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僭越代溝

於繼卿從鄉領導崗位上退下後,就進京給於承業帶孩子。於承業夫妻倆早出晚歸,節假日還要加班、值班。特別是於承業又‘進步’之後,更是整天不着家。小兩口經常爲誰接送孩子,節假日誰在家照料孩子爭執、拌嘴。

於繼卿老兩口的到來,正解了小兩口生活和工作上的燃眉之急。小兩口輕鬆愉悅,踏實工作;老兩口享受天倫之樂,發揮餘熱,一家人其樂融融。

過日子,哪有“鍋勺不碰鍋沿兒的”? 天長日久,老兩口、小兩口的“三觀”開始碰撞了。先是在買菜做飯上有了芥蒂。

買菜,小兩口講究綠色有機,說菜吃着放心健康;老兩口買菜圖新鮮、實惠,喜歡買“大路菜”。見老兩口經常買大路菜,於承業就向父母普及綠色有機菜的好處。老兩口聽後,一度接受了小兩口的建議,嘗試買綠色有機菜,但一段時間後,老兩口又買“大路菜”了。

承業再說,老兩口就說“有機菜就是包裝精緻,整理的有模有樣而已,與大路菜沒啥區別。”老兩口還經常拿兩種菜給小兩口做比較,佐證自己的經驗。承業說:“不光看‘模樣’,還要看細節和標籤。’於繼卿說:“菜的‘細節’就講究新鮮,我在農村呆了一輩子,吃菜就圖個新鮮。菜上貼上標籤就綠色有機啦?騙傻子吶!”小兩口見老爺子嗓門兒上揚就不言語了。

之後,老兩口與小兩口就各買各的,一家人也是買到什麼吃什麼。承業小兩口就爭取多買,讓大家多吃有機綠色菜,但於繼卿老兩口閒在時間多,總體下來大家還是吃“大路菜”多一點。老、小兩口在買菜問題上“明爭暗鬥”,心中相互埋怨,但嘴上都不說,一段時間倒也相安無事。

有了孩子後,於承業代表小兩口再次“交涉”綠色有機菜事宜,老兩口妥協了。在兒媳坐月子期間和孩子的飯桌上全部換成綠色有機菜。但兒媳婦上班後,除孫子的小碗裡是有機菜外,大飯桌上又恢復成“大路菜”。小兩口忍不住了。

小兩口悶在心裡的話也隨着“大路菜”“上”了飯桌。

這天吃晚飯時,於承業看着素炒菜花說:“一看菜花這麼磁實就是‘大路菜’。”小田吃了一口雞蛋炒西紅柿說:“西紅柿沒滋沒味的,嚼着還發‘梗’不是有機菜。”於承業見父母沒言聲,又開始從有機——綠色——健康;農藥——污染——有害的角度,喋喋不休地嘮叨他關於有機菜與大路菜利弊的整套理論。小田也附和說:“爸、媽,錢該省的省,不該省的絕不能省。身體健康最重要。”於承業接茬道:“有機菜多少錢一斤呀?心、肝、脾、肺、腎可是無價啊!咱不能‘丟了西瓜撿芝麻’。”

於繼卿聽的不耐煩了:“貼倆標籤就綠色環保了?就是好東西了?價錢貴就好?菜市場裡,買大路菜的人烏央烏央的,大家就不知道綠色健康啦?我說你倆就是錢燒包。”

小田說:“爸,咱跟別人不一樣。”於繼卿一聽這話更火了說:“哪不一樣?長倆犄角還是多隻眼?不都是人嘛。你問問承業這小子‘小時候吃窩瓜多放點油就知足,不吃白薯粥就算改善伙食。綠色、有機、健康?白薯、窩瓜最有機,最健康,你倆吃幾個月我看看!”

於承業面紅耳赤地說:“爸,咱得講理,您說啥年月的事兒?您孫子都跟我當年一樣大了。再說,現在都微信年代了,得與時俱進。”於繼卿急赤白臉地說:“講窩瓜、白薯屬於綠色、環保健康食品,咋沒俱進啦?!”

