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辦公室裡, 樑前看着手裡的這份卷宗,不禁陷入了沉思。

說來,這個案子還是他警校畢業後,進入市局的第一份工作, 那時候他的師父還沒退休, 帶着他辦了第一個案子。

“老樑, 你這看什麼呢, 這麼入神?”身側的老搭檔蔡玉青走了過來, 看見他手裡拿着的檔案資料, 突然驚訝說:“這陳年舊案的檔案, 你怎麼也給調了出來。”

樑前皺着眉頭:“這不是爲了調查文物走私案。”

“可這個是綁架案吧,”蔡玉青伸手將卷宗拿了過來, 隨手一翻, 感慨道:“六億的畫,換一個小孩,雖說法律上講究人人平等, 可是這現實生活中, 人命可不平等。”

“什麼六億?”一旁的小劉倒了一杯咖啡回來,邊喝邊過來湊熱鬧。

等他看清楚案卷上寫的文字, 突然驚詫道:“《報春圖》?是咱們北安博物館那個鎮館之寶嗎?”

“可不就是,”蔡玉青聳肩,他比樑前小了幾歲,進警局的時候, 這個大案雖然過去了幾年,但還是時常有人提及。

無非就是因爲, 這樣的綁架案在國內實屬罕見。

之前香港發生過幾起超級富豪被綁架的案子,綁匪索要的贖金, 動輒幾億,震驚全世界。沒想到在國內居然也有這樣的驚天綁架大案。

“等等,等等,”小劉端着手裡的咖啡,指着檔案上的名字:“傅時潯?這不就是我們昨天拜會的那位傅教授。”

樑前看了他一眼,直接將檔案從蔡玉青手裡的抽了過來:“跟你說了多少次,喝東西的時候不要看檔案,這玩意是我從檔案室好不容易調出來的。你要是潑了咖啡上去,我非擰斷你的頭。”

小劉這下可太感興趣了:“師父,難怪你說你對那位傅教授眼熟的,我記得聽別人說過,你進市局的第一個案子,就是辦的這個世紀綁架案吧。”

樑前無語道:“什麼世紀綁架案,媒體喜歡取這種噱頭標題嚇唬人,你跟着湊什麼熱鬧。”

“這還不夠世紀啊,這可是《報春圖》啊,六億拍回來的國寶名畫,綁匪還真夠有眼光的,直接開口就要這幅畫。”

小劉年紀小,只知道有這麼一個案子,但是並不知道這麼細節的事情。

此時專案組的其他人,也都紛紛圍了過來。

說起來他們之所以調查這個文物案,還是因爲海關那邊接到有人舉報,說是有人走私文物,隨後海關在一個藝術品公司的貨櫃裡查獲了一批仿古工藝品。

因爲案情重大,海關那邊迅速跟北安市公安局這邊成立了聯合專案組。

本來他們以爲這是一個單純的文物走私案,但越查下去發現這個犯罪網極其龐大,甚至還涉及到文物製假販假。

“這個案子我也聽說過,難道跟咱們現在查的這個案子有關係?”旁邊另外一個小年輕也好奇問道。

小劉這會兒捧着平板電腦,他剛纔上網搜查了下,激動的說道:“原來這個《報春圖》回國的經歷都這麼曲折震撼。網上有詳細報道,說這幅畫跟故宮的《五牛圖》一樣,都是唐朝不可多得的傳世之作。”

中國近代遭受侵略,國寶更是經歷着全所未有的洗劫,如今國外的那些博物館裡,還堂而皇之的展覽着各種從中國洗劫而來的珍貴文物。

因此時常會有外國藏家,會將家中所得的中國文物拿出來拍賣。

《五牛圖》當年在香港拍賣,而《報春圖》亦是如此。

每每國寶現世,中國的愛國藏家或者商人都會參與競拍,往往會讓文物拍出一個完全高出於自身價值的天價。雖然國家文物局並不提倡這種方式,可是卻擋不住很多人的一片愛國之心。

