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荀子·非十二子】
曹操冷笑說道:“他們兩兄弟不就是想趁這個機會拿下徐州,從此冀、青、徐、揚四州連成一片,彼此攜手,互通聲氣麼?此刻袁公路在淮南與劉備打得熱鬧,徐州北邊的袁譚自然不會束手不理。我雖不知昌豨、孫觀等人的打算,但劉備與彼等素無交情,讓彼等願意真心爲劉備看守門戶,我卻是不信的。”說完,他又拿起茶碗往嘴邊送去。
“二袁重歸於好,攜手同心,於天下未必有益。”戲志才感慨的說了句,面對天下頂級的豪門望族,聯合之後可稱作是最強的軍事力量,饒是他足智多謀,站在朝廷的立場上一時都很棘手,更遑論是爲處於兗州四戰之地的曹操打算了。
曹操年輕時與袁氏兄弟有過接觸,互相知道彼此性情與智謀,對袁紹、袁術兄弟之間的齟齬也清楚一二,他不屑的說道:“袁氏兄弟早有異心,如今明天子在上,朝廷再興可期,彼二者爲求自保,或可攜手,但若說是兄弟同心,外禦其侮,這我卻是不信的。何況此番徐州乃是關鍵,要想阻斷彼等往來,必得徐州。我有此地,既能鉗制二袁,又能示好於朝廷,哪怕今後形勢有變,我也能以兗徐爲基,匡扶王室。”
這是曹操不止一次向戲志才表達他匡扶天下的志願,戲志才深信曹操有此雄才,只要曹操擁有了徐州,便是在朝廷面前立下大功。以後若是朝廷兵出函谷,再合天下,曹操也可藉此與朝廷做利益交換,確保自己的權勢不受損失。而若是二袁在這場戰爭中勝利,作爲兩者之間的緩衝,曹操也將會是二人爭先籠絡的對象,他便能遊走二人之間,藉機發展實力。
曹操洗白上岸,爲自己爭取更大轉圜餘地與空間的關鍵就是徐州,他需要代替劉備成爲朝廷在徐州牽制二袁的棋子,他需要藉此體現出自己戰略上的價值。
戲志才輕輕頷首,說道:“青州袁譚不足慮,我等此次南入琅邪,正是爲此而來。只要等琅邪昌豨等人作亂,我軍便可以除賊的名義越境出兵,先攻滅昌豨,奪得琅邪,再與下邳曹豹南北相應。陳長文前次曾代爲說服東海與彭城二相,彼二人不善言兵,性情闇弱,如此徐州五郡國,將有其四落入我手。兗徐既得,再請託文若與朝中荀公達書信一封,請在朝的潁川士人爲曹公陳情,以克平禍亂之功領徐州牧。”
“陳長文與荀文若有個好打算。”曹操知道荀彧在背後不遺餘力的爲自己奔走造勢,就是想將自己扶植成汝潁士人在關東的勢力延伸、以及入朝後的政治助力。如今他在半自願、半被迫的在荀彧的運作下逐漸洗脫袁氏的烙印,曹操心裡其實是很感激的,但他有時候獨自想起來,卻又不是個滋味。
曹操不動聲色的任由這些人籌算,其實在內心深處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如果獲利最大的是荀彧安排的道路,那不妨順着荀彧安排的走;如果有別的能獲得更大的利益,曹操也不介意半途離去。就如舟行水上,看似是順水漂流,其實該去往那條支流,停在那裡,還是由舟來做決定。
這個中情緒不便對同樣是潁川士人、與荀彧交好的戲志才說,曹操放下茶碗,接着說道:“如今我麾下兩萬精兵,偃旗息鼓,隱蔽蹤跡,潛行於山道之中,就是爲的出其不意。我已派王必趕往華縣會見琅邪王的郎中,彼欲借我之力,收服臧霸、昌豨,我便趁其所願,先入琅邪與其敷衍應付一番,等拿下徐州,我再視局勢而定。”
“世道紛亂,又像是再現當年綠林、赤眉、銅馬的故事。不單是大族高門心存異志,就連尋常宗室、劉氏貴胄也是蠢蠢而動。”戲志才搖了搖頭,他這不單是在說劉焉、劉表這些清名有加,一旦做了地方封疆,窺見中央弱勢,便有異心的旁支宗室;而在指劉熙這樣身份高貴、血統純正的劉氏宗親都也有再效光武的野心了。他有些遺憾彼等眼裡看不清大勢,爲利益矇蔽了心智,顧自說道:“當今天子既非孺子,又非更始,其聰明英睿,短短二三年,便將上至朝廷、下至關中、幷州等地的人心統統收拾起來,儼然一副再興的氣象,即便如袁氏亦不敢等閒視之,何況是彼等宗藩?遠的不說,濟北王、陳王如今的境況,琅邪王難道還不知從中醒悟麼?”
在亂世之中,皇帝不僅要防範袁氏這樣的外姓人,也要防備自家劉氏的宗親,初平三年的時候濟北王劉鸞因爲沒有足夠的米炭財帛讓王室越冬,親自招曹操入王宮傾談。雖然劉鸞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但在皇帝眼中卻是藩王結交外臣,趁着正旦朝賀之際,將濟北王太子劉政以及其他藩國宗親羈留長安。
皇帝對現有的宗親抱有戒備,連濟北王跟領兵牧守請求接濟都被給予警告,何況是野心昭然的陳王劉寵。其人以藩王之尊,早在孝靈皇帝登基時便有私自祭祀天神、圖謀不軌的意圖,等到中平年間,更是私下練兵自守、籠絡國內人心、又積極參與關東聯軍反抗朝廷、討伐董卓,自稱輔漢大將軍,四處遣使者聯絡諸侯。其野心昭然,後來中央朝廷重新穩定,皇帝便趁着豫州新附,順手撤換了失於匡正的陳相許瑒,改派剛介果敢著稱的種邵治陳國。
“種申甫一入陳國,便與隨之蒞任的郎中令張泛直接裁撤了陳國冗餘的軍隊,又屢諫陳王之過,國內大小政務,皆不由陳王過問。”曹操譏諷般的笑道,他在嘲笑陳王有勇無謀、志大才疏,自以爲亂世再臨,自己身爲帝王后裔能做出什麼功績來,殊不知朝廷一旦恢復權威,收拾他這樣的地方小勢力簡直是輕而易舉:“陳王手中兵馬數萬、糧草無計,就連他都懾服於朝廷之威、朱儁之名,不敢造次。何況是區區一個無兵無權的琅邪王?覆轍在前,卻還不知禍福,重蹈其過,是其不幸也。”
戲志才心裡明白曹操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未必沒有因勢利導,利用琅邪王的打算。只是曹操雖然將他視若心腹,但有些極機密的事仍是不曾告訴過他,可能有些事只有曹操知道,就連荀彧他們也只能通過曹操的言行加以揣測。
“太史公曾說‘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曹操看了戲志才一眼,悠悠說道:“琅邪王就是如此,這回到了琅邪,我得親自會一會他。”
戲志才從曹操的態度裡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暗歎一聲,點頭不語。
曹操見狀,釋然一笑,伸手拍了拍戲志才的腿,沉着的說道:“不說這個了,前面就是枋亭,一會到了那裡,你且隨我去祭奠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