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章文庭一臉驚恐,當下扔了碗將人抱了起來,搭手一把脈,葉永歡當真沒中暑氣,但是他受涼起了燒。

這一起燒便昏睡了好幾日,章文庭忙前忙後,照顧了大的照顧小的,自是沒法替葉永歡去黃府請脈開方子,巧的是最近那黃府也忙的緊,黃府之主去附近的驛站好幾日沒有歸家了。

應心舉着一朵喇叭花跑了過來,將那開的嬌豔的喇叭花舉到葉永歡面前,那喇叭花是葉永歡最喜歡的顏色,若是他此刻醒着,一定會笑着接過花來。

“爹爹爹爹!”

“應心!”

章文庭將涼毛巾擰的半乾,放在了葉永歡依舊發燙的額頭上,他對應心溫和道“應心乖自己去玩,你爹爹睡了。”

應心舉着喇叭花,奶聲奶氣問他“爹爹都睡了好幾日了,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章文庭摸着他的小腦袋,笑着道“放心,很快就能醒來了,應心乖,出去玩吧!我會照顧你爹爹的。”

應心嗯了一聲,乖巧的把門後的小桶拎了過來,那是葉永歡特意爲他做的,一個孩子也能拎動的小水桶。

他打了半桶水,放到了章文庭面前“這個給爹爹降溫。”

章文庭忍不住笑出了聲“應心,你當真是個小機靈鬼!”

應心雖然不知道葉永歡到底怎麼了,但是這幾日他親眼看到父親總是用冷水爲他爹爹擦身,而每次用冷水擦過身後爹爹在睡夢中也就沒這麼痛苦了,應心知道,現在只有洗冷水澡爹爹的纔會儘早醒來陪他玩。

求如村百里之外,一個戴着帷帽的男人正快馬加鞭向這邊趕來,他的身後大約十幾米遠跟着一小隊人馬,衆人日夜兼程早已疲憊不已,無奈那領頭人歸心似箭,不給任何人休息喘息的機會,哪怕他自己比所有人都要疲憊,也硬撐着一口氣,不知疲倦的向求如村趕去。

在衆人熬的頭暈目脹,在馬背上快要昏厥過去時,求如村的立村牌終於在天邊露出一角來,這一角猶如黑暗中的熠光,讓衆人眼前一亮,驟然鬆了一口氣。

終於到了!

衆人騎馬入村,領頭人突然一拉繮繩,迫使馬兒停下,身後衆人慌忙拉住繮繩,大家面面相覷,不明白領頭人爲什麼突然停下。

在衆目睽睽之下,那位素來不喜人前,面如冷石的男人從馬背上跳了下去,向一旁絢麗綻放的花叢走去。

花叢中有一個孩童,正頂着滿頭的汗珠蹲在那裡摘喇叭花。

“應心,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孩童應聲回眸,衆人一臉瞭然,難怪太上皇這般慈愛,原來眼前這位是那人的孩子。

應心聞言回頭,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個缺了門牙,看起來不大聰明的笑容。

“黃叔叔!”

君臨一愣,忍不住揚起了嘴角“這才幾日不見,你換牙了?”

應心點頭,舉起一朵嬌豔的喇叭花“叔叔,送給你!”

君臨難的沒有駁他的面子,接了過來在手裡輕輕捏着“這可是村口,說不定會有偷孩子的壞人來擄你,怎麼也沒人陪你,你爹爹和那個人呢?”

君臨口中的那個人自是那位自稱是應心父親的人了!

應心的笑容立刻蔫了,君臨立刻察覺不對,只聽那孩子低着頭嗡聲道“爹爹不舒服在睡覺,父親在幫他洗澡。”

他的聲音很小,可能也是因爲掉了牙,他說話含糊不清,總是漏風,君臨只聽清了兩個關鍵詞。

睡覺.......洗澡........

這倆詞到是沒什麼不妥的,關鍵是這位太上皇過於精神緊繃,聽到關鍵詞的同時自己填詞造句起來。

——葉永歡跟章文庭在洗澡,倆人打算一會睡覺!

