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殺身者易,從容就義者難。”————————【近思錄】
作爲斥候不僅要有豐富的打探敵情的經驗,也要有遇到突發事件及時應對的方法。伍長成當等一行六人當機立斷,在策馬狂奔過了來時的一道山坡後,緊接着離開大路,棄馬躲進了密林深處。
然而身後的人越追越近,很快林子裡便到處都是搜尋的兵馬。
少年沒有一絲被嚇壞了的神情,反而打量着身遭的樹木、地形,腦子裡快速轉着無數個念頭。
“你給我老實點。”成當一手將少年的頭按在草叢裡,這裡是林間的一個小土包,他們兩人正躲在土包的背陰處,那裡長滿了枯黃的雜草和灌木,正好廕庇了兩人的身形。
至於宋定以及另外三個斥候,則由遠到近的躲在其他的地方。
按照剛纔的觀察,成當這次撞上的不是一支斥候小隊,而是一支近百人的開路先鋒。這種先鋒往往承擔着探視前方路況、隨時應對遭遇敵軍、防備伏兵的重任,距離他們不遠的身後,定然尾隨着軍隊主力。
一般這種前鋒的數量與大軍主力有一定的規律,如果軍隊近萬,那麼此次的前鋒就該至少有千人才對,可偏偏不過百騎。經驗豐富的成當在心裡很快估算了一下,得出一個結論:這支軍隊的數量最多不過兩三千。
但這並沒有讓成當輕鬆多少,因爲從這一支前鋒不僅人人都是裝備精良,坐騎也無一例外都是高大雄壯的西涼馬。那種馬往往都是匈奴、羌族等部精心培育的良馬,在中原極爲稀少,就連成當也只在當年破虜將軍孫堅還在的時候、見過他身邊的幾個部將騎過,沒想到這一支小小的前鋒竟然人手一匹良馬。
成當又妒又懼,這支突然闖出來的精兵倒是什麼來路,他一個小小的斥候伍長想破腦門也想不出。可他卻明顯的知道一點,若是不提前將這個突如其來的軍情傳告給自家正準備、或是已經開始偷襲張超的主公的話,這一場本來穩操勝券的襲擊戰,就會變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伏擊戰。
“這裡有一個!”成當左前方的林子裡突然伴隨着這句吼聲發出一箭,那箭矢不容人有絲毫的閃避,登時扎進了茂密的草叢,箭羽猶在草葉尖上抖動。
只聽‘呃’的一聲悶響,一朵血花噴濺出來,染紅了周圍的草叢。那名斥候眼見行蹤暴露,立時站了起來,往成當等人相反的方向跑去,剛邁出幾步,緊接着便又是幾箭將其射翻在地,其中一支箭射中了喉嚨,眼見是活不成了。
“那是……唔!”看見平日裡對自己照顧有加,把自己當子侄看待的長輩死去,少年差點驚叫出聲。好在成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將他死死地壓在身下,不然這少年沒準還會跳起來找人家拼命。
就在兩人這麼一番動作的當口,接連又有兩個斥候被人找到殺死,這時候在成當身下的少年已不再掙扎,反倒是突然想通了,莫名的冷靜了下來。甚至還發現眼前這些人手持弓箭,目光犀利的四處掃視的架勢不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倒有點像經常逐鹿射兔的獵人。而他們,就是藏起來的兔子。
“王都伯有令,不得射殺,要抓活的!”林中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這麼一聲中氣十足的軍令。
這聲軍令響徹林間,成當頓時就知道脫身的機會來了,身下的少年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安的動了動,成當趕緊像是捉貓似得將其按住,然後慢慢擡起頭,往藏在右手邊一叢灌木裡的宋定使了個眼色。
多年的默契讓那叢灌木的一根樹枝微不可查的抖動了下。
緊接着,宋定突然從灌木叢中躥了出來,像是埋伏已久的豹子,趁着一人反應過來之前,將其一刀砍翻在地。這動靜頓時引起了大部分人的注意,數十支箭矢從四面八方向他射來,但射箭的人此時都有所顧忌,準頭都沒有瞄中要害,而且在密林之中,這些箭矢也大都被樹木給擋住。
宋定見狀,愈加有恃無恐,持刀大罵道:“哪裡來的庸狗,敢追你家爺爺!”
說着,他便把身子一縮,弓着背,往遠處跑走了。
一部分人跟着宋定求追不捨,還有一部分人擔心這是調虎離山之計,謹慎的選擇留下繼續搜尋。
成當這時嘆了口氣,低下頭湊近少年的耳根,語氣急促的輕聲說道:“你仔細聽好了,他們的口音不是河南那邊的,倒像是涼州、關中地方的口音,多半是關中來的軍隊,大概有兩三千人,可能步騎參半……”他想了一想,直接選了最壞的一個猜想:“不,可能全是精騎,我們之中必須得要有人活着回去,而且要先於他們回去報信……”
“成叔,咱們一起走!”少年由於被人用力壓着,靠着地面的一邊臉都變形了,幾棵小草伸進了他的鼻子裡,嘴巴也不由得嘟成了一個圈,顯得又狼狽又好笑。
成當把手上的力氣稍稍鬆了些,伸手撥開了少年嘴邊的那幾棵草,只聽少年接着說道:“要同進退!”
“蠢貨,你以爲這是陪你玩?”成當低着聲音,嗓子有些沙啞:“你個子小,易於在林間躲避,等一會我跑出去後,你再瞅機會溜走。記得來時咱們走的那條小路麼?那條小路是個捷徑,你能走,但他們的大軍卻走不得。你得搶在他們前面跑回咱們之前的營地,哪裡應該會有人留守看護輜重,你找他們要匹馬,去南邊尋少將軍,把這裡的事都告訴他。”
“我不……”少年難受的拒絕道,聲音裡帶着一絲哭腔。
“呂蒙。”成當的獨目陡然柔軟了許多,他不再以長輩的身份說起少年的小名,而是將其看做是一個同等地位的人:“你不是堅持要入行伍,當上比鄧都伯還大的將軍麼?要當將軍,就得學會聽從軍令。”
呂蒙不再說話了,他痛苦的閉上了眼,遮住了眼裡的血絲與即將涌流而出的淚水。
成當點了點頭,兩腿朝地上一蹬,朝左邊跑了出去。仗着對方顧忌着要留下活口的軍令,成當身形矯健接連砍倒數人,很快便帶着一部分人跑得遠遠的。
呂蒙保持着趴伏的姿勢,半人高的灌木雜草、以及土包的凹陷處很好的遮蔽了他瘦弱的身軀。他閉着眼睛靜靜地聽着不遠處刀劍相擊的聲音,兩手不由自主的握緊雙拳,將一把草根生生的揪了出來。等到身邊那些人的聲音小了許多後,他便睜開眼睛,眼神中不再有剛開始孩童一般的天真活潑,而是深深的果決與堅毅。
他暗自期望着這些人即便殺紅了眼也要遵守軍令,那樣宋定與成當兩人興許還能活下來。
抱着這樣的幻想,呂蒙小心翼翼的探出頭,看了下週遭安靜的環境,弓腰駝背的往林間的一條小道快步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