“所以當年《報春圖》在香港現世之後,國內外的藏家都躍躍欲試,最後被一個匿名買家以六億人民幣購得。好在這位匿名買家乃是一位中國藏家,所以國內民衆雖然惋惜不能一堵名畫風采,但還是很開心,我們的國寶被迎回國內。”

“直到這位匿名買家,公開宣佈將此畫捐獻給北安博物館,大家這才發現原來拍賣回國寶的人是盛亞集團的創始人傅建融董事長。”

衆人紛紛震撼,但有人低聲說:“不過關於這個綁架案,怎麼沒有媒體報道?”

“報道?”樑前捲起手裡的卷宗,狠狠拍了他一下:“聽沒聽說過一句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本來這種綁架案就會引來模仿,要是被報道出去,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能換一副六億的國寶古畫。你說說傅家之後還有安穩日子過嗎?”

傅建融將《報春圖》捐獻出來,本就將傅家推到了風口浪尖,如果這時候再被曝出綁架案,只怕會給傅家帶來無窮無盡的紛擾。

因此當時各方爲了保護傅家,嚴禁媒體報道此事。

好在這件事發生時,並沒有現在發達的社交媒體,只要按住紙媒以及電視媒體,便可以將消息徹底封鎖。

如果不是這次的文物走私案,只怕這個綁架案會一直塵封。

“這個錢坤這麼多年,就一直沒被抓到嗎?”樑前皺着眉頭說道。

蔡玉青搖搖頭:“當年綁架犯一共三個人,他是主謀,另外兩個拒捕的時候死了就死了,只有這個錢坤一直沒消息,所以都懷疑他在當年就死了。”

“我聽說當年是不是還死了一個人?”蔡玉青忽然想起什麼似得問道。

樑前是跟着案子的人,他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有個小女孩發現了被害人,就把他救了出來,誰知兩人逃跑的時候,被綁匪發現。後來小女孩的父親趕到,爲救孩子,攔住了綁匪,被捅了十幾刀,當場死亡。”

小劉在一旁唏噓:“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樑前捏着卷宗裡的照片,是一個狗籠子,這是當年用來關傅時潯的那個籠子。

“就這麼死了,實在太便宜他了。”

說完,樑前猛地站起來,就往外走,小劉跟在後面喊道:“師父,你這是去哪兒,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樑前揮揮手,拒絕了他。

*

傅時潯在實驗室再次見到這位樑警官時,對方明顯有備而來。

樑前開門見山的問道:“你昨天是不是就認出我了?”

當初傅時潯被救回來之後,警方對他做了一次筆錄,樑前就是當時做筆錄的警察之一。樑前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傅時潯,但不代表傅時潯沒認出他。

“你的記性還算可以,”傅時潯淡淡點頭,他直接往前走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兩人到了傅時潯的辦公室,樑前開門見山的說:“所以昨天,你讓我去翻卷宗,不是隨口說的話,而是刻意在提醒我。”

“是,我說過文物製假造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像青銅器這樣的文物,光是僞造上面的綠繡,都需要幾年的時間。況且這種生坑鏽色的手藝,不是外人輕易就能學的,什麼東西都講究傳承,特別是文物這一行。文物修復的手藝是一種傳承,文物造假的手藝同樣也是。”

傅時潯拿出一次性紙杯,彎腰倒了一杯水,遞給樑前。

樑前因爲這陣子在查案,多少也對文物造假的手段有了些瞭解,傅時潯說的生坑鏽色指的就是青銅器出土時,因爲長埋底下,表面都會覆蓋着綠色銅鏽。

這種銅鏽是鑑定青銅器真假的一大手段。

因此青銅器造假最重要的一個證據,就是生坑銅鏽。

畢竟單獨仿造青銅器不違法,但是一旦有了這道坑鏽的程序,那麼就是板上釘釘的造假行爲。

“你的意思是,這次文物造假的產業鏈,是之前的死灰復燃。”樑前喝了一口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傅時潯點了點頭。

突然樑前意識到什麼,猛地問道:“之前海關是接到有人舉報,纔會查到這家公司的貨櫃,該不會舉報人就是你吧?”