小田看到丈夫漲紅的臉還要幫腔,被婆婆攔住了,說:“你爸是鄉里出名的倔老頭兒,擡槓坯子。你倆槓不過他,吃飯、吃飯吧,吃完飯看電視。”於繼卿說:“這是擡槓嗎?我是教他們別忘本!”老伴見衝自己來了,搖搖頭,與大家悶頭吃飯了。於繼卿被“幹”在那裡。

此時,小寶奶聲奶氣地說:“爺爺吃飯飯兒”。於繼卿馬上和顏悅色地說:“小寶,吃飯,咱吃飯。”爺爺對孫子沒脾氣。

吃飯磕碰,衛生間使用也磕碰。

於承業的住宅是三室兩廳兩衛的房子,按理說小兩口與老兩口合住不算擁擠。老兩口沒來時,小兩口住內設衛生間的主臥,老兩口來後就住次臥,使用“客衛”。

於承業有個習慣,上班前要衝澡。房子裝修時考慮如果花灑裝在“主衛”有個返潮問題,就把花灑安在了“客衛”。於承業早上衝澡,如果遇到於繼卿“三急”磕碰就來了。

一天,於承業哼着小曲兒在客衛裡沖澡,於繼卿憋的在外面打轉轉,無奈之下只得敲開主臥的門,臊眉搭眼地在兒媳婦的眼皮底下如廁,但一緊張,蹲下半天沒解決“問題”,又臊眉搭眼地跑出主臥,正與衝完澡哼着小曲出來的於承業撞個滿懷,他一膀子撞開於承業,弄的於承業莫名其妙。

再遇到“打轉轉”的事兒,於繼卿就到客衛門前催促:“你不怕洗禿嚕皮呀?要在裡邊過年呀?快點洗!”於承業出來嘟囔“就這點喜好也不讓我舒心!‘主衛’就不能湊活?”“廢話!”於繼卿撂下話急忙竄進‘客衛’。

後來小兩口與老兩口也試着商量調換臥室,但這邊於繼卿死活不同意,那邊兒媳婦也不大情願,調換的事兒就擱置了。之後,於承業沖澡儘量快,於繼卿也儘量“錯峰”“打轉轉”,但倆人在時間把握上總有裡出外進和陰差陽錯的時刻,鬧的彼此巨累,心裡都不舒暢。

令大家巨累和不舒暢的還有給孩子買衣服。這回老兩口特別注意綠色、環保。挑選時,看了標籤、看品牌,質地還要選純棉的。但衣服買回後,或是穿兩天就被收起來,或是根本就不讓穿。於繼卿跟孫子探聽原因,被告知“不是‘原裝貨’。“原裝貨” 就是“洋貨”嘍?於繼卿犯嘀咕,雖然他不懂英文,但還認識Made In China 中國製造這幾個洋碼子。他翻看小兩口買的童衣標籤,也是Made In China!都是中國製造呀!區別在哪兒吶?他私下求教兒子,答覆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您不懂’。於繼卿繼續憋屈。

爲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於承業就捱了一巴掌?於繼卿到底做過基層幹部,這點涵養還是有的,只要是別戳他的“肺門”、“心尖”凡事都能“冷處理”。於承業挨巴掌,自然是觸動了於繼卿的痛處。

一個星期天,於承業夫婦又要送孩子去補習班,孩子卻堅決要跟爺爺奶奶去遊樂園。本想出門遛公園的於繼卿夫婦不好表態,就退回臥室聽動靜。孫子被小田拖進屋“制裁”。這次“制裁的動靜比往日大,娘倆不但拌嘴,還有聲響,後來就有了哭聲。聽着動靜的於繼卿知道打人與哭聲是因果關係,自然坐不住了。推開主臥門一看,孫子正在挨屁板。小田是邊打邊說:“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孫子邊哭邊喊:“跟爺爺去遊樂場,就跟爺爺去遊樂場。”

於繼卿見狀,一把將孫子摟進懷裡。站在一邊的於承業呵斥孩子:“不聽話,誰也救不了你!”又降低調門兒對父親說:“這事您別插手,您先出去。”於繼卿放下孩子,直起腰,小兩口覺得這回老人家還挺明白,挺聽話。剛想繼續制裁,一聲脆響令主臥裡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於繼卿的老伴兒進屋看到於承業捂着臉怒目而視,兒媳婦張口結舌,就捶着老伴兒說:“孩子都成家立業了,你怎麼還說打就打呀!我看你是老糊塗了。”說完又去撫摸兒子被打的臉頰,被於承業輕輕推開了。

緩過神兒來的小田發飆了:“沒文化可以,但不能撒野!這是我家,我的兒子!管教兒子是我的分內事,誰也不能插手!”

