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車慢慢駛進了一幢大樓的地下車庫，車門打開，一個人從上面跳了下來。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西服，修長挺拔的身材配上一張英挺逼人的臉，彷彿是特意來向人們詮釋什麼才叫職場精英。
“可以走的時候給我電話，我來接你。”車裡的一個女聲對他說道。
“不出意外的話，”他擡手看了看錶，“八點半就可以走，今天不過是露個臉打個招呼。”說完便跟車裡的另外兩人點點頭，轉身走向電梯的方向。
等電梯的空檔，他拉了拉西服，深呼一口氣。
他是寧輝。
不惑之年即在眼前，終於趕上了事業的一波浪潮。
年輕時，他從沒有大紅大紫，卻用一種善於等待和波瀾不驚的姿態俘獲了許多支持者，這讓他覺得慶幸又感恩。現在終於是有一些巨星的勢頭，他自己卻反而倒有些無所適從。
也許，這就叫壓力。
今天，寧輝到這裡來的目的是出席一家酒店集團所舉辦的酒宴，前段時間，他爲這個集團旗下的連鎖商務賓館作代言。寧輝今天這樣襯衫領帶的商界精英標配，在尊重場合的同時，也爲體現代言人的風采。
電梯到達指定樓層，展現在寧輝面前的是一派金碧輝煌、賓客盈門、觥籌交錯的景象。大家微笑着寒暄，微笑着客套，微笑着淺酌。
當然，也是寧輝司空見慣的場面。
於是，他露出一如既往的淺淺微笑，融入到眼前的圖景。
在場的不乏一些商界的人物，也有一些圈內人出席，自然是跟這個酒宴或出席酒宴的某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的，不管怎樣，總算也是躋身上流社會的行列當中。
寧輝跟認識的人打着招呼，遇到不認識的就頷首微笑，他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在人羣中找尋今天的東道主，也是自己的客戶。寧輝打算跟他打過招呼過後，再稍事停留，然後便可以功成而退。
片刻，寧輝便在一小堆賓客中看到了客戶，於是他慢慢向那個方向靠過去。
賓客們歡聲笑語，大抵是一些你稱讚我兒子，我誇耀你女兒之類的話題，寧輝漫不經心地聽着，心裡想着鑽個空上前去完成今晚的主要工作。
“你的女兒真是沒話說…哎，老關，”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道，“你真是讓我們這些人慚愧死了！瞧瞧我生的都是些什麼沒用的東西。”
“哈哈，你這說的什麼話，丫頭片子當然省心，我倒願意像你一樣多幾個小子，我可不怕操心！”另一個聲音笑道。
寧輝認得這個洪亮的聲音，正是今天的東道主。
這個關總雖已年屆六十，氣勢上卻不輸其他年輕人，言談舉止
大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的感覺。
“關總，你說，這好事怎麼都讓你給佔盡了？”一個聲音假意地憤憤道，“這準女婿生得這一表人才不說，辦事能力也是不在話下啊。”說着臉上露出一些促狹的笑，“秦老他孫女才十八，前段時間還託人去‘文星’，拐着彎兒地跟田文秉說他公子的事兒，不知道多想討這個孫女婿呢！哈哈，他如果知道田公子已經被你關總得手了，指不定怎麼在家吹鬍子呢！”
關總聽罷，又是一陣洪亮的笑聲。
寧輝雖聽得不真切，卻也從其中捕捉到了一些小小的線索。他的目光略帶好奇地穿過人羣，看向被簇擁着的幾個人。
“什麼啊，”一個甜美清脆的女聲嗔道，“我和田星現在只是朋友，各位叔叔幹什麼一直開我玩笑？”
“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對吧？”一個人笑道，“你看人家男孩子就比你坦白多了，直接默認嘛，呵呵…”
田星笑了笑，仍舊沒有說話，這些善意的打趣往往不過是爲了烘托聚會的氣氛，說白了，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寒暄而已。
“年輕人的事情我不插手，”關老爺子開口道，眼睛看向田星，“你們自由交往就行。”
