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搏跳動突然又急促起來,像是一口氣吊在嗓子眼,連帶着君臨的呼吸聲也稍稍有些不對。
葉清弦眉間越發的凝重,他一臉正色的看向君臨。
這脈搏着實詭異,跳跳停停,而且亂如急鼓,毫無章法,君臨難不成有隱疾?
“怎麼,沒有你喜歡的嗎?”
君臨的脈象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弓弦,極致的施壓讓弦身發顫,下一刻怕是就要掙斷開來......
“陛下!”
葉清弦看着君臨,神情凝重,目光嚴肅,君臨見狀眸呼吸一緊,脈象跳動的更是不安了。
葉清弦“深呼吸,慢慢吐氣。”
“..............”
君臨面色一滯,好似沒有聽清“什麼?”
“深呼吸,慢慢吐氣。”
君臨照做,幾次下來,脈象稍稍有所好轉,只不過仍是比常人要急促紊亂。
“言辰,你的臉色有些不好.....是不喜歡宮裡的孩子嗎?”
葉清弦沒有回他,而是開了一張方子遞給莨菪“抓藥,趕緊熬了送來!”
雖然不清楚是怎麼回事,還是得抓些凝氣安神的藥來。
莨菪掃了一眼藥方,神色變得有些異常“這....葉太醫,這方子”
葉公子看着良善,怎得這麼腹黑,一動筆竟然要了百粒黃蓮,這熬成湯藥還能下嘴嗎!?
不等他說完便會君臨一記冷眸戳了過去“言辰讓你去你就去!有什麼好問的!”
莨菪瞬間沒了聲音,捧着方子就退了出去。
突然覺得這百粒黃蓮有些少..........
“皇上臉色有些不大好,可是哪裡不舒服?”
君臨搖了搖頭,仍是不死心的問道“言辰,宮裡的孩子都不合你眼嗎?”
葉清弦“皇上何出此言?簡直是折煞了罪臣。”
君臨眸中快速閃過一絲光亮“這麼說你是喜歡嘍?喜歡哪個?”
葉清弦看着他,疑惑之中隱有警惕“皇上想做什麼?難不成是想將罪臣喜歡的皇子公主過繼給葉家?”
君臨頓時沒了聲音,葉清弦自知猜的不錯,當下面色一沉“皇上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豈不說罪臣願不願意,您可曾問過她們的母妃,骨肉分離是何等的痛苦,您可曾有一次將這種痛放在眼裡過!”
君臨“我”
葉清弦冷嘲道“也對,您是天子,奉天道而生的至高者,您怎麼會知道受制於人,骨肉分離的痛苦!你對所有的一切都是強行佔有,一旦心中無感便會冷血拋棄,哪怕是親生骨肉!”
砰!
君臨面色陰沉,猛地將桌子掀去一旁,讓人心驚的破碎聲驟然在屋內響起,只見那桌上的杯盞瓶碟摔得稀碎,破碎的瓷片迸的到處都是,至於那盤精緻的花糕也滾落地上,糕點上面沾了一層狼狽的浮灰。
君臨面沉似水,眸中更是慍怒一片,看起來格外嚇人。
“過分?咱倆到底誰過分!言辰,是不是朕對你太好了,好的讓你忘了怕爲何物?”
葉清弦跪下請罪,態度仍是一片冷然“皇上,你不必對我好,我們也根本不可能回到從前,你就發發慈悲,放過我吧!”
“做夢!”
君臨一腳踢開了身邊的凳子,怒不可遏的憤然踢的凳子重重撞在了牆上,發出了讓人不安的撞擊聲。
“放過你?朕到底做了什麼?朕到底怎麼着你了?是囚禁還是鞭撻!”
“朕不明白,朕真的不明白!以前你不是這樣的!無論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哪怕是傷了你,你也不會在意,現在是怎麼了,爲什麼不管朕做什麼,你都看不慣!全天下的人你都覺得善,唯獨視朕罪大惡極,不可原諒!”
“你爲什麼突然就對朕這麼冷,是因爲朕身邊有其他人了嗎?言辰,你跟朕這麼多年,你不可能不知道朕身邊有其他人,這麼多年你從未過問過,即便朕玩笑時說起身邊有女人的存在,你也沒有介意過,從來沒有!”
“朕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你現在就像個石頭一樣,怎麼都捂不暖,爲什麼你對朕就這麼的厭惡牴觸!到底爲什麼!”
君臨發泄似的怒吼,吼完了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發怒後的他看起來格外的蒼老疲憊,似乎在剛剛一瞬間他老了很多。
他脊背微彎,面上頹然又充滿疑惑“爲什麼....我們爲什麼會突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葉清弦擡眸看向君臨,聲音非常平靜,平靜的就像是沒有看到周圍的狼藉,沒有聽到君臨的怒吼,像是一個陽光靜謐的午後,過分的平靜讓人心裡有些發毛。
葉清弦平靜的說“若是罪臣沒有這張臉,皇上還會覺得痛苦嗎?”
君臨面色一僵,他擡眸看向葉清弦,眼中滿是複雜。
葉清弦“陛下爲什麼不說話,是不想說,還是不知從何說起?”
