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施翔半夜十二點帶着人趕來醫院之前,元家兄弟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準備器材爲嚴亦格錄了一段視頻,視頻裡嚴亦格端端正正坐在醫院走廊,簡述自己的工作,而後十分平實敘述了墜馬事件他看到的一切事實,包括顧若河抽簡一心的那一劍以及簡一心接下來的那一鞭子,都沒有做任何隱瞞。
第二件則是元東昇單獨將簡一心帶入了一間無人病房。他做這件事元旭日略有猶豫,但剛纔顧簡二人談話他們其實全程守在門外,簡一心講的話也都聽在耳中,元旭日心裡氣不過,又明知一些事元東昇能做他卻做不出來,乾脆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十五分鐘後元東昇打開病房,讓雲清替簡一心擦掉滿面涕淚,而後也替她錄製了一段視頻。視頻中簡一心所說內容與嚴亦格差不多,額外多出的部分則是她還多說了馬匹發狂是出於她自己的緣由,甚至還包括之前她借拍戲害顧若河受傷的那一段。
對比她之前在顧若河病房裡的姿態,不難看出那短短的十五分鐘元東昇對這個年輕輕的姑娘進行了怎樣一番“深刻”的教育。元旭日更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就在眼皮子底下縱容他家大哥做這種流氓事。
第三件事,元東昇讓酷愛給人擺姿勢拍照的元嫣替顧若河拍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病牀殘廢照,又將病歷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顧若河渾身傷病拍下來,另外還找了人在《斬夜》劇組下榻的酒店裡深夜敲醒不少平時與顧若河交好的工作人員的房門。
當然這件事除開當事人以外的其餘人就並不清楚了。
施翔來時正好見證前面兩件事的收尾。
施翔一眼就見到簡一心紅腫不堪的眼睛以及驚嚇過度的狼狽勁兒,饒是懷着解決問題的心來,見狀卻也忍不住皺了皺眉:“小簡的身份元總應該很清楚,雖說一些事是我們理虧在先,可元總是不是做決定之前也該給我們一個補救的機會?”
“河兒的身份之前你們不清楚,現在應該也清楚了。”元東昇向來低調,這晚卻難得霸氣一回,包了醫院裡唯二的豪華套房,一間給顧若河養傷,隔壁間則直接拿來充當臨時辦公室,這時翹着腿坐在前面放了一臺dv的沙發上,似笑非笑道,“可我也沒見貴公司做任何決定的時候有所收斂。”
“我相信某些事元總比我更早得知,那也應該知道常董在那之前並沒有跟秦總商量過,但我這次過來之前已經跟秦總達成共識了。”施翔走到他對面坐下,“今天下午發出去的新聞明天風沿會親自澄清,小顧爲救小簡受傷的事我們也會如實說明,以及這一次無論小顧在病牀上躺多久,哪怕整個劇組停工等候也絕不會換掉女主角,不知這個誠意夠不夠爲小簡以及常董的行爲道歉?”
捧着另一臺dv剛去顧若河病房獻過寶的元旭日堪堪推門進來,聞言語氣裡不免就摻了兩分嘲諷:“施影帝想聽聽我家河河的原話嗎?她說戲外的事由我們來解決,她絕不過問,但女主角能不能保得住則是她自己要面對的事,也請我們不要過問。她把你當最敬愛的前輩甚至是半個師父,但看來施影帝也並不太瞭解她啊。”
之前只在顧若河還昏迷時匆匆看了她兩眼就離開的施翔聞言一陣沉默,而後聲音裡帶了些歉意道:“我能不能見一見小顧?”
