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默不作聲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擺放在墓碑前，顧若河打開手機的音樂播放器，熟悉的旋律，李嘉言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將手機靠在墓碑上，等到一曲播放又再一次開始循環的時候，顧若河這才笑道：“你最喜歡的偶像唱了你自己寫的歌，開心嗎？”
說完這句話，她彷彿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把購物袋裡的東西拿出來，一件一件絮絮叨叨對着墓碑下早已冰冷的主人介紹：《光影》登陸了哪些排行榜的冠軍，李嘉言在哪些場合演唱過這首歌，有多少樂評人對這首歌做出了點評，《夜願》的票房，她表演時候的趣事，那些影評人以及粉絲對她的評價，電影有多好，音樂有多好，她的名字出現在哪些地方……
霍江華一直在旁邊安靜地聽和看。
兩年了，這兩年以來，他們滿打滿算待在一起的日子，是前年的今天，去年的今天，大概也包括今年的今天。
第一年的時候，他滿心都是痛苦，沒有辦法從那種痛苦中走出來，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總是象徵性的阻止一下，而後就由着她去自生自滅。爲什麼呢？大概因爲，她在贖罪，而他覺得她應該贖罪。
去年的今天他們沒有約好，但是不約而同的他們早早都趕來了這裡，在墓地前面不期而遇，而後在這裡呆了一整天。她那時也像現在這樣，絮絮叨叨說她做了那些事，又參加了幾個音樂選秀，入校後學習了那些課程……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醒悟到，她其實痛苦比他還要深，而他過去一年卻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她不聞不問。
可他醒悟了對她也並沒有任何不同，她已經不再信任他了，而她下過的決心也不可能因爲任何人而更改，她帶着一腔孤勇努力，這當中吃了多少苦他不敢想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僅僅一年的時間，她已經從乾巴巴的上了哪幾節課一躍到講她參演的電影收穫了多少肯定，她寫的歌被多少人傳唱……
那些都曾經是她以及另外一個人在一起熱烈討論、充滿期待卻並沒有真正覺得那能實現的東西。
那個人走了以後，她花了兩年的時間，將那些小女孩做夢的東西都一一實現了，而今就擺在那個人的面前，聽她輕聲說：這些都是你的，你都做到了，開心嗎？
突然之間，霍江華哽咽不能言。
*
墓園入口處，元旭日與元嫣分別關上自己的車門，默然相對。
這時他們想到的，都是除夕的那個夜晚，對方與自己一樣突然的離席，以及突如其來的情緒怪異。
原來是這樣啊。
他們同時在心裡感慨。
哪怕他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並不單純，卻還是一人買了一束小黃*菊，這才慢慢往上走。
“背後是不是有人在逗我們？”
“那你還來？”
“我之前沒有來過，只用那張圖上的背景讓人查出了是這裡，今天才過來。”
“你覺得一會兒我們會看到什麼？”
“我沒有跟蹤誰過來。”
“也許走一圈下來什麼也找不到。”
“看緣分吧。”
……
他們今天的緣分大概是早被天註定。
階梯才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看到左側一方墓碑前依偎着的那兩個人。
不知不覺雨已經比早上下得更大一些，一眼望去陵園裡只能看見那兩個人，就好像天地之間都只有他們兩個人，以及那座碑。
元旭日與元嫣慢慢走過去。
霍江華率先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他不着痕跡的擡頭，甚至輕輕朝他們兩人頷了頷首，臉上沒有絲毫慌亂。
等到兩人距離墓碑只剩幾步路的時候，一直絮絮叨叨自言自語的人也終於察覺到雨滴之下腳步聲的存在，她有些遲緩地擡頭，見那兩人已經走到她身後站定。
他們卻沒有看她。
他們在看她面前的那座碑。
雨幕不斷，天氣陰沉如夜晚，元旭日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瞧那塊墓，生怕自己看得不夠清楚，他甚至於拿出了手機，調出某一天突然莫名收到的圖片作對比，直到終於確認圖上的墓與他眼前的墓確實一模一樣。
只是那張圖上一些字被遮蓋掉了，能夠看清楚的字跡只有“若河之墓”，而他們眼前的這座墓碑上，再清楚明白不過的寫着“顧若河之墓”。
元嫣膝蓋一軟，被旁邊的元旭日給牢牢攙扶住。
平日裡比她還要咋咋呼呼的男人，這時渾身卻冷硬得如同一塊岩石。
是啊？怎麼能不冷硬呢？自己花盡心思放在手心裡捧的不惜一切也要讓她大紅大紫的藝人的名字卻刻在一座冰冷的墓碑上，世上還有比這更扯淡的事情？
掙開元旭日手掌，元嫣上前將手裡的小黃*菊放在墓碑前，那些疊在一起的紙張都已經被雨水淋溼，但上面的字跡仔細看看總還能認得出，她慢慢地翻看，心裡想着，這還真是，全部的榮光。
手機裡的歌聲也還在播放。
一張紙疊在手機的上方擋雨，元嫣看了一眼，正好是《光影》的歌詞，別的任何一處地方都寫着的“詞曲顧若河”，到這張紙上卻只有着“作詞：顧若河”。
回過頭，元嫣直視與她近在咫尺的顧若河，輕聲道：“上次我問你等我自己找出答案的時候你怎麼回答我，你那時候說不會再騙人。”
顧若河遲緩地點了點頭。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元嫣細細地注視着她，哪怕學校裡第一次見面，也沒有這樣仔細地打量過她，“你是誰？那個過去一年跟我同學、同吃同住的人是誰？是鬼嗎？還是你要說你跟這個墓碑上的人是同名同姓，因爲有緣所以相聚？”
顧若河沒有說話。
雨水不停打落在她臉上，元嫣看不出她有沒有流眼淚，但是她猜應該是有的。
畢竟正與她對視着的是一雙寫滿了眼淚的眼睛。
元嫣想，原來她在《與你同行》裡面那個有着傷心往事的眼神，還只是個壓縮版啊。
“我們沒有同名同姓，我們只是名字裡有着相同的一個字。她是顧若河，”不知道過了多久，跪在墓碑前的人終於開口，聲音輕到一出口就已經被雨水打到支零破碎，但偏偏那一句話卻準確無誤的進入了前來尋求答案的兩個人的耳裡，如驟雨又如驚雷，“……我是霍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