於繼卿此時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確實有點衝動,有點不理智,但嘴上並不服軟:“是你家怎麼滴?是你兒子還是我孫子吶!是你家怎麼滴?大不了我們走!”但語調低沉多了。

小田見公公回臥室真收拾東西就說:“您別動,我們走。”說完,拉着於承業,揪着孩子回孃家了。於繼卿琢磨了兩天只能給唐仁打電話了。

周京華和徐靜敲開於承業老丈人的家門,倆人被老丈人夫婦和於承業夫婦熱情地迎進客廳。大家坐在沙發上寒暄時,小田說:“給周阿姨添麻煩了。”於承業也說:“我一猜老爸肯定要找您們撮合,唐叔吶?唐叔沒一起來?”

周京華敲門時,本來做好了臉難看、門難進的思想準備,所以,一家人熱情洋溢的態度令她猝不及防。她準備的開場白原則都是“不卑不亢,據理力爭。現在一看氣氛,竟不知如何應酬了。徐靜的“任務”是拍糊於承業。於承業是知青們看着長大的,所以,大家給徐靜的任務就是“指桑罵槐,敲山震虎,給於繼卿老兩口出出氣!”。看到人家的笑臉,徐靜也張口結舌了。

見周京華和徐靜不答話,老丈人對周京華說:“你父親他老人家還好吧?”周京華馬上說:“還好、還好,九十多了還挺硬朗。”答完周京華疑惑地看看“老丈人”。“老丈人”說:“我父親的老戰友曾經跟你父親在一個部隊。一次鬼子偷襲八路軍團部,你父親出門向左突圍,副團長向右突圍,一發炮彈打進團部,副團長當即犧牲了。有這件事吧?”周京華忙說:“有,有。父親經常給我們講這段,說‘當年革命就是腦袋蹩在褲腰帶上,隨時隨地準備犧牲。”“老丈人”說:“是呀,老一輩真不容易,我也經常跟她倆說這個故事,你說現在多幸福,怎麼事兒卻多起來?你們談事吧,我們迴避一下。”說完,起身要走。周京華說:“不妨事、不妨事,就是家長裡短兒,坐這兒一起聊吧。”

小田說:“爸、媽你們和小寶在這兒看電視,我跟周阿姨去小客廳。”她見於承業也要起身,就說:“承業,你也在這兒看電視,我跟周阿姨、徐阿姨說說心裡話。”於承業莫名其妙地坐在沙發上。

小客廳是朝北房間改造的一間茶室。三人坐下,小田給周京華和徐靜沏茶。徐靜說:“別麻煩了,坐會兒就走。”小田笑笑沒答話。周京華藉機仔細端詳小田‘穩重大氣,圓呼呼的臉上透着喜興、厚道,舉止很得體,與唐仁和別人描繪的大不一樣。

小田沏好茶,端給倆人後說:“其實你們不找我,我也想有機會兒找你們聊聊,說說心裡話。有些話我既不好跟父母講也不願跟承業說,悶在心裡挺彆扭。”

周京華與徐靜對視一番後,又都看看小田。小田並不理會二人的神態,繼續說:“公公和婆婆來了確實幫了我們大忙。我父母工作一個賽一個忙,自己家都不顧,哪有心思照顧我們。公婆來了,接送孩子,買菜做飯,洗刷收拾屋子很辛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倆工作沒了後顧之憂,節假日還能旅遊訪友,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從心裡感激公婆。可凡事都有利有弊。”小田看到倆人直眉瞪眼的只顧聽,就說:“周阿姨、徐阿姨您倆喝茶,都涼了。徐靜剛要說客氣話,小田又繼續說了。

“人們都說有‘代溝’。我當年還覺得大家是故弄玄虛,搬弄詞彙,‘代溝’是個虛無縹緲概念。這段生活體會告訴我,‘代溝’真是一個讓人糾結,又逃不開繞不過的情節。用親情之間的隔膜,年代之間的差異定位,不夠準確;用格格不入,水火不容形容又很過分。說它是文化、品味差異吧,又覺得不妥。所以我叫它‘彆扭’!”