“她說依然尊敬你,所以不想因爲這種事見面,既不想翻臉也不想再因爲你的要求而讓步,所以如果你是這個來意就暫時沒必要見面了。”元旭日講話十分不客氣。
事實上他是個相當會處事的人,上一次見面還對施翔尊敬有加,口頭雖然時常掛着“我是帝國太子爺”,心裡卻從沒有真的這樣自恃過。今天連番的打破自己原則,說到底因爲顧若河這次受傷而失態的絕不止元東昇一人而已。
隨意按下之前就放在茶几上那臺dv的回放鍵,元東昇態度十分漫不經心:“你說了你們那邊的要求,我也說一下我這邊的要求好了。很簡單,就一個,簡一心退出《斬夜》劇組,不要再礙着河兒的眼。”
小小屏幕上播放的是嚴亦格的事件敘述。
施翔出乎意料並沒怎麼色變,他從知道嚴亦格被帶來醫院就料定會發生什麼事了,沉默看了一會兒,只道:“元總應該知道,秦總不可能答應這個要求。”
元東昇笑了笑,仍是漫不經心的模樣,雙腿交叉,雙手也交疊放在腿上,明明一向都是土匪的派頭這時卻莫名顯露了兩分優雅的味道:“風沿最初的創始人是秦華的大姐,也就是簡一心的親媽。而除開這位持股第一的大姐,第二大股東則是秦華的二姐,也就是常家康的老婆。只是秦家大姐近年無心事業,而秦家二姐明知自家老公不是那塊料,所以秦華纔會當上風沿總經理,常家康則僅僅是董事兼副總。只是秦華再能幹,對他那個二百五姐夫總歸要尊敬一二,更別提他大姐家裡的寶貝千金了。”
他對風沿內務如數家珍的程度固然令施翔吃驚,卻也因此省掉他不少口舌:“那元總就該明白就憑這個嚴先生自說自話的視頻……”
“施先生不會以爲我請簡小姐過來是爲了喝茶,或者就是嚇唬她兩句吧?”元東昇不緊不慢打斷他。
施翔來不及愣怔,已經見到元旭日按開他手裡那臺dv的重播鍵,順便擡頭對他一笑:“剛纔我去給我們家河河看了這段視頻,對她倒是起了點鎮痛作用呢。”
視頻裡當然就是簡一心的自述。
“還是施先生認爲,風沿身爲《斬夜》最大投資人兼製片就一言九鼎了?”元東昇欣賞施翔豁然色變的模樣,“視頻即便發出去,只要秦總想那整個劇組都會跳出來指責嚴先生在說謊,而簡小姐是受我們威脅。是這樣嗎,施先生?”
施翔盯着幾寸小屏裡的簡一心,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確實以爲元東昇將簡一心帶過來也就是逼着他她在顧若河面前認個錯道個歉而已,畢竟以秦家家底以及簡一心性格,他事先怎麼也沒料到元東昇敢這麼做,以及簡一心竟然會乖乖聽話這麼做。
兩段視頻但凡元東昇有辦法向大衆證明真實性,那其中的分量將截然不同。
嚴亦格的視頻中僅僅闡述事實,其中沒有感情的偏向,固然能夠輕易擊破今天的流言,但風沿屆時想要把簡一心摘出來也不是不能。而簡一心的視頻但凡放出去那就是名聲全毀,嚴重點還能被認爲蓄意殺人,不要說《斬夜》的角色,她往後在娛樂圈大概寸步也難行了。
“施先生不妨再回去跟秦總常董好好商量一下。”元東昇好整以暇,“今晚已經太晚了,明天早上八點,我會放出嚴先生的視頻,十點我會放出簡小姐的視頻,到十二點我會再放出一些東西。諸位時間充足,可以好好考慮。”
元東昇早在拍攝這兩個視頻的時候,就已經打算好了一切。
嚴亦格的實話實說不是出於他人品正直,而是元東昇只需要他做到那個程度。
——這是施翔到目前爲止的總結。
即使明天這幾個視頻真的挨個流出去,他們也大可以像元東昇說的那樣,操縱整個劇組顛倒黑白,讓混不下去的人從簡一心變成顧若河。
只是這個方法真的還可行?
秦家的幾位真的冒得起這個險?
甚至於風沿真的冒得起這個險?