這句話一造好,畫面感立刻撲面而來,嬌嫩的喇叭花瞬間命喪指間,只留一滴血色水珠滲在指縫。

君臨的聲音頓時失了溫度“他還真是敢..........”

動他的人,簡直不知死活!

君臨拎着應心翻身上馬,一聲駕後,馬兒立刻飛奔出去,身後衆人分成兩隊,一隊回了黃府,一隊暗中守護,畢竟他們人不少,若是大搖大擺的進了村子,怕是要暴露了太上皇的身份。

章文庭燒好了洗澡水,在浴桶裡放了配好的退燒藥,一切準備就緒,他剛剛抱起葉永歡準備把人放入藥浴中泡着,那半掩的木門突然被人一腳踹開,一人怒氣衝衝的走了進來,當他看見牀榻上散落的衣物和章文庭懷中滿臉通紅,疑似昏厥的葉永歡時,周身殺氣猛然爆發。

他飛撲過來,一把將人奪了過去,他將葉永歡小心的放在牀榻,隨後刷的一下拔出了腰間佩劍,朝着章文庭的面門狠狠砍了下去。

章文庭慌忙躲閃,怒斥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語,只管舉劍來砍他。

章文庭覺得這人簡直是瘋了,莫名其妙的闖入別人家裡行兇。

他做遊醫多年,手裡多少有些功夫,向後一躲,撈起一個物件就向那瘋子砸了過去,那瘋子不知是真的瘋還是反應不過來,竟然只攻不守,被那物件砸了個正着,他好似不知道疼,腳下未有一絲退縮,舉着劍對他瘋狂的砍。

他雖是持劍但手下沒有任何章法,泄憤似的向他攻擊,一副不砍死他誓不罷休的架勢,那兇狠瘋狂的模樣讓人心中膽顫,毫無對戰想法。

老話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章文庭也算的上是硬骨豪俠,可偏偏碰到這不顧死活的,若是沒有葉永歡他怕是早就撤了,可偏偏葉永歡在,他怕這瘋子對葉永歡做什麼,只得硬抗下他的攻擊。

應心的哭聲驟然從門外傳來,這哭聲似一桶冷水把君臨澆出幾分清醒來,長劍停在半空中,殺氣頓了一瞬,隨後四下蔓延,劍身上的寒氣裹挾着殺意,逼散了屋內所有溫度。

應心的哭聲傳了進來“黃叔叔不要打父親,不要!”

章文庭喘着粗氣,一臉警惕的看着他“你是黃府的東家?”

“言辰爲你過府診脈開方子,你不報答他的醫治之恩,反倒是對他家裡人意圖行兇,東家未免也太冷心肝了吧!”

說罷聲音驟然一緩,變得慈祥起來“應心乖,父親在與黃叔叔玩呢!你去摘一些好看的花來,等你爹爹醒了好送與他。”

應心掛着眼淚看着章文庭和君臨,怯生生的問“你們當真沒有在打架?”

君臨迴應似的搖了搖頭,章文庭也說沒有,應心這才放心的揹着小竹筐離開,待他一走,長劍鏘的一下擡了起來,裹挾着寒氣的劍鋒筆直的指向章文庭。

殺氣仍在,章文庭知道,眼前這個男人還是想殺自己的。

“就算不感恩也不該上來行兇,我們葉家可不欠你什麼!”

骨骼分明的手死死攥着劍柄,力道大的像是要把劍柄捏碎似的,帷帽雖是遮了面,但是遮不住他周身的肅殺。

我們葉家.............他一個姓章的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

君臨一手持劍,一手向他憤怒的比劃。

——你!敢碰他!

章文庭一臉不能理解的看着他“我們是朋友,更是親人,理應要互相照顧。”

這話聽着真是仗義深情,深情的有些厚臉皮!

君臨又是一頓比劃——你敢說你對他沒有一點非分之想!