周京華心想於繼卿兒媳婦還挺有思想的。看到周京華愣神,小田又給倆人續茶。徐靜接過公道杯對小田說:“我來,你說。”

“公婆來後,家裡的生活規律,親情秩序,習慣愛好都變了,有些還扭曲了。我們從習慣變成不習慣,公婆由原來適應的地方到這兒不適應的地方,兩家的生活習性難免要磨合或對衝。這些,我倆事先都考慮過,也有思想準備,但真正面對時,還是出乎意料,考慮到的只是鳳毛麟角或是過於簡單。公婆做飯色重、多油、味重,還量多,家裡經常吃隔夜菜飯。我倆口味清淡,更習慣做多少吃多少,忌諱吃隔夜菜。我很長時間不適應這些變化。承業委婉地告訴公婆‘儘量少吃剩的’。公公說‘多少哪有準哇?倒掉多浪費!’承業說‘每頓少做點。’我說‘菜清淡點健康’。公公說‘你倆年輕輕的事兒還挺多。’承業還想力爭,被我攔了。我覺得說多了老人會不高興,先將就着,慢慢來吧。吃喝都是小事兒,不愛吃就少吃,回孃家或在單位吃還能克服。關鍵是公婆來後,我們的夫妻關係也起了微妙的都變化。以前,我與承業有點摩擦或拌嘴,心平氣和後,你哄我兩句,我讓你幾分,一會兒就過去了。現在不一樣了,承業就是理虧了也要強詞奪理懟我兩句。公婆別搭話,一搭話,承業的氣焰更高漲了,弄得我心裡很不舒服,幾天都不想搭理他。事過之後,承業坦白 ‘在媳婦面前服軟,在爹媽面前擡不起頭哇。’‘有時自己確實是撐面子、要面子。’我說生活不能事事跟演戲似的,你演、人看多累呀。生活就是夫妻間的交流和互補,談不上‘舉案齊眉’也要互敬互諒吧?每次事後他都特明白,少不了自責一番,可下次遇事他還是‘當事者迷’。有時我倆拌嘴,婆婆說‘承業,看媽的面少說兩句啊。’嘿,承業一聽這話就像打了雞血,一通胡攪蠻纏,囂張的樣子讓我都不認識了。有時太委屈了,我就想回孃家,但又不敢輕易回去,怕公婆猜疑,怕父母分心,怕小事釀成大事。”

說到這兒,小田哭了。周京華忙抽紙巾遞給小田。徐靜說:“於承業真不懂事。”

小田說:“他也心身疲憊沒辦法。我倆下班回家,多累也不能進門就躺着,怕公婆心裡不舒服。旅遊或出外訪友也不忍時間過長,邊玩心裡邊糾結;遇到駝嶺村的親朋到訪,家裡又成了旅館、飯館。承業耐心伺候,我謹慎接待,但常常是事與願違。公婆嫌我倆待人不夠熱情,說‘這個是孃家舅,那個是姨家侄,按老理兒都是上賓,理應如何、如何。’我倆懶得解釋,累的疲憊不堪不說,關上門還相互治氣。”

周京華聽到這兒有點驚愕。父母能給兒女帶來這麼多麻煩?她不禁聯想到自己與女兒、女婿的關係,想到與親家金曉婉的關係,也聯想到徐靜的‘地球與月亮要保持距離’的理論。她想‘爲人父母,操心受累,搭錢、搭功夫,應該勞苦功高哇,怎麼能遭人嫌棄?她想不通,聽得有點糊塗。可小田說的一條條,一件件都是實事呀!

來之前,周京華想法很簡單,教育小兩口要懂孝道,譴責她倆不知恩圖報。目的是讓雙方“化干戈爲玉帛”順帶給於繼卿出口氣。她聽到這兒困惑了,自己的心思怎麼開始同情小兩口了?我與小田之間究竟誰在教育誰?

