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中臺受計

“縣上食者籍及它費大倉,與計偕,都官以計時讎食者籍。”————————【倉律】

這次各地遣吏上計,除了劉表、陶謙、曹操等人有所供奉、獻上些許金銀以外,其餘的諸侯、郡縣都在這時候哭窮,未有敬獻則罷,甚至還請求朝廷調撥糧草,其中尤以袁術爲甚。

朝廷自己的儲備現下都有些緊張,不找地方索取就是好事,哪裡會去接濟袁術,當然,拒絕的話至少得有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這纔不至於失卻人心。

馬日磾對袁術主簿閻象簡單的措辭道:“聽聞後將軍在豫州、南陽等地擁衆數萬,以至士卒疲憊,百姓不安。若真是糧草不足應用,何不裁減軍旅,與民休息呢?”

“豫州境內多黃巾、賊寇,後將軍爲保地方,不得不擁兵御之,如今軍兵只是勉強堪用,豈能裁減?”閻象愁眉苦臉的說道。

黃琬此時插話道:“老夫在中平五年任豫州牧時,境內的確盜賊猖獗,但那時我已調兵平定,如何今日又橫生盜賊?”

盤桓在豫州汝南、潁川諸郡的何儀、劉闢、黃邵、何曼等黃巾蛾賊,各自擁衆數萬,表面上肆虐地方,其實在暗地裡早已依附於袁術。閻象此時當然不能提及此事,又不能說黃琬在豫州任上幹得不好,只得含糊的說道:“賊寇未曾根除,黃公一去,其勢復熾,這也是難以預料的事情。”

黃琬冷哼一聲,在得知自己前腳剛走,任地後腳緊跟着叛亂,任誰也不會高興,他怫然道:“豫州刺史孔公緒只知清淡高論,並無軍旅之才,沒料到自其亡故,豫州竟如此凋敗!”

見黃琬將責任推卸到繼任的刺史孔伷身上,閻象立即答說道:“孔使君豈有黃公之才?蛾賊正是看準其人如此,這纔再度起事。”

馬日磾突然說道:“這麼說起來,豫州已有近三年無刺史牧守了。”

閻象心裡一突,趕忙說道:“唯!後將軍正是顧慮此事,是故此行特意囑咐在下,代爲上表,請立州牧,望朝廷允奏。”

袁術想自爲豫州牧?看來是受了袁紹爲冀州牧的刺激啊。

馬日磾在心裡如是想到,嘴上卻毫不猶豫的回絕了閻象的請求,畢竟這個事別說他,就連他們三個加起來都做不了主:“此事另有決議,不在今日議事之列,閻君暫且退下吧。”

待閻象悻悻然退至一旁後,剩下的幾個上計吏接連報告了各自郡國的情勢,讓朝廷對關東各地有了一個更爲直觀的認識。

在接下來的幾批上計吏中,大都是說境內盜賊橫行,百姓疲憊,賦稅難以貢獻,面對這些情況,馬日磾等人都已見怪不怪了。

不論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朝廷與關東在實際上產生割裂已經是不可迴避的事實。眼下朝廷真正能掌握在手的無非是司隸七郡,以及幷州上黨、雍州漢陽等郡而已,就連刺史韓遂所在的涼州各郡也大都爲本地豪強把控,朝廷的勢力難以進入。

馬日磾用同樣一個藉口敷衍似得迴應請求朝廷支應的上計吏,就在他有些木然的時候,河南尹的上計吏給了他,以及黃琬、董承眼前一亮的表現。

那位名叫楊沛的新鄭長,代表河南尹上計,不僅如此,還爲朝廷提供了千斛幹椹、野豆以充作租稅。雖然這些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不足稱道,但他的這份心卻是讓馬日磾等人感慨不已。

“孔渠。”楊沛是馮翊萬年人,同爲關西人,馬日磾爲示親近,喚着對方的字,說道:“據河南的計簿上稱,河南災荒連年,百姓飢窮,年末纔開始的屯田也還未見成效,你這些東西是如何得來的?”

楊沛中等身材,看上去極爲精明幹練,他不卑不亢的說道:“正是由於連年災荒,是故在下便讓民衆平日裡多加儲蓄幹椹、野豆等物,以備不時。”

“這纔是能吏,可堪州郡之人任。”馬日磾低聲對黃琬說道:“我等理應表奏陛下,予以嘉獎。”

他這番動作有意無意的疏離了董承,引起對方的些許不滿:“即便是司徒薦舉,他也得入吏治科。”

馬日磾一愣,回首看了董承一眼,兩人默然對視,都不再說話。

接近午時的時候,直到最後一個來自潁川郡的上計吏劉翊報告完事情之後,衆人方纔漸次散去。

唯獨這個時候,遲遲不發一言的司空黃琬突然留下河東郡派來的上計吏涼則,當着剩下的衆多尚書們說起了河東的事情。

原來自河東太守王邑就任以來,幾個月的時間裡,河東鹽政遲遲未見成效,鹽民不堪其擾,當地豪強與殘餘盜賊許是欺生,竟然時不時地還有鬧事之舉。

底下有一人目光一閃,立即走了出來,正是尚書郎韓斌,豫州樑國人:“王文都治政無功,有負天子信重,深負人望,宜加戒書飭之。”

馬日磾皺了皺眉,王邑如何也是皇帝信重的賈詡所推薦的人物,又是大儒劉寬的弟子,即便他不曾制服當地豪強,黃琬似乎也不該這麼指摘他。

董承沉吟片刻,開口道:“河東一地關乎緊要,王文都即便赴任日短,也不該治事如此,若是貽誤陛下官鹽之政,誰能辭其咎?”

他把話說完,眼神卻放在馬日磾的身上,神色淡然中帶着幾分譏誚,彷彿是在問他的看法似得。

馬日磾猶自保持着鎮定,他擡眼往下看去,尚書僕射楊瓚一副顧慮重重的模樣,心裡突然有了底。興許這次發難,是黃琬等關東士人執意爲之,而楊氏並不贊同。

中臺氣氛一下子靜謐了不少。王邑爲政到底如何,這已不再是關鍵。關鍵在於,有人在打着貫徹皇帝官鹽的旗號,表面上是指摘王邑處政失措,有悖於官鹽改革,實際上卻是想借機將王邑攻訐下臺,用另一種方式抵制官鹽之政。

看來這纔是今天的重頭戲,即便黃琬沒有試圖藉此擾亂官鹽的意思,可能只是想換自己人上去牟利,但他今天這副作態,無疑是一個很微妙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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