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其超逸絕塵,獨立萬物之表。”————————【答黃魯直書】
似乎是由於尷尬、或是剛纔與郭嘉吹鬍子瞪眼未來得及收住,朱儁的面堂泛紅,而且顏色比一般人還要深,久久不曾消退。這從後世醫學的角度來說,這種病理性的臉紅一般是高血壓,聯繫朱儁此時的年紀以及他在歷史上的結局,皇帝若是在此,想必很容易就知道朱儁爲什麼在歷史上會被氣死了。
性格剛烈,不願失節是一方面,自己的身體原因則是另一方面。
朱儁乾咳一聲,擺手招呼道:“都來了?且先入座。”
說完,他忍不住瞪了郭嘉一眼,郭嘉識趣的一笑,手往美婢背上輕輕一拍,那美婢便自覺的站起來收拾好衣服,低着頭走出去了。
杜襲、張超等人這才向朱儁行禮,而後依次坐下。
“在下潁川徐府君屬下掾吏劉翊,奉府君之命,特來拜會君侯。”雖然有剛纔那一段小插曲,劉翊心裡對朱儁的尊敬依然不減。
朱儁對潁川,是有恩情在裡面的。且不論此前黃巾之亂,朱儁率軍在潁川長社擊退蛾賊波才,單就說是今年,朱儁率軍從袁術手中奪回了潁川,使得潁川至此重歸朝廷治下,不再受袁術割剝。朱儁對潁川先後兩次的大恩,是劉翊等一干本地豪強士人所不能忘記的,所以在朱儁以豫州刺史的身份抵達潁川的時候,郡中大小豪強紛紛示好,並應徵幕府。
郭嘉就是在幾個月前應朱儁徵辟的。
“徐孟玉在潁川還好麼?汝南的孫賁、孫香等人可有什麼動靜?”朱儁伸手將其喚起,沉聲問道。
潁川太守徐璆曾與朱儁一同在宛城剿除黃巾,後來徐璆遷任汝南太守不久,袁術便指使部將孫香爲汝南太守,兵發汝南,徐璆不敵敗走。在朱儁收復潁川、抵達豫州的時候,想起了當年討伐黃巾的往事,不由思念舊人,遂打聽到徐璆的行跡,舉薦他爲潁川太守。
“翊正爲此事而來。”劉翊挺起腰背,正要說話,卻被一旁的杜襲打斷——
“君侯。”杜襲環顧衆人,問詢道:“此間既是議論軍政,何不將駱府君喚來?”
朱儁想了想,這才反應過來:“合該如此。”
說罷,他便吩咐張超遣人去尋河南尹駱業,復又對劉翊說道:“在駱君來之前,我們可別這麼幹坐着,你說你的,等駱君來了,在複述一遍就是了。”
杜襲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但也知道朱儁辦事就是這個風格,駱業爲人還算是好相處,所以他也沒想那麼多。
郭嘉皺了皺眉,有些閒不住,徑直抓了把棋子在手上,低着頭一顆顆的數着。
“謹諾!”劉翊適才被打斷了話,此時好不容易纔再次整理好了措辭,緩緩說道:“據探報得知,盤桓在汝南郡的汝陽、上蔡等地黃巾蛾賊,近來似乎有聚兵的意圖。彼等蛾賊渠帥何儀、劉闢、黃邵等人,衆各數萬,不可小覷。府君擔心蛾賊有北犯潁川之心,特來派我傳訊,並請君侯早做決斷。”
“壞事都趕到一起去了啊。”朱儁淡淡說道,擡眉看向沉默不言的郭嘉,說道:“當初在潁川的時候就該把這些逆賊殺絕,留到今天卻成了一個禍害。眼下河內有亂、潁川不安,陳留的朱靈也不是個謹守本分的人,我軍三面迎敵,若要各個擊破,總得有個先後緩急纔是。”
“孰先孰後,君侯心裡難道還沒有個定數?”郭嘉笑了,他的聲音清潤溫和,卻帶着一絲明顯的嘲弄。
朱儁豎起眉頭,有些不滿的說道:“郭奉孝,說正事!”
