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已至,寒潮來襲。
四口赤紅色的棺材,顯得很突兀地矗立在皚皚白雪之中,棺體散發着淺淡的熒光,如忽明忽暗的電燈,散發着一種詭異之感。
正北側,任也席地而坐,儘量蜷縮着身體,藏在皮袍之中禦寒。他時不時的也會透過皮袍縫隙,向外看一眼,監察值夜的那四位玩家。
四口棺材的左側,李彥和唐風靠着棺木,雙手插在袖管之中,身體縮成一團,凍得瑟瑟發抖。
起初,李彥也曾試着跟唐風交流,想打破二人之間的某種尷尬處境,但雙方只說了一句話,就聊不下去了。
“你在現實中,是做什麼的啊?”李彥這樣問。
“我有精神病,停職快一年了。怎麼了?”唐風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啊,那沒事兒了。”
李彥心說真特麼晦氣,這哪個正常人,能跟精神病聊下去?
一句話聊崩了,二人便由此沉默。他們眼巴巴地看着天上的圓月,腦中儘量想開心快樂的事兒,讓自己能分散一些注意力,這會感覺不那麼冷。
靠東側的雪地上,郭採兒蹲在地上,抱着雙腿,雙眸瞧着晶瑩的雪花,表情很呆滯。
最近一段時間,在她身上發生的事兒太多了。進星門勾心鬥角,相互搏殺;在現實中,她又剛剛沒了母親……
這突然一停下來,靜下來,她忽然發覺,自己在這極短的時間內,竟一不留神丟了很多東西,甚至都來不及悲傷。
她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甚至聰明到躺在棺材裡的時候,還在想着怎麼算計別人。
呵呵,可是算計來,算計去……母親沒了,隊友也死了兩個,目前自己的處境,可能還不如開局就被砍成麻瓜的劉紀善。
“吱……吱嘎……!”
酸牙的踏雪聲響起,湘江地區的第一深情——邢濤,慢步走了過來。
他來到了郭採兒身前,彎腰蹲下,非常禮貌地問:“我可以親你一下嘛?”
情緒有些低落的郭採兒,很詫異地擡頭看向了他,但自己卻不能迴應。
“你要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粗鄙的武夫,在這一刻智商上線。他自問自答了一句,竟真的撅起嘴,在郭採兒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這個舉動,讓郭採兒瞬間怒意上涌。她本來就對邢濤談不上喜歡,更何況自己現在心裡還很難受。
“啪!”
郭採兒幾乎想也沒想,擡手就打了邢濤一個耳光,並且雙眸怒氣衝衝地瞧着對方。
喏,這就是舔狗的待遇。
“嘿嘿,發泄出來了嗎?要是沒有……那你繼續打,正好我臉有點冷。”邢濤蹲在那裡,笑眯眯地看着她。
郭採兒其實打完耳光後,心裡是有點後悔的。她覺得……這個動作有點過了,但此刻一聽邢濤這麼說,那雙眸中的怒氣,卻瞬間變成了無奈。
她與邢濤認識的時間不算短了,但就個人能力而言,雙方卻有着雲泥之別。郭採兒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在星門中的高難度任務通關率也很驚人,可偏偏追她兩三年的邢濤卻很平庸,文不成武不就,沒有任何亮點。
只不過,他對自己是真的好。這種好,也並不是少男看見少女,就爲了能睡上人家,才“忍氣吞聲”的好。他更像是一個比自己大很多的哥哥,長輩?總之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邢濤見郭採兒眼神中沒了怒意,便走到她的身後,慢慢蹲下。
郭採兒回頭,目光牴觸。
邢濤笑着張開雙臂,狠狠的將郭採兒摟在懷中,用自己的後背擋住山路中吹來的風雪,用體溫去溫暖懷裡這個嬌小的女人。
郭採兒渾身不適,肢體動作也略有些僵硬。
“我想說,媽媽雖然不在了,但我一樣能照顧你。”邢濤抱着郭採兒,突然柔聲說道:“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想跟你說這句話,但總怕又引起你的傷心。”
郭採兒聽到這話,頭低得更低了。
“我雖然沒有你那麼聰明,但也知道……不論怎麼爭吵,這天下最親的人肯定是老媽。你心裡是在乎她的,我知道。”邢濤凍得雙臂發青,雙眼直勾勾地望着藏在皮袍中的任也,聲音顫抖:“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你,但你想做的,我一定陪你。這個星門結束前,我一定幫你殺了他,一定。”
就這一句話,讓郭採兒的雙眼中瞬間涌出了淚水。
她內心情緒翻涌,身體本能依靠向了邢濤,頭也側着枕在了他紫青的雙臂上。
倆人不再說話,只一同望着任也。
不遠處的棺材旁邊,唐風看了一眼郭採兒和邢濤,眼睛裡滿是羨慕。
她一扭頭,不自覺地看向了李彥,表情細節全是邀請。
月光下,二人稍稍對視,李彥凍僵的皮膚上,瞬間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看什麼啊,癮又犯了?!我告訴你……兩個一樣的柰子,不可能絆倒我兩次;一個洞的錯誤,也不可能犯兩次!”
