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
“特麼的老子真是流年不利!”
這句話,是劉浪說的,咬着牙,從喉嚨深處一個字一個字地逼出來,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青色的胡茬子更是彷彿一根一根豎了起來,眼裡怒火噴涌。
沒有任何人對他這句話提出異議,甚至大家都深有同感。
與其說是劉浪流年不利,還不如說是巖門市局流年不利!
這麼說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全城大搜捕,整整三天,動用了上千警力,像過篦子似的,將整個巖門市都篦了一遍,就是沒抓到丁志平。
就在大家以爲他已經跑掉了,準備發通緝令的時候,丁志平卻又很意外地冒了出來。
嚴格來說,意外冒出來的,不是活着的丁志平,而是一具屍體。
從石湖裡冒出來的。
剛剛在石湖打撈起這具屍體的時候,沒人太在意。石湖水深,時不時會有人溺水,甚至還有不少自殺的,這幾年幾乎每年都能從石湖中打撈出一兩具屍體來。
一開始,根本就沒人覺得,這具屍體跟市裡正在猛查的“連環入室殺人強姦殘害女性案”有關。事情之所以很快發生了變化,在於屍體出現的湖面,正在清源街派出所的轄區之內。
轄區的湖面出現了屍體,於情於理,派出所都要派人去看一下的,同時還要上報給分局刑偵大隊,讓刑警大隊的同志們來判斷一下,這具屍體的背後隱藏着什麼樣的故事。
結果還沒等到金石區分局刑偵大隊的幹警趕到,派出所出警的同志就發現,這具屍體好面熟。
仔細拿出前不久大量翻拍的丁志平的照片,跟屍體一對照,越看越像。
儘管在水裡泡了一段時間後,屍體或多或少會出現浮腫的現象,但只要浸泡的時間不太長,基本面容還是不會改變的。
派出所民警不敢怠慢,一面佈置人手保護好現場,一邊派人去清源街一百六十二號院子把丁志平那個酒鬼老爹和相熟的幾個鄰居都給叫了過來,讓他們來認屍體。
很快,懷疑就得到了證實,這具忽然打從石湖裡冒出來的屍體,就是全城大搜捕的對象丁志平。
御景花園小區強姦殺人案第一嫌犯!
這個驚人的消息,被第一時間報到專案組。
而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自然是劉浪這個重案大隊大隊長。
他纔是這個系列案的“前線負責人”。
看到這具靜靜躺在湖邊的屍體,劉浪眼睛都紅了,像是隨時會噴出兩道火焰來。
泥煤的!
老子全城搜捕你,你小子竟然死在湖裡了?
你特麼幾個意思啊?
你不知道老子有一堆的疑問想要你給我解答啊?
你就這麼死了!
很快,專案組主要領導,包括周金沙周書記都趕到了現場,法醫已經先一步開始進行屍體檢驗,就在湖邊擺開了“戰場”。這當然是不合常理的,但似乎沒人提出異議。
鋼鋸“嘎吱嘎吱”鋸開骨頭的聲音,聽在人耳朵裡瘮得慌。
屍體解剖不是動手術,沒必要那麼精細,小刀子割不開就動大砍刀,大砍刀還搞不定,就得上鋼鋸了。所以王爲幹了那麼多年的刑警,最佩服的也是這幫現場屍檢的法醫。
泥煤剛剛把屍體切開,把內臟一件件取出來,胳膊上的血肉都還沒沖洗乾淨呢,扭頭就能端起飯碗吃飯,還大塊大塊的紅燒肉吃得賊香,咬一口,暗紅色的肥油就從嘴角邊淌出來。
連王爲這種見慣了各種血腥場面的老刑警,都不得不甘拜下風。
“劉支,初步檢驗,是溺死的,符合溺水死亡的特徵……”
法醫一邊檢查一邊頭也不擡地說道。
所有命案都歸重案大隊管,法醫跟劉浪打交道時間最長,關係也最好,儘管現場有很多的大領導,連周書記都到了,法醫還是習慣性地第一時間跟劉浪通報情況。
劉浪毫不猶豫,在開膛破肚的屍體旁蹲了下來,死死盯住那一堆泡得發白的肉和暗紅色的內臟。
法醫進行屍檢的時候,一個人常常是不夠的,必須有人幫手。
劉浪他們重案大隊的兄弟們,誰都被法醫抓過“壯丁”。
有一次也是個溺水死亡的,劉浪就幫法醫按住屍體的腦袋,法醫用鋼鋸“嘎吱嘎吱”把人頭蓋骨硬鋸開來了,血肉和細碎骨屑濺了劉浪一身。
饒是劉浪那麼鋼鐵般的神經,也足足好幾天吃不下飯,更是半個月沒吃過肉。
所以眼前開膛破肚的屍體,在劉浪眼裡,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你確定是在石湖裡溺死的?”
