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顧若河專程打電話給傾言道謝。
她當然明白最後這場戲加不加對於電影整體而言其實沒有任何影響,畢竟就像她說的,戲裡的眉意只是個小配角,影響不了票房也影響不了觀衆感官,若說唯一會最受影響的大概只有她這個戲外的扮演者——無名無姓在這之前沒有任何作品的小演員,在大屏幕上哪怕多露一秒的臉也彌足珍貴。
說白了這是唐司禮與傾言看得上她,其實說是爲眉意不如說是特意爲她本人加了這場戲。
如同是天上砸下來的餡兒餅,顧若河一邊欣喜若狂,另一邊卻又誠惶誠恐,電話講到後半段反倒是傾言安慰和鼓勵了她幾句。
掛掉電話以後顧若河羞愧得幾乎想把自己就地掩埋。
最終那場戲定在了兩天以後。
距離她原定的最後一場戲間隔了一天的時間。
唐司禮沒有多說,但顧若河心裡清楚這是他留給自己多一天的時間揣摩劇情。
她內心當然感激又感動,但是面對性格像個小公主一樣的唐司禮她無論感激還是感動都沒法明確表達,思來想去也只有好好利用這多出來的一天時間爭取正式開拍的時候一條過以節省膠片時間以及唐導的嗓門兒了。
而夏若寬再一次淪爲她思考過後的犧牲者。
九點下戲,顧若河立刻殺進了夏若寬房間並請他助理全程在房間陪同,到現在差五分鐘到零點。
而這三個小時顧若河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一言不發看着被她強硬安排在沙發對面的夏若寬,時而閉目沉思,時而睜眼與他四目相對。
……這見了鬼的她以爲她是在修仙呢!
眼看時間終於跳到00:00,夏若寬感到自己已經被這長達數小時的沉默折磨得身心俱疲:“你對着我做什麼呢?不是你說的嗎,我只是個死人。”
“是啊,你只是個死人。”顧若河平平靜靜道,“所以死人開什麼口呢。”
夏若寬的助理周嚴噗地笑出來。
夏若寬簡直生無可戀!
“結局戲,但是我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臺詞,甚至連正臉和眼神都只最後出現幾秒鐘。”顧若河嘆了口氣,“我本來以爲毫無難度呢,結果昨晚睡前對着枕頭試了一下,發現自己對於應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動作表情竟然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象不出來。”
夏若寬:“……”睡前之前把枕頭想象成墳墓這位姑娘你真的是很有想法!
顧若河繼續嘆氣:“所以我想我還是要面對本人來培養情緒了。”
所以他的身份又從死人變成死人的墓碑了。夏若寬面無表情呵呵一聲:“那真是我的榮幸。”
他當初究竟是被哪頭驢給踢壞了腦子一時想不開非得上趕着跟新人做朋友?
做朋友就做朋友吧,那頭驢必然是一次性把他腦部神經全部踢壞死了,不然他絕不會認爲這個朋友溫良恭儉讓還可以深交從而發展到現在讓人登堂入室令自己毫無人*權!
“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擺出這樣又抗拒又面無表情的臉,不然我對着你跟對着枕頭又有什麼區別?”顧若河再次嘆了一聲。
夏若寬也再次呵呵一聲:“我只是塊墓碑而已,墓碑哪裡需要什麼表情。”
這人一言不合就飈戲的習慣簡直有毒!顧若河暗地裡翻個白眼,雙手合十做小可憐狀:“夏爺您行行好,再給小女子扮倒數第二回江少,等順利通關以後您老想吃香的還是喝辣的儘管開口,小的絕無二話!”