見田星禮貌地頷首，關老爺子點點頭，眼神隨意地看向別處。
“哎，”關老爺子朝人羣當中揮了揮手，“那個…叫什麼來着，”他閉眼想了想，說道，“對，寧輝是吧？你過來。”
田星聽到這個名字，霎時間怔忡了一下，順着關老爺子揮手的方向看了過去。
一個人清清爽爽地走了過來，挺挺拔拔地站定在他面前。
並且，看着他。
田星下意識地閃開了眼神，他的腳尖微微轉向，身子卻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他聽到寧輝在跟關老爺子說話，那熟悉不過的聲音…這兩年來只在夢中溫習，如今近在耳邊，田星卻聽不真切了。他鼓起勇氣朝寧輝看了一眼，然而這一眼有多長，他自己也不能把握，再回過神來時，是因爲關晴輕輕搖晃他手臂的觸感。
“你怎麼了？”關晴的眼神也在詢問，於是關老爺子也在詢問聲中看向他，還有一旁的寧輝，目光也在他身上落定。
寧輝…他怎麼就能這麼淡然？田星疑惑，隨即涌上心頭的卻是滿滿的自嘲。
“沒什麼。”他伸手按了按關晴放在自己左臂上的手，朝她笑了笑。
“這個是寧輝，挺有名的，你們應該認識吧？”關老爺子說道，“替咱們做廣告，這小子，號召力還真挺強，現在看來選他可算選對了，哈哈。”
田星跟着關老爺子的話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怎
麼可能不認識啊？”一旁的關晴笑道，她的眼睛看向寧輝的臉，“果然是名不虛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到寧輝呢！夠我跟閨蜜炫耀一年了！”
寧輝笑了笑，略微低下頭。
“對對對…就是這樣的笑容，”關晴的眼睛膠着於寧輝的臉上，“開朗又溫柔，就好像永遠不會傷害任何人似的，”她語氣中的雀躍有些黯了下去，緩緩道，“就像…天使。”
田星聞言，腦海中的怔愣一瞬間消散。
關晴說的話，實在形容得貼切。起初，田星也的確是這麼認爲。
直到…見識到了寧輝的狠心。
他的狠心並不在於殘忍。
因爲他從不用傷害去攻擊，他只會用淡淡地拒絕、用始終不可被打動的姿態，讓面對他的人自行去品嚐悲哀。
哼哼，田星嗤笑。
關晴去了洗手間，關老爺子被幾個老朋友叫了過去，寧輝狀似隨意地走到一邊的餐桌旁，打量着桌上的食物，似乎想吃點東西。
田星一直沒有動，他遠遠地看着，寧輝的臉，寧輝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他閉了閉眼，喉嚨有一些發燙，於是隨手拿起手邊的一杯酒仰頭灌了下去。恍惚間，不知道自己怎麼已經走到了寧輝的身旁，爲了掩飾氣短，田星再次到餐桌上拿起一杯酒。
寧輝低着頭，往自己的盤子裡裝了一些食物，手邊便是一排酒杯，余光中，他看見田星的手第三次端起杯子。
寧輝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感到氣氛的不對頭，一時間也不好先開口說什麼，只能裝聾作啞地將目光集中在食物上。
“啪”一聲，田星將杯子擱在桌子上。接連幾杯下肚，竟微微感到一絲酒意。
於是他的眼睛終於敢長時間地停留在寧輝的身上，從上到下，慢慢地打量。
“似乎過得不錯。”田星輕輕說道。
他這一句音量不大，寧輝雖然聽到了，但擡眼看時只看他眼睛裡有些迷離，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在朝自己看的樣子，於是寧輝不知道該不該應聲，也不知道要回應些什麼。
“我在跟你說話。”田星湊近寧輝，音量大了一些，竟有些咬牙切齒。
寧輝皺了皺眉，內心的尷尬在一瞬間化出了些許不耐，他真的摸不透田星在怒什麼。
“不好意思，去一下洗手間。”寧輝放下盤子，朝田星輕輕扯了扯嘴脣，繞過他走開了。
田星一時間怒意全無，他怔了一怔，有些氣短地回頭，下意識地想去拉扯什麼。然而寧輝卻已經繞過了他，只剩空氣中一絲熟悉的體味飄蕩着。
寧輝不愛用香水，他的味道一如從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