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利霈弊雨

“一夫之勇耳,可一戰而禽也。”————————【三國志·魏書】

這時顏良已帶着百名親兵衝到長水營騎跟前,也不顧對方長矛箭雨,不管馬腿還是人腿,舉起手頭的武器就砸了下去。長水營的戰馬沒有像屯騎營那樣有重甲全身防護,爲了保持速度,就連騎兵也只是輕甲覆身。

此時遭遇顏良等困獸,靠前的戰馬躲避不及,有被打斷腿的、打落人的,就朝兩邊倒退下去。顏良瞅準機會,也跟着鑽進了缺口之中。

顏良揮刀砍向一名長水騎,不料那人先有了準備,很靈巧的撥馬側身閃開了,口中不屑的‘哼’了一聲。顏良一愣,像是才發現對方的衣甲不同尋常,這時那人驅馬稍退一步,然後挺槊往前刺向顏良的面門。

顏良來不及閃避,慌亂之中下意識的伸出左手,欲要抓住對方的長槊。結果噗的一聲,那長槊來勢迅疾,居然穿透了顏良是左掌。緊接着那人把槊尖往上一擡,鋒利的長槊又登時切開手掌的骨肉,從指縫間劃出。

他痛呼一聲,整個左手已是血肉模糊,血流如注。顏良心知對騎兵不能拉開距離,要與之近戰。故而強忍劇痛,伸斫刀砍向那人。

龐德收回長槊,見他仍有餘力,遂再一次挺槊刺出。

斫刀與槊尖這回猛然相撞,蹦出幾點火星,顏良膂力驚人,一柄斫刀險些削去對方的槊尖。

龐德心裡一驚,再度抽回長槊,這回不是刺出,而是趁着對方吃力的時候伸槊往旁一劃。他感到自己的槊尖已經準確的伸到對方兜鍪下面,準確的從縫隙間刺入血肉,鮮血一時從顏良頸下流了出來。

他猛地法力,顏良便被帶翻在地。

此時浮橋上的大部分袁軍已經奔逃上岸,這些人在死亡面前迸發了超乎尋常的鬥志。龐德不肯將寶貴的騎兵當肉盾來用,在解決掉顏良以後,他一揚手,招呼衆人後退。

攔路的騎兵一退,劫後餘生的袁軍頓時鬆了一口氣,也不再有剛纔那一股抱團拼死的氣勢,而是在長水騎騰出的空間裡四散奔逃。

龐德悠悠然帶着騎兵退開百餘步,像是頭馬帶領馬羣從草原上繞着彎,直到這支騎兵在奔跑的過程中再度形成一個錐子。錐子的尖端,龐德又再次帶領騎兵,從亂兵的側方衝了過去。

亂兵登時被徹底打散,他們此時已不復前勇、銳氣衰竭,任由馬蹄踏身、斫刀落下也不敢反抗。在亂軍之中,龐德不經意間居然看到顏良被人揹了起來,在人羣中搖搖晃晃的穿行躲避着。

此刻橋頭附近的空地上盡是長水騎兵的衝擊範圍,長水營中有不少從左馮翊招募的羌胡,他們殺紅了眼很難在戰場中辨認敵我。就連趙雲都不敢隨意帶兵下場摻和,只得勒兵守在橋頭觀戰,如此攻勢,又豈能走脫對方主將?

龐德作爲‘錐尖’,需要往人最密集的地方衝殺,不便調離方向。只好衝着顏良大聲喊道:“那個在背上的,把他斬了!”

顏良正暈暈沉沉的趴伏在親兵北上,不想身後一匹馬突然撞了上來,接着便是背甲上被砍了一刀。這突然的衝擊彷彿有堵牆倒在身上,那親兵就被撞倒在地後,也不再管顏良死活,連爬帶跑的逃了。

馬蹄順勢踩踏在顏良的背上,他很快就昏死了過去,在死前的一刻,他竟然還想的是爲何張郃做得到,自己就做不到。

漫天的雨幕在結束戰後沒多久就在頃刻間拉了下來,天地之間茫茫然全是水汽,早先瀰漫四野的塵土、血水被這突如其來的求雨沖刷得乾乾淨淨。平靜的河水突然暴漲,洶涌澎湃,霎時間沖毀了最後一小截岸邊的浮橋。

在河水的東邊,剛剛行軍渡河、重新紮好的營盤上迎着風雨飄揚着一面‘漢’字紅底大纛,在濛濛的雨中猶如一團烈火,明白的昭示着這場初戰的勝利者。

寬闊簡單的營帳邊上橫放着一張木榻,榻上還鋪着夏日的藺席竹簟,換上一副輕衫的少年正肘撐着矮几、手支着頭,閒適的坐在席榻上,藉着透進帳中的天光,仔細聽着篷頂密集的雨聲。身旁同樣是幾個身着常服的同齡人,也分左右坐在一塊。

在少年的身後,立着一隻衣架,上面掛戴着精鋼打造的明光鎧,鎧甲的前面又擺着一張小桌,桌上的架子上橫放着一柄造型古樸的長劍。

“這場雨來得及時。”秘書郎士孫萌打破了沉靜,輕聲說道:“若是早來一刻,顏良所部或會借雨走脫,我等恐怕難得全功。而若是晚來一分,袁紹大軍突至,我等軍陣未整,恐爲其乘釁,實在是如有天助。”

“以今日之見,顏良此人性狹,可爲衝陣之將,不能獨任領兵。”秘書郎裴潛看了士孫萌一眼,也在一邊附和道:“袁紹親任其人已久,仍不自知,遭此大敗,也是必然之勢。”

“天助又如何?”除了頭上插着的那根青玉髮簪,皇帝在一衆少年中穿着並無特殊之處,但他似乎永遠是那衆星拱辰的存在,一張口,便讓所有人把目光移在他的身上:“仗還是得繼續打,這雨讓我等有時間休整,卻也讓道路泥濘,騎兵不便奔跑——這也不見得是天助。”

“若真有天助,怎麼不見昆陽之星?”

皇帝的一聲笑言,讓衆人都笑不起來。

座中唯有裴潛是可以與皇帝玩笑幾句的,但隨着年齡的增長,弱冠的他性格逐漸沉穩,曾經言笑無忌的少年也逐漸遠去了。

裴潛不再接茬,其餘的如王粲、韋康、溫恢等人也更不好說話了。

士孫瑞心裡覺得奇怪,皇帝常將德運雖改、天命仍在漢室之語掛在嘴邊,甚至開始在私底下讓靈臺的龜卜待詔姜合,李庶等人開始琢磨讖語。可他有時的言行,卻又好似根本不把天命、鬼神當回事,對他來說,好像這些都只是能用、就能隨手拿起的工具。

這個想法在士孫瑞看來實在匪夷所思,他不敢去想,更不敢相信世上真有不信天命、鬼神的人,就算有,也不該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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