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阿田無論如何都不肯承認,他之所以這麼緊張,內心深處其實還是因爲害怕這些“廢物”找上門來。
只不過一個人潛意識裡的念頭,有時候連自己都不易察覺。
雖然緊張,羅阿田的行事還是頗有章法。
他從家裡躲了出來,躲得並不太遠,還是在石湖旁邊,只不過剛好出了清源派出所的轄區。他知道這些派出所的工作模式,一般來說,能管好自己轄區內的事情已經算很不錯了。越界的事情,除非有好處,不然是絕對不會做的。
羅阿田現在住的地方,是他以前一個“師兄弟”的住所,不過不是習武的師兄弟,而是學電工的師兄弟。那振林會武術,絕大多數徒弟都不知道這個秘密。
就好像王爲的師父一樣,不是好苗子不會動心的。
要是帶了個呆徒弟,師父搞不好會活活氣死。
羅阿田當然是好苗子,不然那振林不會對他那麼上心。在這一點上,羅阿田受到很深的影響,因爲看到丁志平是個練武的好苗子,所以按捺不住,傳授了他幾手絕活。
要不然,丁志平哪裡能在全省散打比賽中取得第四名的好成績。
不過,羅阿田並沒有真的收丁志平爲徒,他沒有那振林那樣好的耐心,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遇到丁志平的時候,丁志平已經快二十歲,年齡太大,已經過了最佳打基礎的時期,不管天賦多高,將來成就也有限得很。
他要不是從小被師父嚴苛訓練,哪裡能練就今天這一身好本事?
丁志平倘若打小就跟着他師父習武,怎可能只在散打比賽中取得第四名?
冠軍那是手拿把攥的。
可惜這小子“暴露”了,自己不得不親手殺了他。
想到這裡,羅阿田又一仰脖子,幹下去一杯冰啤酒。
他真的不擔心警察來找他,知道他和丁志平關係的人很少很少,丁志平嘴巴還是比較嚴的。至於會不會有人知道他和那振林的關係,根本就不在羅阿田的考慮範圍之內。
誰會去查那振林?
都已經死了三四年,警察去調查一個死人幹嘛?
羅阿田做夢都想不到,被他當作“廢物”的警察之中,真有高手,並且通過“間使穴”,通過案情還原,還真找到了那振林頭上。
羅阿田現在住的那個地方,儘管破舊一點,卻正兒八經是那個“師兄弟”單位的職工宿舍樓,雖然不少職工已經搬進新居,到底也還有不少職工住在老宿舍。
羅阿田很清楚,這種單位職工宿舍樓,一般是最不會引起警察關注的。
警察每次摸底排查,都是在小旅館,火車站,汽車站,娛樂場所等流動人口擊中的地方展開,對單位宿舍的關注度很低。
一般來說,單位宿舍樓住的人都是固定的,有固定的工作單位,固定的作息時間,固定的人脈關係,固定的生活圈子,一旦有什麼異常,自然有人會主動向上級反映,或者直接向派出所反映。
至於羅阿田這種借住的現象,畢竟是極少數。
然而,只要借住的人夠低調,夠老實,平常絕不喧囂吵鬧,不惹是生非,其他人也不會去關注的,更不會胡亂向上級反映。
誰知道這個借住的人跟原主人是什麼關係?
