婁慶雲從小到大,沒有被人呵護的嬌寵,沒有少年青澀的叛逆, 所有的只是別人的鄙夷和漠視。 因爲自卑, 她寧願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沒有聲音, 低到不引人注目, 甚至想從別人的目光中消失,但她的心裡卻是激流涌動,她不信命, 所以當她成爲工人階級的一員後, 曾經認爲自己的命運從此改變, 她曾有過一陣子的趾高氣揚。 她積極上進, 很快就寫了入黨申請,介紹人當然是她師傅, 接下來還三天一心得, 五天一彙報,上班時間拼命幹, 休班時間還到車間練磨刀,而且做的很誇張,對着飛轉的砂輪,整個人臉上、連眼睫毛上都沾着沙塵, 她以爲自己這番模樣有點大慶工人的味道, 你沒見那電影上的大慶人, 臉上、手上不都抹着黑乎乎的石油嗎? 一看到任書記或是主任從旁邊走過時還特別起勁。
這一天她正起勁,一擡頭卻見是她師傅, 她自認師傅一定會對她的勤學苦練大加讚賞,便露出皓齒, 衝他一笑, 師傅卻扭過頭去說:“你急啥呢, 以後日子長着呢,幹着幹着就會了。”
她師傅安再文今年31歲, 來自於黃土高坡 那裡盛產的腰鼓震天響, 信天游漫天飛, 就是不長糧食, 生性心氣兒高的他不願再像父輩那樣, 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在貧瘠的土地上浪費自己的汗水, 消磨掉大把的青春, 17歲那年, 他一個人背了個破行李巻, 一路向西, 別人問他到那窮地方幹啥去? “越向西工資越高。” 他這麼想嘴裡卻說: “喝西北風去。" 他能吃苦, 最後落腳於一個機械廠, 幹了車工, 技術進步自不必說,當然也在尋求着改善自己命運的突破口, 不只是自己, 還有那個窮家, 母親常年有病, 他是老大,他一走, 家裡全靠父親一人撐着,他工作上進,年年先進, 工資留下夠吃飯的, 其餘全寄回了家。
俗話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 這西北漢子還真給那地兒長臉:一米八的個頭, 黑亮濃密的頭髮, 斜飛的英挺劍眉, 一雙大眼睛裡蘊藏着智慧的黑眸, 一隻挺標緻的鼻子下面, 生得兩片嘴脣有點厚, 人常說:“厚嘴脣的人笨嘴拙舌。” 可是他卻能說會道。棱角分明的輪廓, 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 宛若黑夜中的鷹, 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 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也正因爲這強勢, 使他多年只能當個幹部儲備人選。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就憑這堂堂儀表, 在這兒找個女人不難, 可當家裡來信說給他定下了一門親事時, 他還是順從了。 一年12天的探親假, 有時女人也來住上兩、三個月, 人長得真不咋地, 但那個兒子長得像他, 人們常看見他領着兒子在廠子裡轉, 有人問: “他媽呢?”
“在家忙呢。”
個把無聊的來一句: “你當年咋會看上她?”
“她咋了, 她給我生兒子, 養兒子, 伺侯我一家子。” 他回答得如此從容。
安師傅當年做爲生產骨幹和任書記一起從那個廠成建制調來, 因技術拔尖, 工藝裝備、機加工和維修車間爭相到廠裡點名要他, 可最後還是到了這個車工做爲輔助工種的二車間, 爲什麼呢? 任書記的功勞: 對上, 他舍一政工科長, 來幹這個車間書記, 你總得給我個把精兵強將吧;對下, 他們原就是老鄉, 原本關係不錯, 還有任書記給他描繪的宏偉願景, 所以在廠裡徵求他個人意見時, 他滿口答應。
“哪能呢? 哪有不練就會的事, 我磨的刀一上去就崩, 急死人了。”婁慶雲說完帶着一股豪邁勁說: “只要功夫真, 鐵杵磨成針。” 說着又使勁將合金刀頭按在砂輪的外緣上, 散落的砂粒帶着摩擦產生的高溫, 抑或還有婁慶雲的激情, 伴着磨擦發出的巨大的嘯叫聲匯成一束火紅的粒子束, 向她正面掃射, 她不得不停下手, 轉過身吐出鑽進嘴裡的砂粒, 並用一隻手去抹粘在臉上的砂粒。
“刀是越磨越光, 可熱砂粒子粘在臉上, 這臉皮子卻是越粘越粗。” 說完師傅揹着手走了。
女性的愛美之心迅速復甦, 婁慶雲頓覺自己的形象可能已經慘不忍睹了, 她再也沒有了大慶工人的豪邁感。
後來師傅乾脆把工具箱裡所有可磨的刀都磨好, 一排排擺在那裡, 使她無可磨之材。 婁慶雲悟道: 天下男人一個樣, 儘管她知道師傅是黨員, 應該是很革命的, 但也願意看到她青春靚麗的臉, 看來在她成長中獲得的體驗: 女性價值說, 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從此她的心思發生了戰略轉移, 從磨刀轉向倒飭, 走在繁華的大街上, 見到一個櫥窗便停下來, 指指戳戳地問旁邊的人, 品論着櫥窗內的商品, 戀戀不捨地離開, 又見到一個櫥窗, 又停下來…… 一個穿戴入時的女子從街上走過, 看到人們一起回過頭羨慕地盯着看, 待那女子遠去她便快步上前並肩走着說:“同志, 你這衣裳是在哪兒買的? 這衣服穿你身上真好看。” 這是一件大紅色的坎肩, 無領無扣, 前擺剪成大圓弧向後收去, 短短的剛好蓋住皮帶。
她循着女子的指點到那家店子買了那件火一般的紅坎肩。 街邊閒着聊天的小夥子們, 挺直腰板目不斜視地看着從他們面前走過的姑娘們。其中某個嘴皮不動地小聲對同伴說: “看那個, 牛仔褲穿她身上跟套雞腿上似的。” 她看到那個穿牛仔褲的姑娘長得還行, 就是人太瘦, 腿像兩根蘆柴棒, 她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興奮:那我就適合穿牛仔褲了:我有渾圓的屁股, 兩條修長而發育良好的腿, 從此牛仔褲成爲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