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親托故廝還,趨時附勢故相干。”————————【漁樵記】
“這是談何耽誤?”麋竺有些好笑,趁熱打鐵的說道:“王君逸羣之資,是我家高攀纔是。”
其實早在這次出使關東之前,父親王斌就跟他說過自己與王輔的婚事,王斌打算等明年皇帝選完采女之後,再請皇帝另賜兩個民間的良家女給他們兄弟。王端此時想起了王斌對寒家、豪族的態度,一時又猶豫了起來,囁嚅道:“婚姻大事,我一人不得做主,還得回去請示家君的意見。”
“說的是,說的是。”麋竺也是知情達理的人,不以爲意,說道:“正好使君命我奉職長安,這一路我恐怕將要與王君偕行。等到了長安之後,還請王君多多照顧。”
王端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愣怔了一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周奐在一邊看的有趣,插進來別開了話頭,不着痕跡的給王端解了圍。
等麋竺心滿意足的走了之後,周奐看了眼心境漸漸平復過來的王端,揶揄道:“東海麋氏家財億萬,麋子仲也是少有的雍容君子,王君家世不差,倒是與其登對。”
“徐州人傑輩出,小子淺薄之身,何能及也?周公切莫要打趣在下了。”王端平靜的對周奐笑道。
聽了這話,周奐不知怎麼也斂了笑容,頷首道:“下邳陳元龍、東海麋子仲,此皆賢才俊彥,流落江湖,難逢明主,誠然可惜。”
若是一般人遇見徐州豪富麋氏主動結親,恐怕還巴不得接受,王端雖然是皇帝的表兄,但門第並不如何顯赫,跟麋氏比起來堪堪是門當戶對。兩者一個有錢,一個有權,這種家族聯姻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弊,麋竺外表是個仁人君子,骨子裡其實還是個商人,奇貨可居四個字是在明白不過的了。
按常理來說,王氏應該不會拒絕麋氏纔對,何況王端剛纔明顯是對麋氏女有心,可他爲何在最後偏又把父親擡出來當藉口?
難道王氏如今對於聯姻一事有別的想法?
周奐心中轉着無數的念頭,默默揣測着王氏的態度,耳邊卻響起王端清朗沉穩的聲音:“說起徐州俊彥,這幾天來琅邪拜謁的士人可當真不少,其中也不乏良才。”
“是啊。”周奐回過神來,目光仍盯着依舊陰沉沉的天空,用一種半是感慨、半是無奈的語氣,悵然說道:“彭城嚴畯,性情質直淳厚,能成大器、廣陵呂岱,才氣智謀不凡,可任幹職。此外還有東萊劉繇,俱是一時之士啊。”
這一次出使除了辦護琅邪王的喪事、調節曹操與陶謙兩人之間的仇怨以外,另一個任務就是效仿當年趙岐首次出使關東,徵辟、舉薦各地名士入朝的往例。周奐剛纔所說的這批人中,有本來就被公府徵辟、但爲了避難而未曾起行的劉繇;有周奐、王端得知聲名,主動徵辟的士人,如精通經學的嚴畯;其餘則更多的是入仕無門,主動過來找一條出路的,比如呂岱等人。
“原本只是奉詔徵辟劉公及其弟子入朝編訂新曆、以及潁公、蘇公等經學大儒入太學傳道授業。”周奐似乎沒料到這一次會那麼多士人鑽營門路,雖然他們不是厚着臉皮祈求徵辟,但卻是打點關係,想跟着使團一同入朝,也好避過路上的艱難。來的時候算上負責護衛的王忠等部衆也才一百多人,走的時候卻儼然要變成一支上千人規模的隊伍,這是讓周奐始料未及的:“沒想到會有如此士人云集的景況。”
這也無怪乎他多想,當年隨着趙岐一路入朝的士子們,在經歷吏治科的學習後,一個接着一個的被安排到緊要的職位上,如今幹得最好的兩個榜樣就是河東郡丞杜畿、廷尉正楊沛。朝廷表現的新氣象讓飽受戰亂的士人們彷彿見到曙光,若是在平時,他們興許只會動心,並不會千里迢迢趕至西北,但此時王端等一行人來了,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借勢的機會。
王端淺笑一聲,說道:“周公莫忘了,君上除了要尋訪劉公這些賢士之外,還特意囑咐我等尋訪一個叫華佗的沛國人。”
“此人行蹤不定,只知道他在下邳、東海一帶,具體在哪裡卻無從尋覓,我等不日返京,恐怕要來不及了。”周奐眼神輕顫,臉上的笑容忽然有些不自然了起來。
“來不及也要等到此人,這是君上親口交代的事,若是未竟全功,我又有何顏面回稟?”王端沒有理會周奐言語裡的示意,鄭重其事的說道。
周奐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忍不住多看了王端一眼,猶疑不定的說道:“再等幾天恐會天降大雪,屆時路上寒徹,路上行途會多有不便。”
見王端沒有作聲,似乎是在考慮他的意見,周奐緊接着勸道:“這個華佗只是一介尋常醫者,我觀其聲名,也不過是對症下藥,治好了幾個人而已。既無扁鵲那般的高明醫術,也無倉公德才俱備的品行,太醫令屬下太醫無不是一時名醫,何必爲了此人遷延時日?我想國家應是不知從何處聽聞此人有些手段,一時興起,想延請入宮,如今多半是已忘至腦後了。”
周奐雖然脾氣好,易親近,但立場上還是與同鄉馬日磾站在一起的,此刻忽然追根究底的問王端這些,多半是有了什麼猜測,想從他這裡獲得驗證。
王端想了想,也不多說什麼,仍是把皇帝的囑咐擡了出來:“君上有言在先,我可不敢違詔。”
周奐直直的盯着王端看了良久,這才嘆了口氣,默然起身往後面走去了。
廳堂之中只坐着王端一人,銅盆裡的炭火漸漸燒得只剩灰燼,他伸手輕輕扇了兩下,幾點火星從餘燼中露了出來,散發着微不可查的一陣餘溫。
風在呼呼的吹着,那個身影卻不知怎麼出現在了王端的眼前。
麋竺邁着方步走出官舍之後,等候在門下的麋芳很快迎了上來,一邊伸手將兄長扶上車駕,一邊問道:“如何?”
“王君心有意動,卻未有鬆口。”麋竺在車上端正的坐好,對跟着擠上來的麋芳說道:“我看他心存顧慮,卻不知在猶豫什麼。”
“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我家富甲青徐,門第比起他們邯鄲王氏來也不算差,何況妹妹賢良淑德,他還在顧慮什麼?”麋芳向來是口直心快的性子,此時在車上脫口便說道,顯然不怎麼高興。
麋竺倒是沒有麋芳那麼心急,他思忖了會,說道:“我知道的太少,現在還不好斷言。所幸事情不急,待到了長安之後,見識過朝中事故,方能知曉一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