“好好,談正事。”郭嘉極爲隨意的將手中的棋子讓棋盤裡一撒,瞬間打亂了弈者好不容易鋪墊的局勢,待做完這一切,原本散漫輕傲的他立時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得,眼神鋒利:“袁術當初在豫州的時候,汝、潁之間的黃巾就與其交往緊密,如今袁術遠遁淮南,更是要依仗他們與孫香、孫賁等人鎮守豫州。二者連結聲氣,此次劉闢、何儀等人在汝、潁交界聚兵妄動,背後未嘗沒有袁術的授意。”
“但殺二袁兒,則天下自服矣。”朱儁冷哼一聲,說道:“董仲穎這話倒是說對了,當初天使宣慰關東,袁術還知道屈身奉好,袁紹卻敢膽大妄爲,如今關東一片亂象,都是這一對袁氏兄弟惹出來的。他們心裡頭就沒有裝着朝廷,更沒有裝着陛下!”
“如今河內兵變,汝南有事。”杜襲有了一個不好的聯想,憂心忡忡的說道:“這也太巧了,像是早有預告一樣。”
“河內是雒陽的屏障、潁川是雒陽的門戶,都不能落入外人之手,若是河南有什麼差池,老夫又如何對得起國家大恩?”朱儁擺了擺手,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目光森冷,這回他可不是剛纔爲了嚇唬郭嘉而故意作色,而是真的發怒了:“老夫不管互爲仇敵的這兩個兄弟是如何重歸於好,也不管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謀算。只要敢忤逆叛亂,我就要他們汝南袁氏瞧瞧老夫的厲害!”
“此時無論如何,都要詳表呈上,好讓朝廷有所預備。”郭嘉沒有理會朱儁的怒火,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他深知這個老將的脾性吃軟不吃硬,越是發怒就越不能勸。於是他徑直問向劉翊,道:“孫香、孫賁二人可有異動?”
劉翊不懂軍事,本以爲盡到了傳遞軍情的義務就可以在一旁裝木頭柱了,卻沒想到郭嘉會向他發問,他楞了一下,說道:“未曾聽聞,不過,據稱袁術在揚州四處動兵,攻打九江、廬江等郡,此時理應固守郡縣纔是。”
孫香與孫賁分別是袁術留置的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他們也都是孫堅的親族,負責接替孫堅留下的職位、爲袁術鎮守豫州。
郭嘉勾起嘴角,輕蔑的笑道:“袁術好逞能而無能,親賢又妒賢,現今孫氏爲其把握豫州,而揚州諸郡一時難下,袁術心裡恐怕已經着急了。”
果然,朱儁見郭嘉沒搭理他,很快就自己消了怒意,而且也爲郭嘉的觀點吸引住了:“這是如何一說?”
“袁術圖謀潁川,何不派孫香、孫賁領兵,反倒要暗使黃巾蛾賊作掩耳盜鈴之舉?”郭嘉無不篤定的說道:“要麼是廬江等地久攻不下,亟待孫賁南下相援;要麼就是袁術不肯將此任託付給孫氏,以免孫氏獨大難制。”
“也有可能是故意試探,不肯直接與朝廷交惡?”朱儁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袁公路不是這樣的人。”郭嘉很有把握的說道,他根本沒見過袁術,但他卻好似在對方身邊待了一輩子一樣:“他不像袁本初,袁紹做什麼都要先想着顏面、聲名,而袁術則不然,他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顏面、聲名,這些在他兄長看來視若珍寶的東西,在他眼裡不值一文。我料定他這次使黃巾北上,一者是趁河內有亂,我軍不得不救之際,進圖潁川;二者是想借機調走孫香,削弱孫氏。”
“如此一來,事便易耳。”郭嘉身子前傾,注視朱儁:“蔣奇用兵謹慎,不愛奇兵巧計,說不好聽些就是爲人迂直。何況彼等手下才三千人,算上眭固的部衆也不過五千。明公大可親自帶兵一萬,走孟津北渡河內,楊醜早已心慕將軍威名,起先是念在張楊有功於朝廷,故而沒打算動手。沒料到讓袁紹搶了先,不然河內尚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