夏若寬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聞言立刻提條件:“那你離開劇組以後也記得常和我聯繫。”
顧若河微微一怔,隨即失笑:“大少爺咱倆角色是不是有點弄混了?”怎麼看都該是她這個小新人即便離開劇組以後也想方設法抱住夏大明星的大腿不放吧。
“哪裡弄混了。”夏若寬輕哼一聲,“你在這劇組裡蹭着跟我的友情白得了多少便宜?我還等着你飛黃騰達以後連本帶利蹭回來呢。”
顧若河:“……”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只好把想好懟人的話順便……連感動一起悄咪咪重塞回肚子裡。
顧若河最後一場戲的扮相與妝容與之前截然不同。
她與“十年前”的眉意除了美貌上的差異,無論年齡還是氣質倒都是十分接近,是以平時就算身穿戲服但除開拍戲的時候衆人倒也不會太過將她帶進角色裡,但她今天這個“十年後”的扮相一出來,包括季尋、駱優優、夏若寬、習藍在內的一干人一時之間無不看呆了眼。
顧若河很美。 щщщ. ttκǎ n. ¢ 〇
這個認知整個劇組上至唐司禮下至羣演每個人都再明確不過。
駱優優與習藍固然在事業上甩了現在的顧若河八條街,但拼起硬件來連她們倆自己都得承認跟顧若河是有相當大一段差距的。
只是顧若河雖然美,但她在進組之前就知道她將要飾演的眉意是什麼樣的形象氣質,是以她從一開始就不動聲色將自己身上的氣質收斂了幾分,不但在戲裡,哪怕在戲外也儘量在形象上與眉意更接近,將近兩個月下來劇組上下都已經習慣了她的溫婉清雅。但這時她從“十年後”陡然走過來,按照她自己的想法不復那個二十歲時候的眉意的克己近乎卑微,人還是那個人,卻恍然讓衆人產生小家碧玉陡然變作大家閨秀的感覺。
而這個“大家閨秀”也明顯更加貼合顧若河本身,美得光彩照人,氣質婉約卻隱隱又有逼人之感。
不能說她這個氣場大開的扮相就完全符合十年後成熟的眉意,但原本同樣的角色讓不同的演員飾演都會扮演出完全不同的氣韻,顧若河年齡在那,不夠成熟卻拿鋒芒來抵,出發點已經足夠新奇。
也足夠驚豔衆人。
最後一場戲,一場新戲,導演與編劇爲她加戲,她也在不影響表演本身的情況下費盡心思替自己加戲。
唐司禮沒有什麼異議。
當然如果她待會兒的表現不能讓唐大導演滿意,那時候他有沒有異議就不好說了。
顧若河深吸一口氣,準備去找她的“活體墓碑”最後做一次心裡建設的時候眼神無意瞟到一個方向,卻是再也轉不開了。
今天一整天都拍攝墓地戲,場地裡遮擋頗多,不遠處一顆樹下靠了一人,黑襯衫,黑褲子,襯衫袖子鬆鬆挽了掛在手臂上,整個人很放鬆的模樣,卻掩不了一身的流氓派頭。
人很熟悉,穿衣服的習慣很熟悉,更別提那身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氣勢。
顧若河不由自主掃了一圈周圍。
她站的位置稍微高一點,所以一眼能瞟到那棵樹以及樹底下的人,但站在其他地方的工作人員除非特意去找,不然大概很難留意到那處去。
說明他並不是高高調調來探班的。
堪堪朝着那個方向跨出一步的顧若河意識到這一點,隨即又收回了腳步。
他……難不成是特意來看自己的殺青戲?
腦海裡突然就涌上這自作多情幾個字都不足以形容的自戀念頭,顧若河不由得被自己逗笑了。
發笑間卻見那人也正直直看着她,還興致頗好朝她揮了揮手。
管他呢。
顧若河忽然之間心情大好,得意洋洋想道,我現在也不會跑過去跟他搭話,我就偏要當他是來看我的。
他就是來看我的!
顧若河哼着小曲兒小鳥一樣朝着拍攝組那邊那邊跑過去,唐司禮正在旁等着工作人員爲她的這場戲做準備,見她笑靨如花不由黑着臉道:“小姐,你今天是來掃墓不是來逛公園的。”
顧若河笑嘻嘻向他行個禮:“導演放心,我會掃出風采、掃出氣勢來的!”