周京華想糾正偏差,回到來前的初衷,表表老兩口的勞苦和苦心,說說小兩口的自私之處,勸她倆儘快回家賠禮道歉,但搜腸刮肚沒找到幾句給力的言辭。來之前,她蒐羅了幾件小田倆人的理虧之處,也斟酌好恰當的詞語。比如買菜做飯不要求全責備。生活習慣要慢慢適應。言辭語句要尊重老人等等。可聽了小田的傾訴後,她竟有點理虧詞窮的感覺,覺得小田對幾件事的處置於情於理都合適。

周京華想,合適也要說幾句,不然我們幹什麼來啦?!說教人家,“反擊”幾句總要有點說辭。周京華仔細琢磨,對!‘教育孩子方面’應該能說她們兩句,教育總不能打吧,體罰教育弊端多多。教育孩子總要考慮老人的感受,至少要給點面子吧?做事要“顧及左鄰右舍”呀。她正想從這方面說小田兩句,以轉變“被動受教育”的局面,小田喝了口水又傾訴了。

“溺愛孩子,咱理解,隔輩人嘛。可事事都由着孩子就把他慣壞了!小寶以前很聽話,生活也規律。公婆來後,孩子說不得了。一說,先是奶奶袒護說情,爺爺更別提了,一年多的功夫就把小寶慣的沒樣。之前,孩子睡前洗腳、洗臉不用操心,倒好水自己就完成了。現在可好,倒好水後經常吵鬧,說不洗就不洗了。讓孩子少吃糖和巧克力,之前很聽話,一天讓吃一塊就吃一塊。現在哭着喊着一天要吃幾塊,睡覺時枕頭底下還得藏一塊。孩子的要求爺爺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孩子是越來越難管了,最後連補習課都敢拒上!您說多氣人。我倆一管教,孩子就吵着鬧着找爺爺。一找爺爺我倆就束手無策,孩子就得寸進尺。這樣下去怎麼得了!我下決心要管!板孩子的臭毛病,這就出事了。”

徐靜說小田:“打孩子,‘沒文化撒野’,‘這是我家’。這些行爲和話語很傷老人的心。特別是‘這是我家’讓人誤解爲逐客令,讓人傷心。”

小田說:“當時,我也是缺乏理智,不擇言語,但絕沒有下逐客令的意思。看到老人收拾東西,我拉着承業和孩子回孃家就是留個空間解決問題,我也知道,公婆一走事情就複雜了,不但我不舒服,孩子不願意,承業心裡肯定難受,一家人創傷就大了。”

徐靜聽了還想說什麼,醞釀了一番沒出聲。小田說:“周阿姨、徐阿姨您倆該說就說,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藉機會也給我倆出出主意,今後怎麼辦呀?”

小田話一出口,周京華陷入沉思。她在換位思考。她在從小田家和女兒媚媚家的角度感受“小兩口”的苦衷。

周京華聽了小田的傾訴,她對“代溝”有了深刻具體的再認識。她想“代溝”乍一看只是年代的差距,但這個差距的內涵卻深不可測,已遠遠超出了年代或歲月的概念。自己這代人與小田這代人在生活環境和生活方式,甚至理想、信念上,確實存在着一條看不見、摸不着的深邃溝壑。這邊是微信年代呈現的絢麗多彩的生活環境。環境里人人事事,生活起居都打着物質極大豐富的時代烙印。她們就是被俗稱爲80後、90後、00後以致2010後的新一代。

那邊是經歷過艱難困苦的磨練,懷揣着樸素情感和理想追求,一步步走進微信年代的50後和60後。前者,在生活、工作和爲人處事上崇尚個性獨立,追求自主的唯我空間,期盼自我價值的存在和體現。她們敢於憧憬也敢於享受。她們是即尊崇現實又心存奇思幻想的新一代。後者,則在生活、工作中習慣於羣體意識,他們抱着殘缺不全的“抱團取暖”和尋求愛與被愛的理想環境。他們抱着知足者常樂,但又喜好褒貶人生、不甘寂寞,對前景充滿寄託又憂心忡忡的“夕陽人士”。

周京華想‘這邊與那邊’,‘前者與後者’就不能僭越“代溝”攜手人生嘛?兩邊人們的共同利益或利害衝突在哪兒吶?