章文庭頓時沒了聲音,表情也變得有些微妙,他這一頓無意是暴露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君臨頓時怒火中燒,持劍的手更加堅定了。

這個人果然對葉永歡有別的心思,留他不得..........

章文庭很快就穩住心神,他道“這是我與言辰兩個人之間的事,與他人無關,你突然瘋了一樣跑過來,莫不是........你”

章文庭大約猜得出這位東家瘋狂行兇的原因,他不屑一笑,常年的溫潤有禮散去不少,一絲敵意浮上眉梢。

“不管你到底存的是什麼心思,我勸你還是棄了的好,我與言辰風雨並肩五個春秋,我們的情誼非他人所能比的,你還是....有些事情不該你想,還是不要想的好。”

君臨冷冷一哼,手轉劍柄,劍鋒在空中快速劃了一道冰冷的弧度,帶着未消的憤怒回到劍鞘之中。

他比劃道——這話也是我要說的,不該你想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想,當心想掉了腦袋!

雖然眼前人無法開口說話,但身上氣質不同常人,章文庭越看越覺得熟悉,心中隱有不安。

“你到底是誰?”

章文庭擰眉問道“閣下的身份怕不單單只是黃府東家這麼簡單的吧?”

君臨沒有在比劃,轉身走向葉永歡,章文庭欲阻攔,幾個暗衛一擁而上,雙拳難敵四手,章文庭很快就敗下陣來,被壓制的動彈不得。

“放開他!”

章文庭被人壓制,屈辱和不甘涌上心頭,雙眼怒紅似血,但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葉永歡被人搶走。

“青天白日你就敢綁架他人,當真是不怕王法了!”

君臨並不理會,幫葉永歡穿上衣服,抱着人就走,從頭到尾連一個正眼也沒給他。

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輕蔑像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打的章文庭五臟俱裂,痛的難以呼吸。

“你給我站住!站”

一記手刀落下,章文庭瞬間沒了聲音,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君臨帶人出門之後才發現不對,他對莨菪道“把所有御醫找來,另外把應心也接來行宮,以防萬一。”

要是葉家唯一的後人丟了,葉永歡還不得跟他拼命。

莨菪可不傻,當看到君臨懷中昏厥不醒的葉永歡時便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沒等君臨說完馬鞭一甩便衝了出去,君臨擔心葉永歡經不住大幅度的顛簸,棄了馬將人抱着,一步步走回了黃府。

君臨離開皇都時身邊帶了不少御醫,這些御醫都是太醫院的老人,醫術精湛,各有所長,一搭手診脈便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

十幾位御醫輪流照顧葉永歡,直到第三天清晨,葉永歡才退燒,雖是沒了生命危險,但依舊昏昏沉沉的睡着,臉色蒼白脆弱,不見半點血色。

這幾日君臨也衣不解帶的守着他,之前日夜兼程,早已耗盡了他的氣力,得知葉永歡退燒之後,他鬆了一口氣,眼前一黑向後倒了下去,周圍人嚇得不輕,驚呼聲起伏不斷,屋內瞬間混亂起來。

第四日清晨,天將亮未亮,空中起了朦朧朝霧,紗帳般的薄霧輕籠林中,所有的一切都顯得格外靜謐安逸,當第一縷陽光從山尖升起,明亮光束穿過重重霧帳,似一抹希望落在葉永歡身上。

不知是陽光過於明亮還是御醫們的藥有了效果,葉永歡的臉色好轉很多,雖沒有常人健康之色,但臉上隱隱透出一絲生氣。

丫鬟輕手輕腳端來臉盆,一轉身對上了葉永歡那充滿疑惑的朦朧雙眸。

“您...您醒了?”

丫鬟歡喜之際,攥着毛巾便跑了出去,邊跑邊呼喚“御醫!御醫!葉大夫醒了!”

一聲御醫好似一道猛然落下的旱天雷,震碎了葉永歡眸中的朦然,清明和恐慌潮水般涌了上來。

御醫!

他現在在宮裡?

爲什麼他會在宮裡,是被那人又擄了來,還是那人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