唐司禮:“……”這丫頭到底什麼時候開始就跟着他面前沒大沒小了!
顧若河還真不是自作多情,元東昇今天就是特意過來看她的殺青戲的。
他倒也沒有刻意關注過劇組拍攝的進度,只是上次他爲了一個顧若河風火雷霆的讓這邊工作人員將所有涉事人都挨着查了一遍,工作人員從此也就上了心,有關顧若河的大小事每次彙報日常的時候都會有意無意提上兩句,他聽着覺得……反正也沒佔用多少時間那就權且一聽吧。唐司禮要給顧若河加戲的事他倒是提前幾天就知道了,昨天又“無意”從工作人員那知道今天就是顧若河的最後一場戲,同時也是原劇本里沒有的那場戲。他理所當然的想起她頭一次出演眉意這個角色的情景,那時還要被他帶着才能入戲的人,不出兩個月竟然也能讓唐司禮這樣的怪咖主動給她加戲了,大概比起兩人上次見面小丫頭表現又跟被人拔苗助長似的往上竄一截兒了。
……然後他今天鬼使神差就出現在這裡。
有始有終嘛。他是這麼安慰自己神經病一樣的行爲的。
然後擡眼就被小丫頭給驚豔了一把。
他活到這歲數,又是娛樂公司老總,按道理什麼樣的天仙絕色沒入過眼,也因此什麼樣的天仙絕色按道理都已經入不了他的眼。他起先注意到顧若河肯定不是因爲她長相,但已經注意了以後,卻後知後覺開始頻頻爲她驚豔,除了小丫頭確實美,大概多多少少還有點……那什麼什麼出西施的心理作用加成。
正驚豔着就見小丫頭目光瞟過來,幾乎在瞟到他的同時就喜笑顏開,他便也莫名其妙高興起來,十八歲毛頭小子一樣跟她招了招手,誰知手還沒招完,小丫頭卻忽然收斂了笑容也順勢收回了明顯是要朝着他這邊過來的腳步,轉而邁着小碎步奔着唐司禮那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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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東昇:……
難得被人無視還甩一個背影殺的元總裁心情有點複雜。
但他到底也沒跟過去,就立在原地遠遠看着小丫頭跟唐司禮討論了半天,又轉頭跟她戲裡戲外的好搭檔夏若寬討論了半天,而後自己一個人站在一邊靜立了大概有十來分鐘,期間沒有跟任何人說任何一句話,周身的氣場彷彿都隨着她這個人一起安靜下來。
再然後就是正式開拍。
元東昇帶點好奇帶點欣賞又帶點驚豔的目光在這過程一直都只追隨着她一人。
逝去十年的從沒有道過一句喜歡的心上人。
以爲他事業有成有妻有子歲月靜好到頭才知道一切都只出自自己奢想的心上人。
站在他早已冰冷的墓前,她會想些什麼呢?
顧若河以爲自己不知道。
但其實……她知道的。
顧若河也以爲自己不敢演。
但她站在這裡才發現,其實她渴望將這一段戲淋漓盡致的表現。
無邊無際的追悔以及……懷念。
腦子裡彷彿走馬觀花,閃過的也不知是眉意有關於江燁華一切的記憶,又或者是她本人在追憶年少時以爲那只是漫長人生的開始的快樂的時光。
她不知什麼時候眼淚就流了滿臉。
起初一點聲音都沒有,直到源源不斷的淚珠劃過臉頰跌落在墓前的空地上,滴答滴答,非常微弱的響聲,卻彷彿是要在那塊墓又或者誰的心上砸出一個接一個的坑。
但她本該悲傷欲絕的臉上偏偏又帶了幾分笑模樣。
就好像一切塵埃落定,無論從前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是什麼,無論內心有多少遺憾追悔再不能實現,至少從今往後,一人一墓都可以長久做伴了,在她自願離開的那一天到來之前,從此都可以不受約束的陪着自己多年來一直想要陪伴的人。
鏡頭捕捉她的臉,眼中的笑與地上淚水浸透的溼痕,相映成雋永。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