傅時潯靠在自己的辦公椅上,本來顯得格外寡淡的臉色,終於在這一刻露出淡淡笑意:“不錯,確實是我。”

樑前有些琢磨不透,他虛心請教:“所以你現在這麼做,是在除暴安良,守護社會正義?”

“當然不是,”傅時潯眉眼冷淡的垂了下來,“是因爲我需要你們警方,把當年綁架案重新查起來。”

樑前一怔,當年的綁架案?

他猛地說道:“你的意思是,錢坤重新出現了?”

“我雖然到現在都還沒查出來,但是錢坤當年就是做文物造假以及走私起家的,他將造假的古董運到廣東一帶,再入境香港,賣給那些外國藏家或者包裝一番,轉手賣給國內收藏家。其中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青銅器,所以他手裡應該掌握着青銅器造假的核心資源。”

傅時潯說的不緊不慢,樑前卻聽的入神。

他立即意識到至關重要的一點,說道:“難怪你剛纔一直跟我說,文物造假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的。如果這個錢坤還活着,或者是換了個身份東山再起,那麼他一定會幹回老本行。”

“這家藝術品公司,說不定就是他們的下線之一。”

這會兒樑前拍腦門後悔都沒用,因爲他們肯定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難怪昨天傅時潯跟自己說,他們查的線索是迷霧彈。

“傅教授,你要查當年的綁架案,不會只是想要挖出錢坤這麼簡單吧?”樑前看着眼前的男人,最開始他見到的是照片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後來是被解救出來的人質,渾身死氣沉沉,如今他已經成長爲一個矜貴內斂的男人。

樑前語重心長的說道:“傅教授,錢坤是一個社會渣滓,就是個人渣。之前警方不是不想將他緝拿歸案,而是這麼多年沒他的消息……”

說到這裡,樑前老臉也是有些掛不住。

“我知道,這是陳年舊案,警察不可能一直在上面花費警力。”

傅時潯倒是沒有過分的冷嘲熱諷,但是他越這麼說,樑前越是有些擱不住,他忍不住虛心請教道:“所以這個線索,傅教授你是怎麼發現的?”

傅時潯朝他瞥了一眼,“警察有很多案子要辦,但我只有這一個案子。”

“我剛纔之所以說錢坤就是個人渣,是因爲我希望你不要以私人方式報復錢坤,畢竟他不值得,你如今已經是大學教授,擁有光明的未來,不值得爲了這種人搭上後半輩子。”

原來樑前是怕傅時潯追查這個案子,是爲了將錢坤找出來,進行私人報復。

傅時潯沉默了許久,低聲說:“我要挖他出來,只是爲了給一個人交代。”

之前他並不知道阮昭的父親爲了救他們而死,所以一直以來,他對當年的綁架案是閉口不提。綁架案的主謀是死是活,他壓根不關心。

可如今不一樣,在他得知阮昭父親之死後,便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挖出對方。

這也是傅時潯沒有一直頹廢下去的原因。

這一年半以來,他耗費金錢、時間,想要將錢坤找出來,是活是死也好,他總得給阮昭一個交代。

誰知卻意外發現錢坤從前乃是做青銅器造假,而這兩年北安市地下文物造假產業鏈異常活躍,特別是青銅器,光是出現在市面上足可以以假亂真的青銅器,就有好幾件。

青銅器跟別的文物不一樣,一經挖掘,都會收歸國有。

市面上能流傳的青銅器都極少。

突然流出這麼幾件,已是不少的數量,而這些只說明一件事,市面上又出現了青銅器造假高手。

樑前見他神色凝重,又想起案卷上提到的那個爲了保護女兒而被殺死的父親,他正色道:“傅教授,請你相信我們警方,既然這個案子有了轉機,我們一定會全力徹查此案。如果錢坤真的還活着,我一定會親手逮捕他。”