亂舉報會不會得罪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羅阿田覺得自己現在很安全,在這裡再躲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去,就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了。至於他爲什麼那麼久纔回去,根本就不必關心,連藉口都不必找。
因爲壓根就沒有人會關注他。
和他師父那振林一樣,羅阿田也是孤僻的,一個人獨來獨往,基本不和人打交道。
這樣的人,很多時候在別人眼裡就是空氣,不管去留,都不會引起旁人的留意。
再說他身爲一個沒有固定工作的電工,平時都是靠打臨工爲生,有時候離開巖門去下邊縣裡幹工程,一去就是一兩個月,都很正常。
這也是羅阿田每天夜裡都敢出來宵夜的原因。
他還是算特別小心的,沒有大白天跑出去。
而且燒烤這東西,豬蹄,大腰子,烤魷魚須外加冰啤酒,就要晚上吃着喝着纔有味道,纔像那麼回事。
石湖二路這邊的燒烤夜市,規模不大,生意卻特別火爆,可能因爲味道很好,晚上出來宵夜的人特別多,羅阿田所在的這個攤位,幾乎已經滿座,每張桌子都有人。
羅阿田一邊喝着啤酒,一邊打量着過往的行人。
街道對面,一羣年輕人喧鬧着,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了過來。
這羣年輕人約莫有六七個人的樣子,男女各半,穿着夾克式運動裝,大聲說笑,旁若無人。運動裝的上衣胸口,都繡着“蘇浩武校”四個字和蘇浩武術學校的校徽。
不過從他們的年齡看,應該是成年班的學生。
蘇浩武校的成年班,有點成人技校的意思,學生來這裡培訓一兩年,一半時間習武,一半時間學習其他的就業技能。
要不這幾個年輕男女就是已經畢業了,在附近單位上班。
蘇浩武校的成年班,對外宣傳語就是“百分之百包推薦工作”。
事實上,武校也確實沒有食言,凡是成年班畢業的學生,都找到了工作。只不過這些工作的含金量不是很高,不少都是給單位當保安。
熱武器時代,好身手的加成效果並不理想。
好在這些小孩夠年輕,沒家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所以最起碼還可以過上兩三年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
等結婚成家之後,就算完成從將軍到奴隸的轉變了。
現在正是他們最開心的時候,也是最意氣風發,睥睨一切的時候。
七個人穿過馬路,來到了羅阿田所在的燒烤攤,從他們和老闆打招呼的情況來看,這幾個年輕人也是這裡的常客,和燒烤攤老闆比較熟悉。
七個年輕人點了一大堆東西,然後繼續喧鬧着,徑直到了羅阿田面前,站定。
羅阿田知道他們要說什麼。
“哎,你換個桌子好不好?那邊人少,你去那邊坐,這張桌子給我們坐……”
打頭的一個年輕人,明顯是這一羣人的“首領”,身高體壯,一看就是十分孔武有力的那種,臉上流露出滿滿的自信,很隨意地對羅阿田說道,語氣透着相當的理所當然。
蘇浩武校成年班的學員或者剛從蘇浩武校畢業的學生,大多數都有這種自信。
不要說他們現在還是七個人同行,就算只有一個人,那也是昂着頭走路的。
誰特麼敢惹小爺?
打不死你!
也不怪高大年輕人這麼跟羅阿田說話,實在羅阿田怎麼看都不像個角色,個子矮小,充其量就是一米七十,可能還不到。皮膚黝黑,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土氣。
簡直土得掉渣。
這種人,八成就是從鄉下跑到城裡來打短工的。
年輕人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嗅到了汗臭味。
也不知剛剛在哪個工地上搬完磚,賺了幾個可憐的工錢,就跑到這裡來享受一番了。
就這樣的人,居然還敢獨自佔據一張桌子,簡直了。
叫他讓一下,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誰還欺負他了?
羅阿田就知道他們會來欺負自己。
從小到大,因爲自己這副不怎麼起眼的長相,和無論怎麼洗刷都去不掉的土氣,羅阿田不知道受過多少欺負,受過多少窩囊氣。
尤其是那些女孩,不要受年輕漂亮的,就算長相很一般甚至長得很醜的,都連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這些賤貨!
看看看看,這羣人裡也有三個賤貨,一個比一個笑得歡,望向自己的眼神,一個比一個鄙夷,好像自己多討厭,多值得鄙視似的?
明明那邊也有一個人佔據一張桌子的,他們偏偏就找上了自己。
爲了不惹事,羅阿田已經刻意低調,找了最偏的一張桌子,自斟自飲,誰知該來的麻煩還是會來,躲都躲不掉。
“那邊……”
羅阿田擡起頭,四下看了一圈,伸手指了指那邊那張也只有一個人的桌子,囁嚅着說道。
“什麼這邊那邊?你這人怎麼那麼不開竅?讓你過去就過去!”
高大年輕人立即不耐煩了,羅阿田話還沒說完,就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特麼的,你到底滾不滾?”
另一個板寸頭的年輕人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
似乎脾氣比他們“老大”還暴躁。
對於他們來說,羅阿田這種傻頭傻腦的鄉巴佬見得多了,就是不能跟他們客氣。你一跟他客氣,他還以爲你怕了他。
這種人,桌子一拍,眼一瞪,比什麼客氣話都管用。
當然,如果這個鄉下人不識相的話,哥幾個也不介意教訓教訓他。
在武校學了一身本事,平日裡除了師兄弟間偶爾過過招,假模假式地對練一番,還沒真和人動過手呢,也不知自己到底厲害到什麼程度。
有人願意給自己練練手,那是最好不過了。
不過羅阿田顯然讓他們失望了,這就是個熊包軟蛋,被嚇得脖子一縮,諾諾連聲,端着自己所剩不多的啤酒和烤魷魚須,乖乖離座而去,低着腦袋,頭都不敢擡。
“哈哈哈,土包子……”
身後響起一陣鬨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