她又想到了徐靜的“情感轉移、私分”和“地球與月亮要保持距離”的說法,想到了魏明鐸“浮萍茁壯後,要有生存空間,不再需要抱團取暖”的謬論。她聯想到自己與上代人的情感,聯想到物質生活水平拮据時,衣食住行都“抓襟見肘”的歲月。當年,家庭和睦,幾代同堂卻其樂融融。爲什麼吶?大家的傳統觀念和感情淳樸是一方面,抱團取暖的物質需要應該也算另一方面吧。

當年,生活必需品要憑證、憑票供應。一個人,一個月只有半斤油。半斤油,250克除30天,一天8克油。那時要是人人都崇尚獨立自主,炒菜做飯就太不實惠了。穿衣服是兄傳弟、姐傳妹,老子傳長子。當年穿衣要是也講獨立自主,即使您有錢還沒布票吶!還有窘迫無奈的居住環境,依此類推,等等,等等。生活中到處有抱團取暖的便利和實惠。她想,即便不拿家庭比喻,回想在駝嶺村的日日夜夜不是也證明抱團取暖的實在意義嘛。一鍋菜,一堆柴,一個土炕和打場、脫坯、割麥、收果實等活計哪一樁離得開“抱團取暖”?特別是人生情感起伏跌宕,遇到“溝坎”時哪一次都得益於“抱團取暖”!多少事例,不勝枚舉,不都是在“抱團取暖”中度過的嘛?今天物質豐富了,浮萍們茁壯了,就不需要抱團取暖了,就要爭取生存空間?就光講現實不顧情感,光看利益不談情誼了?

周京華想到這兒哭了。

徐靜看了莫名其妙,心想‘來教育人的人,來給別人出氣的使者被對手給說哭了?立場也太不堅定了。徐靜想到周京華近來愛多愁善感,想說幾句寬慰話,但沒找不到合適的言詞了只能默默地用手撫摸着周京華的肩膀頭。

看到周京華掉淚,小田更是不知所措。她想自己傾訴的哪兒觸及她的情感了?

周京華接過小田遞的紙巾,輕輕擦拭一下,笑着說:“最近愛聯想了,還有點多愁善感。說正事。小田的傾訴推心置腹,沒拿我倆當外人,我先感謝你的信任。這段時間我常聽、也常說兩句格言‘各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和‘清官難斷家務事’。白一鳴家的事兒,你公公和承業可能跟你嘮叨過。”

小田說:“他倆提過兩句,沒深說,也是家庭矛盾吧?”

周京華沒接小田的話茬接着說:“你今天談的苦惱,令我對年輕人的想法、看法和特點有了新的認識。本來我是來說教的,是來指責你和承業的,但聽完你的一席話,感覺當初我的考慮太簡單,對青年人缺乏認識,缺乏尊重。弄不清楚你們爲什麼對父母的愛、幫助和付出有牴觸情緒。‘舔犢之情’天下同理,爲什麼你們難於接受?我覺得不可思議,不能理解也不能容忍。今天一聊,覺得我和你公公這代人也需要反思,需要結合時代的進步對年輕人的思維觀念和生活方式重新開始再認識。但是,我們確實要有個適應和過度時期,在這個時期,我們想說,對老觀念、老規矩不能一刀切,因爲咱們民族的文化積澱太深厚了,可謂博大精深,裡面精華瑰寶遍地,但 ‘犄角旮旯’裡也有糟粕。我們這代人雖然知識比不上青年人精、深,但哲學辯證法學的多,用的也多,懂得‘去其糟粕存其精華’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所以,你讓阿姨出主意,阿姨讓你倆這兩天就回家,給公公賠個不是。”

小田聽了一愣。她聽着周京華的前半截話,覺得自己的傾訴已說服了兩位阿姨,可聽到後兩句時,她才感到自己是錯覺。“可是,周阿姨,我公公畢竟打人了。”小田嘟囔着想拒絕周京華的主意。

“你也打兒子了,父親打兒子,母親打兒子都屬教育,天經地義的事兒,但都要下不爲例。”周京華說完看到小田爲難的表情又說:“在家裡沒有道理可講。爲什麼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就是家裡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家裡只講和氣、舒暢、禮讓、理解。你說是不是?過日子嘛,就講順心如意。一家人如果老鼓着憋着,講道理又怎樣?去吧,聽阿姨的沒錯。”

小田默默地點點頭。

出了門,走出小區,徐靜一把抱住周京華說:“我的女神你太偉大了。你掉淚時,你的形象一度在我心裡大打折扣。我想,歷經風浪永立船頭的船老大,被個年輕人給說哭了。即便是說得在入理動情你也要先頂住哇。我可以低頭、你也不能掉淚呀。當時,我看到你掉淚,我幾乎崩潰了。原來你是先抑後揚呀,兵法呀。你當時爲什麼掉淚?是聽了小田的忍讓和不容易還是打孩子護孩子?”