*

阮昭下班的時候,跟同事一塊下樓。

今天她的車子送去保養了,本來雲樘說要來接她,但被阮昭拒絕。自從阮昭這次回來之後,她跟雲樘還有云霓之間的關係,更像是家人。

雖然之前她也沒單純的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員工。

只是沒了她這個文物修復師鎮店,明堂齋的生意明顯沒之前好了。

雲樘從未跟她抱怨過,依舊認真維持着店鋪的運營,好在他這些也積攢了些人脈,倒也不至於淪落到要關門大吉的地步。

阮昭本來是想叫車,打開約車軟件,發現正值下班高峰,前面排隊的就有上百人。

她打算跟同事們一起搭地鐵,自從她成了修復師之後,好像很久沒過這種搭乘過地鐵。

誰知剛到樓下,她居然一眼就看見了傅時潯。

不止是她,周圍的人全都看見了。

他直接將車停在了公司樓下,倒不是車有多招搖,而是他這個人。

盛夏時分,即便到了下班時間,依舊天光大亮,只有天邊一絲橙色的雲霞,有那麼點黃昏的味道。

傅時潯高挺清冷的身姿,往車邊一靠,短髮被晚風吹的撩起,露出他流暢而乾淨的臉頰線條,略顯低垂的眉眼,稍微收斂了幾分他眼底的那股要命的冷淡勁兒。

襯衫的袖口被挽到了小臂處,給原本嚴謹又沉穩的襯衫長褲的穿搭,添了幾分隨性。

“快看那個大帥哥,來接誰的啊,不得幸福死了。”

“羨慕他女朋友,有個長這樣的男朋友,我每頓都能多吃兩碗飯。”

身側嘰嘰喳喳的聲音,逗得阮昭嘴角輕輕勾起。

傅時潯本來正在低頭回覆信息,正好回完,擡頭看見她,大步走了過來,周圍的女生登時呼吸都要停止的感覺,直到他走到阮昭的身前,直接伸出手:“下班了,正要給你打電話。”

衆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隻手,然後阮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輕輕握住。

阮昭一貫不是什麼害羞的性格,相反她不是那種會輕易害羞的性格,但這一刻,周圍過分直白的打量、好奇以及羨慕的眼神,讓她的心跳都不自覺加速。

“阮組長,”身側的小助理衝着她揮了揮手,表示再見。

但小助理朝她眨了眨眼睛,她是見過傅時潯的。

其他同事倒也想好奇,但阮昭已經直接拽着傅時潯離開了,兩人走向車子,只是阮昭拉開副駕駛的門,就看見擺在上面的花。

是一束嬌豔欲滴的百合花,花瓣上還沾着幾滴水珠。

“你怎麼會突然來接我?”沒有女人不喜歡花,阮昭抱着花,語氣裡不自覺流露出驚喜。

傅時潯:“你不是說過,你的車今天送去保養。”

阮昭伸手撥弄了下白色中帶着微微淺綠色的花瓣,嘴角的笑意越盛,從來傅時潯都將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不管什麼時候,都能成功取悅道女生。

傅時潯卻沒有立即啓動車子,阮昭看了好久花,這才發現。

等她轉頭望過去,就見他一直盯着自己,阮昭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

“嗯,”傅時潯卻點頭肯定。

阮昭伸手要去拉副駕駛面前的鏡子,誰知手掌剛擡起來,就被傅時潯輕輕按住,緊接着他將阮昭拉了過去,兩人之間還隔着一束花。

他手掌搭在阮昭的後背,並未將她緊緊抱住。

今天跟樑前的談話,讓一向冷淡的他都無法平靜。

他們曾經歷過的那些磨難、痛苦,將這一切加諸在他們身上的人,終將會付出代價。

再等等。

他的姑娘,請再等他一下,他一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昭昭,”傅時潯輕輕環住她,嗓音雖然極淡,卻又堅定而溫柔:“你想要的,一定會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