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東昇打開包間門的時候,看見他那個無論什麼時候都趾高氣昂的妹妹正一臉鬱悶將咖啡當酒喝。
元嫣見到他神色也並未好轉,但好在也沒有像之前電話裡那樣怒氣勃發,懨懨道:“你來啦。”
元東昇不由皺了皺眉:“怎麼了?”
之前被元嫣掛電話後他憋悶了一陣,見元嫣沒再打過來就索性先擱置了去見《春》劇導演的計劃直接去元嫣房間找她,沒曾想竟然撲了個空,正有些惱火想着這丫頭又惹什麼事去了,卻接到她電話讓他來這裡見面。
前後不過個把小時,這精氣神簡直判若兩人。
直到他在明顯留有另外一個人痕跡的卡座上坐定,才聽元嫣幽怨氣十足地道:“也沒什麼大事,我就是半小時之前剛剛失了個戀而已。”
元東昇噗地噴出一口堪堪嚥到喉嚨口的蘇打水,嗆得自己咳嗽連連。
元嫣不高興地看着他:“有那麼搞笑嗎?”
放下水杯,元東昇舉手示意自己的無辜:“我沒笑。”
“你心裡指不定已經笑出一朵花了。”元嫣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行了我找你來也不是說這件事的,我就是要聽你面對面把胥華亭那件事跟我說清楚。”
元東昇有些無奈:“你心裡已經給我定罪了,我再說什麼聽在你耳朵裡大概也都是狡辯。”
元嫣心裡勉強按捺的火就這麼兩句話間又刷刷有了冒頭的趨勢:“你少跟我打馬虎眼!你自己說過的話你還記不記得?兩年前你公司上市的時候你當着我和元旭日的面下過的保證你不要自己當成個屁放了就當沒了!”
元東昇習慣性皺了皺眉:“說多少次了,女孩子不要那麼粗魯,以後又是公衆人物,自己注意自己的言行。”
元嫣氣得一拍桌子:“我這麼粗魯難道不是因爲你們對我家教太好!”
元東昇聞言似乎怔了怔,隨即嘆了口氣。
元嫣話一說出口幾乎立刻就後悔了,有些彆扭道:“別扯開話題。”
“我當然記得。”元東昇淡淡道,“並且從我保證那件事開始到現在,我一直都在那樣做,以後也沒打算違揹我自己說過的話。”
“那胥華亭的事又是怎麼回事?”元嫣咄咄不肯放鬆。
“像你想的那樣,我的確讓人將胥華亭請到我面前,跟他面對面聊了聊。”沉默片刻,元東昇終於擡眼直視元嫣,“也像你想的那樣,我的確帶了一些人可能給他營造出會對他不利的假象,甚至於我請人拍攝了他家裡人的照片拿到他面前讓他產生一些錯覺。但從頭到尾沒有任何人打擾過他家人,而我事實上也沒有碰過他哪怕一個手指頭,對他造成的實際損傷大概還比不過你們倆那晚做的。”
他最後一句話是帶着半開玩笑的性質,元嫣這時卻一點跟他開玩笑的心思也沒有:“你沒有碰過他一根手指頭是因爲胥華亭在那之前就已經妥協了,那如果他根本不吃你口頭威脅那一套呢?你敢說你擺出那樣的陣仗不是想着要對他先禮後兵?”當然他所謂的“禮”也只是跟後面的“兵”相比較而已,事實上都直接綁架了還有屁的禮。元嫣恨恨在心裡補充一句。
元東昇冷淡淡掃她一眼:“我剛纔就說了,你心裡既然已經給我定罪了,我說沒打算把他怎麼樣你就信?”
“既然你沒打算把他怎麼樣你又爲什麼一上來就要來那一套!你明知我最不喜歡你做那種事!”元嫣又有些激動起來,“解決這件事的方法明明有很多,我根本不在意你是今天解決還是明天解決,我知道你總有辦法的,像你說的收集他的黑料,拿他自己做過的事跟他談,這麼多方法,你爲什麼偏偏要選犯法的那一種?”
看她怒火沖天的模樣,剛進門看到的那點頹然倒是消退了不少,元東昇半晌道:“你不在意今天解決還是明天解決,但這件事本身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顧若河?”元嫣敏銳的抓住了其中的重點,“你怎麼知道她怎麼想?你私底下跟她聯繫過?”