一旦他們這樣做了,但凡元東昇有辦法反轉,屆時就不再只是一個簡一心的問題,而是整個風沿名聲都會被拖進臭水溝裡——因爲元東昇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把他們往死裡打壓。
——這一定也是他已經計算好的。
在這短短的數個小時之內,他們風沿的幾位高層還在忙着你瞞我瞞耍心機,好不容易平定內憂準備聯手解決外患,卻發現外患早已經好整以暇兵臨城下,就等着他們舉白旗了。
他們甚至沒有舉白旗以外的任何選項可以掙扎。
因爲人家早已經在他們所有有可能做選擇的地方都安插好了釘子。
甚至不肯一棒子打死。
就等着你自己選要不要去坐釘子。
用了十年時間將帝國影視發展成碧城娛樂圈龍頭的元東昇,這是施翔第一次面對面跟他打交道。如果可以,他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所以元總到底想怎麼樣?”施翔啞聲問對面勝券在握的男人。
“我的要求我已經提過了。”元東昇按下dv上的暫停鍵,“不過施先生可以替我轉告一句話給秦先生,作爲我個人而言,其實我希望他不要把我的請求放在心上。”
那樣他才能繼續追着往下打,而不是僅僅把人趕出劇組就止步。
“把小簡趕出劇組這個要求,是小顧提出來的?”施翔問。
“不然你以爲我爲什麼要跟你在這裡廢話?”元東昇微微笑道,“施先生沒看出來我到現在都還在生氣嗎?”
他可以假裝看不見元旭日和元嫣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卻不能罔顧顧若河自己的意願。
她口口聲聲要讓簡一心付出代價,但其實所謂的代價也就是小孩子打打鬧鬧的程度而已。
元東昇之所以沒法當她是小孩子打鬧不理會,因爲她說救人和打人確實都是她自己做出來的事,哪怕ng重來一次也還這麼做,所以怪別人最多也只能怪一半。
她理由總是冠冕,元東昇沒法不尊重。
所以他纔給出風沿這樣的選擇。
讓他們來決定要走到哪一步好了,反正他總是無辜的。
無辜的他好生氣。
約簡一心小黑屋不能趁機把她也收拾到全身骨折也好生氣。
元東昇平常面無表情,今晚氣到離奇反倒頻頻發笑,看上去簡直迷之親切,卻只讓施翔渾身冷汗流了一層又重新覆蓋一層,考慮良久道:“我可以帶小簡一起離開嗎?”
“當然可以,而且我建議你這樣做。”元東昇依然在笑,“畢竟我也不能保證後半夜我會像現在這樣冷靜。”
施翔已經沒力氣吐槽他的“冷靜”了,帶着彷彿木偶一樣的簡一心離開,元東昇還不忘友情提示他:“別忘了我的時間表,過時不候。”
施翔走到門口,到底忍不住回頭:“可以的話,希望能幫我給小顧帶一句抱歉。”
半晌見到元東昇微不可見點了點頭,施翔轉身離開。
等人走了之後元旭日這才輕籲一口氣:“其實你體內的暴力因子已經暴動一整天了吧?”
外人走光,元東昇終於收起了臉上的笑,從而顯露出冰冷與兇狠來。
“你剛纔真的沒有趁機打簡一心一頓?”元旭日懷疑簡一心剛纔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是身心都受到了雙重暴擊。
元東昇懶得理他,只是道:“東西都準備好,明天發嚴亦格視頻的時候身份信息都適當給他遮掩一下。”
“我什麼時候成你手下了。”元旭日嘀咕。
“難不成你一直都沒這個自覺?”元東昇詫異挑眉。
元旭日:“……”他竟然無言以對,好氣啊!
“霍江華的事,”元東昇忽然換了話題,“你就當沒那回事吧,過後別去質問她。”
臉上玩笑的表情慢慢退去,元旭日心裡莫名有些不爽:“你管得未免有點太寬了吧?”
元東昇只道:“你今天一口一個‘我家河河’,難道不是被霍江華那句‘男朋友’刺激的?還是你不爽她在這些事情上竟然對你有所隱瞞?”
“她對我沒什麼隱瞞的,她也並沒有承認霍江華是她男朋友。”元旭日不甘示弱地哼一聲,而後有些狐疑看他一眼,“連我都被刺激了,爲什麼你一點不意外的樣子?還是說你早就知道了?”他說到後一句難免臉色難看,畢竟顧若河是他手底下的人,而現在看來無論哪方面信息彷彿他都是知道最少的那一個。
元東昇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道:“總之你別過問她這件事,她跟霍江華之間沒有那層關係。”頓了頓,他又道,“就當是爲了她好。”
顧不得與他繼續“爭寵”,元旭日敏銳抓住了他話裡的重心:“他們倆不是男女朋友?我是說哪怕曾經也不是?當初她跟我說有過一段戀情但是不會對以後造成影響,我今天看到姓霍的以爲是他呢。”
元東昇怔了怔,半晌有些無奈嘆了一聲:“這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