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時否俗薄

“務進者趨前而不順後,榮貴者矜己而不待人。”————————【崇厚論】

“劉琬將靈臺所藏往年籍冊加以歸納,證出自桓、靈以降,天氣便疏於時令,變幻難測。依往年的光景,只要不到五月,都得當心,荀君平日得注意身子,早春時節,多穿件衣服總沒有錯。”溫室殿內,皇帝斜靠榻上,身上除了一套燕居常服以外,還罩着件深色大氅。

特意搭配的深色服飾襯得他愈加成熟,白皙俊朗的臉龐,脣上稀疏長着一叢青茬,介乎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流露出一絲奇異的協調感。他手上拿着一卷書,輕輕磨蹭着粗硬的胡茬,彷彿這種被擦動的觸感能有效止住某種悸動。

一隻小茶壺擱在炭盆邊上,正微微的從壺嘴中往外冒着熱汽。

“臣微薄之軀,謹謝陛下厚愛。”荀攸雙目平淡似水,語氣平靜的迴應着。

皇帝對待臣子,真可謂是務求君臣一體同心——至少是表面上的——無論是正式的場合還是私下的詔對,皇帝永遠都會對人進行無微不至的關切,不單是日常的幾句殷殷叮囑、暖人心脾,還是每逢時節或冷暖交替,皆有賞賜。

就好比上個月,皇帝還詔使太醫令脂習以下諸太醫赴公卿勳戚府上問疾檢視。這時代許多人都沒有定時體檢的習慣,當太醫奉詔到府上的時候,不少大臣心中還驚疑了一陣,甚至覺得多此一舉。直到望聞問切過後,身體康健無病的得了心安,身體積勞有隱疾的得到及時診治。

體檢之事,尤其讓那些及時查出身體隱疾、並着手治療的臣子在後怕之餘,無不感念皇帝施恩救命之德——如果不是皇帝派太醫體檢,誰知這些隱疾會不會在哪一天暴露出來成爲致人死地?

皇帝對臣子的關切不分畛域、親疏、派系,真真做到博愛衆人,無論是出於籠絡人心的需要,還是純粹的仁厚寬愛,都讓荀攸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對方獨特的魅力。這就是爲什麼皇帝治下嚴整,有時手段甚至是狠辣無情,但荀攸卻總能在凜凜寒冰之中發現藏在深處的那抹溫暖的緣故。

正是這複雜的人性讓荀攸愛恨交織,總以爲看透了皇帝這個人,可越接觸,越能發掘出新的東西。

“你性情最是穩重,明白寒氣難御,我也不過多囑咐你一句罷了。”皇帝往茶壺壺嘴嫋嫋的白煙看了一眼,隨口說道:“那些年輕氣盛的就未必曉得利害了,我記得上回潘勖上奏,稱有不少太學生自詡風度,好着單衣輕袍行於風中,只以燙酒自溫。結果這一回倒了不少,潘勖已將彼等安居至僻靜處……雖無大礙,但說來也着實可笑。”

這個事情荀攸有所耳聞,那些自詡風度的太學生大都是高門子弟,因看不起太學統一發放給貧寒學子的棉衣,覺得那棉衣粗笨厚重,不僅行動不便、而且穿起來極不雅觀。於是不知從何時興起了錦衣紗袍的攀比之風,似乎想借此突出雙方品位、家世的差距,沒想到一場倒春寒就讓這場鬧劇滑稽落幕。

荀攸知道皇帝對這件事大有意見,他也隱然聽聞近來太學僕射潘勖與太學祭酒楊懿關於士子服飾的考證之論。對於太學內部一向存在的矛盾,荀攸常保持不管不問的態度,此時他也輕輕將話題給帶了過去:“三輔因春寒害病者不少,非只有太學一處。如今幸有陛下殊恩,肯準諸太醫親訪閭里、診疾問脈,救人無數,陛下愛民之仁可謂播於關中矣。”

說着,他眼睛往桌案上擺着的一份尚未翻開的脈案看了一眼,輕聲說道:“今有太醫署、太醫院等官奉詔,治疾之時,各取所長,合力並寫治寒症之術。想必今後再遇寒疾,朝廷也不至束手而不知何以施爲了。”

“是麼?”皇帝從鼻子裡哼出一氣,他丟下手頭上的書,極其應付式的傾身拿起脂習、華佗二人合寫的脈案,大致翻閱了幾眼,神情愈加不耐:“華佗做了六百石的官,擔負教導之責,醫術不見精進,施弄智計的功夫倒是見長。”

荀攸一副無知無畏的樣子低下了頭。

“這裡頭着重寫了如何防疫、如何隔離、如何深埋病死之人、燒燬病患衣物、醫者應如何如何等語……全是我說給他的話。”皇帝沒好氣的將脈案一合,隨手一拋,像是往半空放了一隻鴿子似得,虧得那脈案紙薄文輕,這才險些沒丟到炭盆裡去:“可我問他的話呢?疾疫何以流傳甚廣?該如何徹底防治?還有詔書裡明言,務念蒼生艱難,要諸太醫擯棄門戶之見,合力議論治症之法……他哪一點做到了?”

華佗醫術了得,就是名利心太重,常對仕途有非分之想,偏又沒有相應的能力。荀攸本將其當做偶來一用的角色,如今卻是讓人失望。

“若細論之,彼等也是無計可施。”荀攸斟酌着詞句,儘量不顯得是在爲華佗等人開脫:“太醫令脂習謹慎安分,親善有加,醫術不比儒經流傳甚廣,常憑家傳口誦。此乃彼等立家立身之物,家有珠玉,常人尚且難捨,何況彼等?”

編撰脈案本來是脂習的責任,華佗只是從中輔佐,荀攸有意提出脂習,好讓皇帝在真正氣惱之前分清主次。

“華佗在太醫院教導醫術,也確是上心。”皇帝話鋒一轉,又道:“但近來作爲,頗失我望。此事太醫尚且藏私不授,安知太醫院是如何施教的?敝帚自珍,誤人誤國!”

學術只有互相交流,纔有機會碰撞出燦爛的火花,各自秉持私心抱着不鬆口,只會讓一個學術領域越走越窄。在知識尚未普及的時代,皇帝要想促進思想、技術的發展,打破學術桎梏迫在眉睫。只是他還不敢貿然衝儒家經術下手——奉詔收集古籍經典的侍中崔烈早已用不甚理想的成效明確告訴了皇帝,這條路仍是曲折漫長。

所以皇帝便將視線落在大多數人眼中屬於‘奇技’的醫學領域,讓脂習等人編撰防治傷寒醫書,不單是爲了以後防治類似疾病打下理論基礎,更是爲了促進醫學知識與技術的大融合、大發展鋪開道路。

可惜現在連這一道門檻都暫時邁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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