周京華沒有與徐靜嬉笑打鬧,而是一本正經地問:“徐靜,你說當年咱們評價人都講人品,人性,至多加上模樣兒。現在講人才、成功人士、官員或財富排行、大亨、大腕、資深。人與這些頭銜都是什麼關係吶?人與這些頭銜是並列關係還是偏正關係?”

徐靜聽了莫名其妙說:“人跟頭銜當然有關係,就是跟並列、偏正的語法沒關係。人跟頭銜的問題你問魏明鐸;語法的問題你回家問老夫子,都不是咱倆的”業務“範圍。快五點了,咱先找地兒吃飯。”

周京華說:“聽小田聊天時,我想到了咱們在駝嶺村時,人真簡單,當時的人哪有這麼多頭銜。你說人的頭銜多了,想識別人的真實面目是不是就難了?”徐靜說:“那還用說,面具多了,做得逼真識別當然難了。你沒看見有條微信說男扮女裝,老人裝年輕,甚至你想成爲誰的模樣都成,都不是難事了。你琢磨這些幹嘛?吃飯、吃飯,我請你。”

周京華說:“我想吃炸醬麪。”徐靜看看周京華說:“好,我給老燕打電話先讓他炸醬。京華不能感情用事啊,要懂得調整情緒,不認死理,鑽牛角尖。”

當週京華敲開小田父母家門的同時,唐仁也敲開了於承業的家門。於繼卿唉聲嘆氣的把唐仁和白一鳴讓進屋裡。

沒待倆人坐穩,於繼卿就說:“老賤骨頭,一對老賤骨頭。起早貪黑,買菜做飯,接送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嘿,人家還煩了,哪兒講理去?”

唐仁說:“打人屬於功勞還是苦勞呀?”“爹打兒子天經地義,算義務。”於繼卿說。白一鳴說:“口正!打人算義務,你給老夫子打電話也是讓他幫你來盡義務?”於繼卿的老伴兒端上兩杯茶說:“越活越回去了,小時候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的,人家也當爹了,還是公家人,你擡手就打,就是老糊塗了!”

於繼卿說:“就是打少了,要不慣成這個熊樣。”白一鳴說:“要不你給承業叫回來,我倆幫你再攢他幾下,不是嫌少嘛。”於繼卿說:“我行,別人可不能動他一指頭。”唐仁對白一鳴說:“聽見了,人家是父子,講究打是疼罵是愛。別人管,沒門兒。一會兒咱倆調和說話時,要把握底線,別光顧嘴痛快,讓父子倆記恨咱倆。得,老於你說說情況,我倆幫你分析分析。”

於繼卿說唐仁:“我聽着像在你的辦公室裡,公事公辦的架勢,沒有一點幫老哥哥出氣解氣的情誼呀。”白一鳴說:“我倆給你出氣、解氣,說得不對付時,你們父子倆聯合捶我倆一頓,算誰的?這年頭留點心眼好。”

於繼卿說:“這回是把我氣着了,你倆得給我出氣。”三人點上煙,聽於繼卿連比劃再說:“飯做少了,倆人都回來吃,下次多做點吧。下次這個回來了,那個加班。飯菜放冰箱裡吧,被說成竟吃剩菜剩飯。一大早去買菜,光挑新鮮的菜。買回來人家說不是有機菜,還掏出二百塊說‘您別在乎錢,要買綠色有機的’。這不寒摻我嗎,你爸缺你這點錢?每月千八百塊都貼近去了還在乎二百。我是看到他倆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有機綠色菜,就挑大商場裡最貴的菜買,那不就圖個心裡安慰嘛!再說孩子衣服老貴的買來了不讓穿,都是品牌都是中國製造怎麼就不成吶?你倆說氣人不?!”於繼卿嘮嘮叨叨又講了幾樁事兒。

唐仁說:“就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事兒,犯得着打人嗎?!我與京華在家裡也爲這些小事兒拌嘴,與女兒家也爲這些賭氣,過去就得了。一家人過日子,哪有鍋勺不碰鍋沿兒的?犯得着動肝火打人?”白一鳴也說:“我們家拌嘴吵架也是家常便飯,要不一家人說什麼聊什麼呀?於繼卿我說你就是老規矩太多,駝嶺是駝嶺,北京是北京,你得‘入鄉隨俗’,別老端着老太爺的架子。北京城裡‘爺’太多了,誰拿你當回事兒?”