шωш● T Tκan● CO
元東昇不答反問:“你認爲哪一件事更重要?是我循規蹈矩的跟胥華亭還有嘉華以及那些媒體慢慢磨,最後這件事的確可以解決但你們倆的名字照片還有生平必定要跟着醜聞一起滿天飛了,我當然也可以而且必定會在飛完以後替你們正名,但誰也不能保證每個人都會相信。還是我像昨晚那樣稍微嚇一嚇胥華亭,他沒有受什麼傷害但我們可以最快解決這件事情,讓你的朋友不用擔心自己以這種方式出名,不用被嚇得戲都不敢拍了還平白得罪名導演。這兩件事你會怎麼選?”
“我當然也知道她對這次的事反應有點大啊,我也不是不內疚。”元嫣嘀咕道,“可我也拉下臉來求你幫我解決這件事了呀,炒個三五天的緋聞怎麼啦,反正都能解決,她就是心思重破規矩多……”
“你怎麼知道人家就沒有不得不那樣做的原因!”元東昇打斷她話,聲音裡少見的帶了幾分嚴厲與斥責。
元嫣一時有些發愣。
元東昇吐出一口氣。
以顧若河的性格,他百分之百肯定她那晚跑去幫了元嫣卻必然沒說她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原本他也是沒打算告訴元嫣的,一是維護顧若河的自主意願,第二也是怕元嫣那個性格一衝動之下又做出什麼事來。
但他這時不知怎麼的,一想到顧若河就覺得元嫣未免太不懂事了些,少有的衝動之下他維持着剛纔不太好的語氣問道:“你知不知道顧若河那晚來找你之前她發生了什麼事?”
元嫣又是一愣。
她突然想到那晚她三番四次感覺顧若河有點不大對勁,但是問了她她沒回答,再後來新聞曝出來,她理所當然就將那點不對勁拋諸腦後了。
但這時候聽元東昇的語氣,分明那並不是她想象當中演戲不順、與劇組人員不睦這種小事。
元東昇冷着臉將林栩文與習藍的事說一遍,說到後面索性破罐子破摔把自己威脅胥華亭之時順帶讓習藍在一邊圍觀的事也講了出來。
你家裡人有沒有跟你講過,你有個失散多年的親姐妹什麼的……
元嫣恍惚中突然想起那晚顧若河說的這句話,當時只以爲她又發的不知道什麼神經,這時纔想明白她爲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分明是在自我解嘲的話。
一時她心裡有些惱恨,覺得顧若河這簡直就沒有把她當朋友,簡直就把她的臉打得啪啪作響。
一時她心裡又怪自己,怎麼對顧若河的關注還沒有自家大哥來得上心了?自家大哥……
元嫣猛然擡頭:“你爲什麼還要順便去找習藍?她現在好歹也是在爲你拍戲,你找她是想嚇唬她替顧若河出氣還是想順着她把林栩文一起收拾了?”
靠在沙發椅背上,元東昇道:“我今天下午原定是兩個行程,第一是去找你們馮導吃個飯,第二是去找林栩文聊一聊。”
“這麼說你真的要收拾你劇組的第二大投資人?”元嫣緊緊盯着他,“你爲什麼這麼做?因爲覺得顧若河這次受了我的拖累想替我還她人情?”
按照常理應該要順着她話頭點頭的元東昇卻搖了搖頭。
元嫣目光越加銳利。
元東昇坦然道:“我見不得她受欺負而已。再者說我一向反感自己劇組裡發生這種事,你也知道的。”
一瞬間元嫣腦海裡掠過許許多多從前被她忽略的細節。
想起顧若河第一次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提到元東昇時候的神態,想到自己說元東昇幫她是因爲自己的原因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受傷。
想到就在不到一個小時前,霍江華坐在這裡說起顧若河時一副生死不渝的深情。
一時元嫣只覺腦仁兒都要炸了,一字一句跟對面的男人問道:“你怎麼就見不得她受欺負了?你跟她什麼關係?”
