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魯充寬宥道:“我是熟知你本性的,知道你向來不好儒經,只喜好兵書,經常尋訪藏書之家,搜尋兵書殘章對否?”
兵書一直屬於禁書的範疇,朝廷爲了維護統治,禁絕民間私自收藏,違者將處以重罪。只是這幾十年來法令廢弛,朝廷無力管控此事,只得聽之任之,於是有些民間世族多口授抄錄兵法,視爲家學,從不對外傳告。
法正嗜好兵家學說,不爲其父所喜,屢屢阻攔,後來見世道大亂,朝廷頻繁用兵,儒經不足以拯亂世,於是便默許法正在不耽誤家學的前提下,研讀兵書。此時被魯充提起,顯然不是問罪的意思,法正如實道:“是。”
“這就是了,兵書到底屬於禁書之列,民間雖多有流傳,但篇章不全,大族又不肯示之於外。”魯充看向法衍,又看了看法正,心知法正早慧,要想說服他參與承明殿試,首先就得投其所好。
於是他說道:“而朝中秘府藏書,都是遷都時由王司徒從洛陽蘭臺帶來,其中所藏可謂是天下一絕,但凡經文、圖籍、百家之學無不總攬。你若是有心精研,而今所能涉及的到底太過狹窄,倒不如讓你參與五日後的承明殿策試,萬一得選,入侍秘府,宮中藏書皆可披閱,不比你現在四處搜尋兵書殘篇要好?”
法衍在得聞自家在可以舉薦的資格範圍內,早已動了心,如果能讓兒子與皇帝打小一起讀書,結下情誼,那日後名列公卿,自然不在話下。
這實在是一個光耀家門的好機會,並且毫無風險,只需讓兒子法正去考試一場就好。他跟着說道:“你世叔說的確實有理,你也素愛兵書,宮中藏書甚多,不如去試一試。”
見兩位長輩都殷切的看着自己,十六歲的法正又是年輕氣盛、不肯服輸的年紀,也很想去承明殿試一試,順帶看看自己跟別人公卿名門家出來的子弟相比到底如何。
他點頭答道:“既然阿翁有願,兒必不負所托,誓要在承明殿考一個秘書郎回來。”
法衍沒料到兒子如此堅決,怕他萬一未中,心裡落差太大,連忙道:“我自知吾兒聰慧,但凡事還得盡力而爲,盡力而爲!”
魯充在一旁卻突然嘆道:“若吾大兒尚在,就能舉薦他與令郎一起了。”
法衍知道他年過而立,膝下子嗣皆未長大便不幸早夭,如今僅存一子魯芝也不過兩歲。此時見他思念亡子,氣氛漸漸變得悲傷,法衍不願讓友人傷心,故意打趣道:“六百石官員纔可舉薦子弟,你不過四百石官,哪裡敢發大言!”
魯充頓時假作不滿道:“好啊,你歲有六百石,便可瞧不起我了。罷,既如此,那我走便是,不敢登高門大堂!”說罷,便準備起身回去。
法衍連忙拉住他,笑道:“玩笑耳!君又何必當真?”
“我這也是玩笑,君又何必當真?”魯充回頭看着拉着他袖子的法衍,揶揄說道。
氣氛又復變得融洽起來,幾人說了幾句閒話,法正突然想起一事,發問道:“倒是不知承明殿的策試都要考些什麼?”
儒家的《孝經》等書都是漢代傳習百年的官學,皇帝要讀書,自然是要通曉這些官學的子弟伴讀,對此法衍理所當然的說道:“應是與童子郎試經一樣,那些年幼的孩童,無不是要考察通曉儒經的學識,譬如《孝經》、《尚書》等,往日讓你研讀經書,如今當可考校你是否用功了。”
但魯充卻有不同的回答:“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自董卓伏誅以後,陛下幾乎日日都要去石渠閣讀書,勤學好問。我已幫忙打聽到了、其實也不需要刻意打探,這事在宮中人盡皆知;陛下最愛讀的不是經書文學,而是史書。”
“陛下在禁中常言其有‘三鑑’。”
魯充娓娓說道:“‘以銅爲鑑,可以正衣冠;以人爲鑑,可以知得失;以史爲鑑,可以知興替。’這是陛下曾說過的話,可謂是精煉無比,內臣無不稱善。是故五日後的承明殿策試,除了必要的經學,定然會論史。經學的題目,是詔諸博士擬定,再由陛下從中挑選合適的;而史書的題目,不出意外,應是陛下親自擬寫。”
法衍驚歎道:“想不到陛下如此重視這次策試,只是陛下的年紀,由他出題……”
話沒說完,法衍立即自覺的閉上了嘴,他這句話有失臣子的本分,居然質疑皇帝學識水平,不夠出題的資格。
魯充裝作沒有聽到法衍剛剛說的話,對法正說道:“陛下年紀雖小,但不可以孩童視之,他憂心天下,認爲讀史可知來者,如果我所料不差,陛下應該會考校你們對某件時事的看法。畢竟你們今後不僅僅是要陪伴陛下讀書,長大以後更是要擔負重任,或爲朝中公卿,或爲地方牧守,只知經典,不知治事,那是斷不可行的。”
這話裡帶有濃濃的告誡與期望,法正聽得心潮澎湃,凜然受教。他只知道如今未央宮裡的哪位小皇帝年幼聰慧,但拘於見識與年齡,他一時卻沒有想到秘書監會有這麼大的前景,寄託了皇帝如此厚望。
漸漸地,他對五日後的承明殿策試充滿了鬥志,恨不得現在就開始策試,儘快通過,好早點見到那位讓他好奇不已的皇帝。
魯充坐了一會兒後便告辭離去,這副場景在長安許多官吏家中不斷上演,皇帝要收伴讀的事情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傳遍了三輔諸地。
人們都對承明殿策試這既新奇又有例可循的選拔方式矚目不已,更多人只會想到皇帝要用這個方式挑選自己心儀的陪讀,好在身邊栽培成得力股肱,但只有極少的人從中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