“南巷子小倌很多,爲什麼獨將我贖出來?罪臣不聰明,不體貼,身無長物,但爲什麼始終恩寵不減?爲什麼您不願意讓我離開,爲什麼要將我捆在身邊,是因爲您喜歡罪臣?不是吧!其實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因爲罪臣有這張臉。”
葉清絃聲音平緩,徐徐道來,像是在說一件無關己身的事情。
“陛下您在乎的,不捨的,不過是罪臣的這張臉罷了!若是沒了這張臉,你怕是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更別說別的什麼了。”
“天下之大,相貌相似者多如繁星,只要陛下願意,多少個葉清弦都能入宮陪伴,您並不是非我不可。”
葉清弦頓了頓,聲音驟然一冷,冷的似一道掠過冰面而來的寒風,浸骨的寒意撲面而來,令人窒息顫抖。
“但是,葉家不能沒有罪臣,葉清弦可以無後而終,委與人下,但葉永歡必須娶妻生子,繁衍子嗣。”
君臨眸中猛地一震,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憤怒,眼底深處還有一絲苦澀和慌亂。他的目光緊鎖在葉清弦臉上,在上面瘋狂的尋找說謊的痕跡。
君臨看着他,艱難的開口“此話,真心?”
葉清弦面色如常,目光坦然無懼“自然真心。”
話畢屋內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和冰冷,兩人默默對視,一個眸中複雜陰騭,遊走在暴怒的邊緣,一個冷靜自然,但卻暗暗強撐,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可是彼此心中的想法盡數被對方所知。
打破僵局的是端着湯藥踏入門來的莨菪,他當真沒有想到只是熬個藥的功夫,剛剛還相處融洽的兩人現在竟然陣前對壘,地上一片狼藉,混亂複雜的氣味與屋內的氣氛詭異的交織,散發出一絲令人骨寒毛的甜膩來。
莨菪一隻腳在門內,一隻腳在門外,背後是灼灼驕陽,面前是陰冷戰場,此時的他橫跨陰陽兩域,進退兩難。
君臨看着他,聲音冷如冰錐“朕再問你最後一次,此話當真?”
葉清弦未有一絲猶豫“當真。”
最後一絲倔強無聲崩潰,君臨轉眸看向莨菪,眸中的兇狠驚得莨菪後背拔涼。
“把藥拿來!”
莨菪顫巍巍的上前“皇上,藥還燙,等等再”
不等他說完君臨已然端起碗來一飲而下,看的莨菪瞳孔一縮,滿臉都是詫異和心疼。
那藥剛熬好時他嚐了,又苦又澀,讓人難以下嚥,皇上成日裡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最怕吃苦藥,原本他還想皇上興許會因這滿滿一碗苦藥大發脾氣,誰曾想皇上竟然眼睛都不帶眨的,仰頭就給喝了下去。
藥汁順着他下巴滑落,陽光下,藥汁黑中泛紅,像是一滴中了劇毒的心頭血。
君臨揚手就把藥碗砸了出去,散發着苦澀的瓷碗擦着葉清弦臉暇向門外飛去,瓷碗落地的破碎聲在他身後炸響。
君臨深吸一口氣,表情凝重,似乎做了很大的決定。
“葉永歡,朕放你走。”
不知道是被苦藥傷到了喉嚨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君臨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看着葉清弦,目光隱晦複雜“從此婚嫁互不干涉,相見如同陌路。”
葉清弦叩頭謝恩“草民謝皇上隆恩。”
起身之時他又想起了一樁舊事來“對了皇上,王貴妃的胎月份不對,您還是派人查一查檔案的好!”
君臨恍若未聞,目光復雜的看着他,在他即將走出御書房時君臨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言辰,朕當初贖你的確是因爲你的臉,這些年的恩愛也另有目的,朕知道朕做了什麼,所以你說的一切,朕都不反駁。但是言辰,你又是什麼時候變的心?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放棄了朕?”
葉清弦沒有說話,跨過門檻,走進了陽光下,今天的陽光出奇的好,讓葉清弦有些恍惚,似乎在某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君臨帶他離開南巷子的那天。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的陽光不但燦爛還很溫暖,連帶着心裡都是滿滿的暖意,而今天的陽光,雖是爛漫依舊,但卻少了幾分溫暖,空中甚至還蕩着一絲微薄的涼意。
葉清弦腳下一頓,擡眸看向空中。
隨着他這一停,身後的君臨緊張的站了起來,緊縮的瞳孔中騰起一絲期望。
葉清弦眯着眼睛看了看空中刺眼的驕陽,腳下微微一滯,隨後邁開來,堅定的向遠處走去。
陽光落在他身上,爲他籠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看着像是一個要離開人間,永不回來的仙人。
君臨看着他,目光追隨那背影遠去,只見燦爛的陽光下那離開的背影堅定又緩慢,那熟悉逐漸變得有些不真切,到最後徹底的消失。
君臨一直站在原地,目光追隨着那消失在天邊的人,就好像只要他一直盯着天邊看,那人就能回來似的。
日漸西沉,暮色蒼茫,天邊最後一絲光亮被滾滾而來的黑雲吞噬,君臨這才大夢初醒般跌落凳上。
莨菪看了看早已與黑暗相融的天際,眸中滿是不忍。
“去把趙慕遠找來。”
君臨的聲音傳來,其中透着化不開的低沉和妥協。
莨菪“可需要調動宮中的暗衛?”
皇上此番找趙大人入宮,指不定是想讓趙大人暗中調查葉公子的行蹤,或是利用趙大人讓葉公子回心轉意,趙大人雖是三法司衙門的參謀,但總調動三法司衙門的人終歸不好,長了少不得讓人議論,還是用宮中的暗衛比較方便些。
夜色如墨,黑暗在屋中無聲蔓延,莨菪看不清君臨的表情,只能聽到他那蒼老無力的聲音。
“他是不會留在皇都城的,讓趙慕遠暗中幫忙,別叫誰爲難了他...........”
莨菪心中大驚,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皇上與葉公子不是在鬧彆扭,耍性子,兩人這次動了真格。
“皇上,葉公子心軟,您好好”
黑暗中傳來君臨那疲憊無力的聲音“去吧!朕想安靜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