五分鐘後。
赤紅色的棺材,好像是新婚之人的幔帳,李彥和唐風緊緊地相擁在了一塊。
“你別說……這樣確實暖和一點哈。”李居士這樣說着。
……
京都,年輪酒吧。
一間只有更衣室大小的空房間外,閆多多瞧着任大國,輕聲說道:“進去後,有專人會接你。不要緊張,我們就在這兒等着。”
“你們不去?”任大國問。
“……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要見你呢。”黃維搖頭:“可能需要保密吧,我們不方便。”
“嗯。”任大國點頭。
話音落,閆多多伸手放下深灰色的幕簾,與黃維一同走向了旁邊。
大約過了一分鐘後,狹小的房間內,閃爍出一點星光,並慢慢鋪開。
“刷!”
任大國憑空消失了。
……
漫無邊際的漆黑,與劇烈的眩暈感消失後,任大國幽幽地醒來。
睜開眼,模糊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晰,身前,一面赤紅色的朱牆,幾乎遮擋了他所有視線。
朱牆的中央處,有着一扇高大威嚴的古城城門。門後,瓊臺玉閣,蜿蜒而上,就如天宮橫在眼前。
腳下,筆直且寬闊的長街,一眼望不到盡頭,依稀能看見城內有不少人在走動。
稍稍退後數步,擡眼望去,城門上寫着三個大字——朱雀城。
這裡便是上京之上的“朱雀城”星門,也是守歲人的總部。
“刷!”
還不等任大國反應過來,一位身着青衣,梳着古人長髮的姑娘,從城中走來。
她個子高挑,皮膚白皙,來到任大國面前後,輕聲說道:“您好,任先生吧?我是朱雀城的玄階守歲人,由我帶您去望月閣。要見您的人已經在了。”
任大國回過神來,微微點頭:“好。”
二人一同邁步,走入了朱雀城之中。
十里長街,一眼望不到盡頭。繁鬧的夜市上空,竟憑空懸浮着一盞盞隨風飄動的孔明燈,如有萬千螢蟲在飛舞,景象壯麗。
長街兩側,古樓亭臺,客棧店鋪,應有盡有,熱鬧非凡。不少穿着黃衣,青衣的守歲人,都或在經商,或在相互交流,或在交接任務、互通情報等等。
朱雀城集市,只對守歲人開放,在這裡“通商”、置換道具等等,都不需繳納任何稅款。但守歲人入城,必須穿正裝,也就是那青衣,黃衣。
再往街裡的深處走,就有很多區域是不能進入的,因爲那都是守歲人各個部門的工作地點,具有很強的保密性。
眼前的這一幕,不由得讓任大國想起了盛唐,想起了那個受八方朝拜的輝煌時代。
長安三萬裡,華夏五千年。
任何一個華人,在談起那個時代,那個盛唐,那個如夢幻般的長安城時……都會忍不住的自豪。
因爲它象徵的是,一個偉大民族的底蘊,以及悠久的歷史傳承。
如今的朱雀城,便有盛世長安時的繁華與壯麗。
任大國行走在朱雀大街上,臉上並沒有太多震驚之色,只雙眼好奇地看着這裡的一切。
許久後,二人行至朱雀城正中央。
任大國擡頭看去,見到一座巍峨的古樓,如鶴立雞羣一般,凸顯在這古城之中。
高聳,威嚴,僅憑肉眼,竟很難望到樓頂。
那名守歲人小姐姐,以古人的方式行禮,笑着伸手道;“您順着樓梯便可登頂,要見您的人在那裡。”
“有電梯嗎?”任大國看了一眼高聳的望月樓,很真實地問道。
“沒有。”守歲人小姐姐怔了一下,立馬搖頭:“這裡的一草一木,皆是盛唐,皆是長安與朱雀。”
“謝謝。”
任大國禮貌地道謝後,便孤身走進了望月閣。
“您等等。”就在這時,守歲人小姐姐叫了一聲。
任大國回頭看向她。
“您是近五年來,第一個被允許登頂的人。”守歲人小姐姐抿嘴一笑,款款離開。
爬樓梯,爬山,對於一位年老體衰的網文作家來家,那絕對是要命的差事。
任大國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纔來到瞭望月閣頂層。
當他站在樓頂的那一刻,夜風拂面而來,雙眼向下望去……那盛世長安之景,現今朱雀之恢弘,盡收眼底。
如長龍一般,飛舞在古城上空的孔明燈,像是穿越古今五千年,再映今日之山河壯麗。
油然而生的文化歸屬感,自豪感,一時間填滿心頭。
任大國迎着冷風,走入閣中。他擡頭望去,見一副懸掛在樓中的字畫,字跡繚亂,卻透着一股捨我其誰的霸氣。
那字畫上寫的是:“一身系國開盛世,萬里朱雀照月明。”
字畫下方,一位身着赤色長袍,袍繡展翅朱雀,背影消瘦的中年男人,正背對着任大國,半躺在蒲團之上。
他望着閣外的明月,星河流動,完全沒有任何生疏感地招呼道:“坐啊。”
任大國走向他時,無意中看見赤袍中年左側的小桌擺着圍棋。
他寫網文的,什麼知識都懂一點,但什麼都不精。
走過去,任大國好奇地看了一眼棋盤,並順手拿起一枚白子,啪的一聲按在了棋盤上。
稍稍停頓一下,任大國彎腰坐在了茶桌的另外一側,同樣擡頭看向閣外的青山明月,星河流動。
二人同座望月閣,迎着夜風,無聲地欣賞着美景。
許久後,赤袍男子輕聲問:“你還有多久?”
“......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