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左傳·襄公二十四年】
劉邈故作無意的看了劉熙一眼,見他坐在一邊兩手緊握、放在腹間,畏畏縮縮的不敢說話,心裡就莫名有些無奈,若不是他與琅邪順王兩人兄弟情深,不願見兄長遺孤在這世道受委屈,自己又豈會主動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暗自嘆了口氣以後,劉邈復又看向臧霸,雖然時間會證明這一切,但對方到底沒有親眼見到朝廷的實力,僅憑自己的一面之詞並不足以讓他對朝廷心存敬畏。故而在威逼之後,緊接着就得是利誘,這是劉邈在太原擔任太守時與歸附匈奴、本地豪強們打交道時常用的手段:“下邳、廣陵等郡國遭亂,糧草供給艱難,想必這些將軍也已都知道了。”
臧霸點了點頭,隱隱猜到了對方話裡的意思。
劉邈繼續說道:“將軍安鎮琅邪,保一地平安,功莫大焉。此時軍資無濟,而琅邪國府庫還算充盈,自然要爲將軍分擔一二。”
“府君的意思是?”臧霸揚了揚眉毛。
劉邈很快回應道:“殿下適才與我商議,願從千萬賻錢之中,撥給八百萬錢糧,以供將軍所需。”
八百萬不是個小數字,臧霸知道自己等人攻下開陽時,饒是有不得侵犯先王遺體的軍令,昌豨仍帶人將王宮、府庫搶掠一空。此時新王繼位不久,處處都急需用錢,能支出八百萬給他已經實屬不易了。
本以爲自己主動找新王索取錢財會遭遇許多麻煩,沒料到對方會如此識趣,不僅大方主動的給了錢,還明裡暗裡的示了威。臧霸明白此時朝廷餘威尚在,自己不能太過大逆不道,能借着新王的關係與劉邈搭上線,對今後來說也算是多一條從良的路。
“多謝殿下美意。”雖然一眼就知道這是劉邈的意思,但臧霸還是識趣的感謝明面上的‘正主’。
“啊。”劉熙沒想到對方會忽然跟自己說話,有些沒反應過來,擡手便說:“有勞將軍了。”
臧霸有些不以爲意的笑了笑,將目光重新放在劉邈身上。
劉邈輕咳一聲,說道:“說到這些,最近將軍倒是會遇見一樁好事。”
“好事?”臧霸問道。
“朝廷見琅邪臨近泰山、青州寇賊,憂慮國內不安。又知將軍頗有勇略,是以詔拜將軍爲懷義校尉,使鎮琅邪。”劉邈捋着鬍鬚,笑說道:“這本該由大鴻臚周公過兩日宣詔,但今日時機正好,故而提前告知,將軍可莫要怪我唐突了。”
朝廷封拜的懷義校尉,其含金量可比徐州牧提拔的騎都尉要高多了,何況這還認可了他駐兵琅邪的事實。臧霸起先不知其意,很快便轉念明白過來,朝廷恐怕是發現了他在哪些方面的價值,所以纔想籠絡他,想把他當做青徐之間的一枚棋子。不然光是一個庇護琅邪王室這麼個理由,還不足以讓朝廷重視他這個野路子出身的豪強。
劉邈見臧霸若有所思,顯然知道對方這是發覺了什麼,沒想到臧霸這個外表粗獷的漢子會有如此細膩的心思,看來皇帝選中他並不是沒理由的。
“如今袁氏、田楷、呂布三家爭奪青州,其中以袁氏佔得上風,呂布據有北海、東萊、齊國等地,田楷夾在東西之間,若無公孫瓚伸手相援,隨時可能覆滅。”臧霸走後,劉熙遲疑着問道,琅邪毗鄰青州,青州的戰況或多或少的也會影響到琅邪的局勢。如今見劉邈不遺餘力的拉攏地方實力派臧霸,心裡似乎有些想法:“朝廷是有意讓臧霸摻和青州的事?”
劉邈謹慎的看了劉熙一眼,只見劉熙露出探詢的神色,眼眸深處似乎閃爍着隱約的光。劉邈話到嘴邊,模棱兩可的說道:“此乃國家之事。”
碰了個軟釘子,劉熙倒也不急,依然是那種糊塗渾噩的語氣疑問道:“寡人有一事不明,朝廷既已詔拜臧霸爲懷義校尉、駐兵於琅邪,其軍資糧秣自然就該有國中供給。王叔適才無論是不是撥錢與他,彼等都拿得到錢財,這樣不是多次一舉麼?”
劉邈收回了在劉熙身上打量的目光,這個侄子是自己從小看到大,是什麼秉性自己再瞭解不過了,向來柔仁溫順,剛纔見到的那點鋒利說不定只是一時錯覺。此時聽到劉熙的問題,劉邈心裡更是一寬,嘴上卻是嘆道:“國是國,王是王。”
“喔。”劉熙恍然大悟,朝廷給王室的賻錢屬於琅邪王室的私財,相當於‘禁錢’、‘水衡錢’,國相陰德沒有支配的權力。劉熙拿自己的私錢去補貼臧霸,是自己單獨的示好;而國相陰德另外撥給的錢財,則是本屬於臧霸駐軍琅邪的開支,兩者是不同的概念。
“只是,寡人身爲封王,公然幣賂國中將校,難道就不會惹來猜嫌麼?”劉熙想清了原委,立即看上去有些後怕。
劉邈搖頭道:“上千萬的賻錢,不僅留之無用,若是遭人惦記,反而不美。何況殿下也留不住這筆錢,倒不如將其拿出去,給臧霸賣個人情。”
“看來是寡人小氣了。”劉熙訕訕的笑了下,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緊接着,又親近的對劉邈說道:“今天多虧了王叔照拂,不然寡人當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只是這撫軍一事到底有些犯忌,王叔如今是朝廷大臣,回長安之後,還望多在國家面前爲侄兒說說話,以免招惹是非。”
劉邈‘嗯’了一聲,也沒細想,顧自說道:“這只是一時權宜而已……”他想說朝廷在這個時候,估計會很樂意見到臧霸能通過劉邈加深與朝廷之間的關係,自然不會受到旁人的猜嫌。但話剛準備說出口,一時又停頓了下,含糊其辭道:“待我回長安之後,自會向國家面陳此事。”
說到這裡,劉邈身邊的一個蒼頭忽然走到了門口,側着身子站立不動,似乎有話要說,又不敢貿然進來打擾。
劉邈正好想從此抽身離去,擡頭看向門外,問道:“何事?”
“是府君在陽都結識的故人,想與府君見上一面。”蒼頭如實說道。
“喔,是他啊。”劉邈答應道:“你且讓他稍待片刻,我這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