唐仁聽白一鳴一說,想到多年前媚媚去駝嶺村見於繼卿的場景,也附和道:“更新觀念,適應年代啊,都會用手機微信了,觀念也得隨着更新。在駝嶺您是鄉長,家長,老太爺,進京了您就是孫子,就得當好孫子!”唐仁說得特解氣,把孫子二字咬得脆響。

於繼卿說:“我給我孫子當孫子成,不能給他倆也當孫子。”於繼卿也把孫子發音咬得很重。白一鳴說:“你倆都使勁兒說‘孫子’,我聽不懂你倆誰是誰孫子?再說,輩分也南轅北轍呀。於繼卿是孫子的孫子,老夫子是老太爺與孫子,整個快出五服了,那還是一家人嘛?”說完嘻嘻地壞樂。

唐仁和於繼卿異口同聲地對白一鳴說:“你是孫子!”於繼卿的老伴給大家續茶水,看着白一鳴說:“充大輩兒不挑地方,趕緊說說讓他們回家的事兒吧。”

白一鳴說:“老於,你給於承業打個電話,罵他兩句,讓他回家。”於繼卿急了說:“我給他先打電話?!那我找你倆幹嘛?俗話說‘家醜不外揚,我把家醜都揚給你倆了,總得給我找個梯子吧!”唐仁笑了說:“也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兒。成,上梯子!”白一鳴雙手伸向於繼卿說:“得嘞,梯子來了,老於下來吧。”

唐仁說:“咱說好嘍,承業夫妻倆進門時你要有笑臉;說話不帶刺;話裡話外要透露一點點歉疚的意思。”說到這兒,唐仁和白一鳴看看於繼卿的表情。來時,倆人切磋琢磨三個條件時,生怕於繼卿不接受“笑臉”和“歉疚”兩個詞兒。於繼卿聽了痛快地說:“成,成!只要不讓我先說話就行。反正見到孫子你不讓我笑都不成。‘歉疚的表情’?我臉黑,沉沉臉就算歉疚了。”於繼卿老伴聽了說他:“老賤骨頭。”

唐仁這才把周京華和徐靜去勸解小兩口的事兒跟於繼卿交底。於繼卿聽了很感慨說:“還是京華仁義,講情份。他家不給誰面子也的給京華面子。我就在家等孫子了。”

白一鳴說:“話說到這兒,我強調一下,老於,觀念真得更新換代了。”於繼卿說:“不是咱不進步,不想更新觀念,但年輕人的觀念咱還真一時接受不了。比方說父母與子女的距離最好是‘一碗湯’的距離。‘一碗湯’是多遠?這碗湯是走着送過去,還是騎車開車送去?走平地還是爬山?時間距離真不好算吶。還有‘地球與月亮的關係‘要保持距離,那月亮是地球的兒子嘛?兒子是父母生養的,月亮跟地球有這層關係嘛,能相提並論嘛?他們竟瞎扯!聽不懂。”

唐仁與白一鳴對視一笑問:“她倆當你面說的?”於繼卿不好意思地說:“我上廁所時順路聽到的。”倆人聽了哈哈大笑。

於繼卿留倆人吃晚飯,喝點酒。白一鳴說:“改日吧,‘酒漲慫人膽’要是今晚人家回來,您在鬧酒炸,大家都白費功夫了。”於繼卿一掌把白一鳴推了個趔趄。

上了大街,唐仁說:“這邊辦的妥妥的,別京華那邊說不通人家,咱倆就坐蠟了。

白一鳴說:“我跟於繼卿的感覺一樣,周京華肯定能把小兩口拿下。晚上你請啊。”唐仁說:“憑什麼呀?都是爲哥們兒辦事,你請也不誆外。”白一鳴說:“別忘嘍,我是陪你來的。”

“那我給京華打個電話。”一旁等着的白一鳴不屑地看着唐仁說:“這也得請示,能花幾個錢?不行你出酒錢,我出菜錢。”電話裡傳來周京華的聲音:你倆回家吃炸醬麪!白一鳴嘟囔道:“真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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