元東昇動了動嘴,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已經被元嫣沉着臉打斷:“顧若河早就有男朋友了,是她的青梅竹馬,人家兩個人好的蜜裡調油沒有別人插足的份,你不管爲什麼見不得她受欺負都省省吧,這裡面沒你什麼事兒。”想了想還是不過癮,她又恨恨補充一句,“你一個三十幾歲的老男人了顧若河還不滿二十,‘見不得她受欺負’?這種事你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心裡知道元嫣的誤解已經拐過了九曲十八彎,元東昇清楚這時候自己應該要解釋。但他品味了一下自己內心,發現對於那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青梅竹馬”他竟然憑空生出些微妙排斥的情緒,一時有些震驚,脫口問道:“你見過她男朋友?”
“見過,就在半個小時以前,你現在坐的位置。”元嫣木着臉道,“他跟我講了跟顧若河青梅竹馬情比金堅那點事,然後我就失戀了。”
元東昇:“……”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元嫣憤憤道:“枉我出門之前還好好打扮了一番,結果他居然是來興師問罪的!要說霍江華也太敏銳了,他居然也一下子聯想到能這麼快處理這件事這裡面指不定有貓膩,我就只好拿你的名字……”
“你說他叫什麼名字?”元東昇驟然打斷她。
元嫣一愣:“什麼什麼名字?”擡頭才見到元東昇臉色沉得有點嚇人。
“霍江華。”元東昇快速道,“你剛纔提到的是不是這個名字?顧若河的男朋友名字叫做霍江華?你確定?”
元嫣愣愣點了點頭。
深吸一口氣,元東昇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你要幹嘛?”元嫣也跟着他站起身,很是不解。
元東昇簡潔道:“回碧城。”
元嫣怔了怔:“你不是說還要……”
“那些事不急。”元東昇再一次打斷她,“我先回碧城去處理點事情,你有事給我電話。”
他邊說話一邊往外走,開口的時候突然又回過頭來:“你剛纔說你失戀,對象就是那個霍江華?”
元嫣還有點反應不過來,聞言條件反射點了點頭。聽見元東昇似乎嘆了口氣,但也沒再多說什麼,十分利落地走了。
她有些茫然又有些委屈想,這些人一個個的,這都是怎麼了?
元東昇一路驅車趕回碧城位於最繁華地段的帝國集團總部,坐他很少使用的專用電梯用最快速度達到大樓頂層他自己的辦公室,而後從辦公桌底部抽出一份文件來。
他急着回來其實並沒有什麼要處理的急事,只是那時候有十分的衝動想要立刻打開這一份文件而已。
這時候十分的衝動經過幾小時的奔波已經稍微淡去一些,化成九分。
讓他還能瞄一眼文件袋上面的“顧若河”三個字。
而後他沒有猶豫的拆開了這份在桌底躺了一個多月的文件袋。
他看完那一疊厚厚的詳細的資料過後,在辦公室裡坐了一夜,說不清心裡什麼感想,只是一時聯想到一年多以前那個小小年紀卻滿臉絕望連活下去的勇氣都要靠運氣給的女孩兒,一時又想到那個大半夜帶他去吃一碗至今想起來都還想再來二兩的面、每次被他找茬過後都很快振作重新笑嘻嘻揚起臉、受了欺負以後給他打電話卻一心一意討論演戲、誤以爲自己只是個“附帶品”以後一臉倔強要跟他談條件證明自己根本不用任何人“附帶”的姑娘。
在他心裡反覆流竄的這是一種什麼感情?
這必定是與他對待元嫣完全不一樣的感情。
但什麼感情都好,他果然就像他一開始預感的那樣,從拆開這份文件起,他就不能再無視關於這女孩兒的任何事了。
……又或者其實根本不是從拆開這份文件纔開始。
無論如何,元東昇一夜沒睡,第二天一早確定林栩文行蹤以後,就請司機載了自己重新返回影視城去。
他那邊與林栩文兩廂對峙,好不容易談到尾聲,抽根菸的功夫就接到vincent電話,得知這幾天身爲自己內心風暴中心併爲之與林栩文扯皮一整天的女主角已經被自家一向什麼都跟自己對着幹的弟弟不聲不響給籤進了自家公司。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破事兒!
他這幾天不知第幾次在心裡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