“不能。”
法醫還是頭也不擡地答道。
“得把胃裡和肺部的東西拿去做化驗才能知道。看這小子有沒有喝石湖的水就清楚了……”
劉浪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真是在石湖裡溺死的,那麼就有可能是自殺。
殺人之後,自知逃不脫法律的嚴懲,罪犯畏罪自殺的例子也不少,一點不稀奇。
關鍵這丁志平一死,“連環案”的線索又斷了。雖然現在大家都比較傾向於連環案的主犯就是丁志平,畢竟沒有錄到口供,也就沒有辦法撥開籠罩在那五個案子之上的迷霧。
這個“連環入室強姦殺人殘害女性案”,就會成爲劉浪心中永遠都放不下的謎團。
泥煤,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倒是給句實在話啊!
你就這麼死了算怎麼回事?
陽光下,丁志平死魚般的雙眼正對着劉浪,彷彿在譏笑他——劉支隊,這幾個案子的真相,你是永遠都搞不明白的了!
相比起劉浪以及重案大隊其他幹警的憤怒和沮喪,領導的神色就有明顯不同。
海鳳鳴和李作勇也是雙眉緊蹙,顯然是在盡力壓抑着心中的鬱悶和怒火,而周金沙的臉色,卻像是長長舒了口氣似的。
“首要一點就是搞清楚,這個丁志平到底是他殺還是自殺,如果是自殺,原因是什麼?是不是畏罪自殺,要儘快搞清楚,市領導還在等着我們的彙報!”
周書記滿臉嚴肅地說道。
緊跟在他身後的刑偵支隊長和局裡其他幾位負責人,都連連點頭,露出了心領神會之色。
毫無疑問,周書記這番話的重點在兩個方面——畏罪自殺和向市領導彙報。
實際上,周金沙這個話,就是在定調子了。
這段時間,巖門市連發大案,死的人不止一個兩個,已經引發了全體市民的嚴重恐慌,社會上各種流言瘋起,怪話連篇,市委市府都成了譏諷嘲笑的對象,公安局就更不用說了,直接被叫成了“糧食局”。
市裡幾位主要領導,對此極爲惱火,已經不止一次給周金沙打電話,讓他抓緊破案。甚至市委一號還兩次把他叫到辦公室去,彙報案子偵破的進度。
這一個月,周書記也是夜不成寐啊,在心裡把犯罪分子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無數遍。
周金沙受到的壓力是如此沉重,也快要扛不住了。
三天前總算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管怎麼說,已經鎖定了具體的犯罪嫌疑人,那就好辦了,起碼比先前沒頭沒腦的四處收集指紋和血樣要強得多。
有了具體的嫌疑人,可以說這個案子已經接近徹底破獲的邊緣了。
誰知丁志平就這麼淹死了。
淹死就淹死吧。
周金沙的意思表達得明明白白,哪怕丁志平淹死了,這個連環案也要着落在他身上結案。
惟其如此,他才能向市領導交代,向省廳領導交代。
就目前這個情況來說,罪犯畏罪自殺,是最佳的結案方式了。
所有的案子都能結案,方方面面都能交代過去。
至於其他可能性,周金沙不是沒考慮過,但當此之時,他自然只能選擇“效益最大”的那個方案,擱誰在他這個位置上,也會這樣選。
什麼是其他的可能性?那也不必藏着掖着。
萬一丁志平和前邊五起案子都沒關係,他就是因爲戀愛受阻,氣不過沖動殺人強姦,然後畏罪自殺,那麼“連環入室殺人強姦殘害女性案”也這麼糊里糊塗地結了案,終究有一天,那個真正的殺人狂魔又冒出來了怎麼辦?
豈不是啪啪打臉?
對周金沙來說,這種風險確實是存在的,不過他必須先要把眼前的難關應付過去。否則,光是這個壓力就要讓他幾近崩潰了。
先緩一口氣再說。
或許有一天,那個真正的殺人狂魔又冒出來了,該怎麼處理,到那時再說吧。搞不好那時候,他老周已經不在現在的位置上了。
身爲市委領導的一員,周金沙的工作是有可能變動的。
反正他也不是真正的公安業務幹部出身,他此前是典型的行政官員。
還有一種可能也不能忽視,那就是真正的殺人狂魔受到震懾,從此不敢再冒頭了,安安分分做他的“良民”。
果真如此,不就等於案子破了嗎?
李作勇眼裡閃過一抹精光,張開嘴準備說上幾句,站在他側邊的海鳳鳴盯住他的眼睛,極其輕微卻又極其堅定地搖了搖頭,雙眉緊蹙,臉帶焦慮。
李作勇硬生生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也輕輕搖了搖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和海鳳鳴可以說都是最正宗最純粹的業務骨幹出身,但到了他們如今的身份地位,考慮問題哪裡還能像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那麼單純?
周金沙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們一樣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