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壞消息呢?”葉傾問道。
莫諾森的表情奇妙起來:“其實也不算什麼壞消息,有個人趕到我這,指名要見你。”
天狼軍團駐帝星辦事處的會客廳裡,葉傾見到了甯越。
星際機甲聯賽纔過去一個多月,再次相見,葉傾卻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會客廳裡光線幽暗,朝外的一面牆都是玻璃窗,窗外是浩瀚的星空,這個季節的雙螺旋星雲拖着紫色瑰麗的光帶,就鋪陳在甯越的身後。
他消瘦了許多,頭髮剪的很短,令他的氣質更爲冷峻硬朗。幽黑的雙眸中泛着深沉的眸光,似歷盡世事滄桑。
葉傾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與他再見,在從飛船通往會客廳的路上,她頭腦中一直在盤旋着第一句開場白應該怎麼說,她準備好了種種應對態度,敷衍的,冷漠的,高傲的,嘲諷的……而現在看來,似乎完全沒有必要。
她和他之間,曾如兩顆激烈碰撞的流星,在夜空留下華麗而又悲壯的光芒,而眼下,卻如這窗外的星空,深沉而又寧靜。
葉傾脣角上挑,笑容緩緩綻放,如果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她又何必吝嗇?她非心胸狹窄的人,甯越能遵守承諾,拒絕皇帝賜婚,僅憑這一點,便能贏得她的敬意。
凝望着女孩脣邊的笑意,甯越本以爲自己再也不會起伏的心境,不可抑制地漾起微瀾。她今天一襲黑色連衣裙,令他再次回想起那個舞會的邂逅。曾經無數次,午夜夢迴,他會想起那個舞會,她猶如暗夜中慵懶優雅的貓咪,悄然現身,攝去了他的心魂,等他想要接近她時,她卻消失,只餘一片空氣。
不要又陷進去了!甯越定住心神,提醒自己,他和她之間傷害太深,她是不可能再接受自己的,自己也無法放下驕傲去乞求她,所以,錯過了就錯過吧!
“請問何事?”見甯越遲遲沒有開口,葉傾索性大大方方地詢問。
“我剛纔普星迴來,想就普星目前的局勢,和你交換一下意見。”甯越回答。
好正式,好官方,好外交辭令的回答。想想看,一個曾和你有過婚約的男人,深夜跑來找你,要和你商討國家大事、宇宙和平,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葉傾有些想笑,但擡眼接觸到對方認真執着的眼神,她又笑不出來了。他是認真的,而且是非常的認真。
想起自己還沒推掉出使普星的苦差事,葉傾就覺無奈。好吧,談就談唄,你最好能好人做到底,再去幫我說服皇帝,取消什麼和平使者的任命。
她點了下頭,“好吧,請說。”
甯越卻轉身望向莫諾森和RX,“我可以單獨和葉小姐談一會嗎?”
莫諾森臉上帶着玩味的笑容:“當然可以。”
RX則把徵求的目光投向葉傾,見葉傾點頭,他有些猶豫,卻還是跟着莫諾森出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兩人,葉傾走到沙發邊坐下,茶几上備有四人份的茶水,想必是工作人員爲她,甯越,莫諾森和RX準備的。她拿起一杯,淺淺抿了一口,纖柔的手指玩弄着茶杯,等着對方切入正題。
相對於甯越端莊嚴肅的態度,她的表現慵懶而又輕漫。甯越深深看了她一眼,說:“我從普星帶回了些影像資料,想請你觀看。”
說着,他操縱腕式智腦,一個虛擬光屏投射在葉傾面前三米左右的地方。
畫面中最先映出的是大大的紅色的“絕密”字樣,然後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警告文字,葉傾淡淡掃過,大意是,以下內容屬於軍事機密,觀者不得泄露,如果泄露將被送上軍事法庭,判以危害帝國安全之類的罪名。
警告文字過後,畫面一閃,是荒蕪的土地,破敗的村舍和麪黃肌瘦的人羣。葉傾不覺心下一震,穿越以來,她在帝星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科技文明高度發展,人們衣食無憂,社會富足安定,沒有想到,在別的星球,竟然會有這種景象。
幾架軍用運輸機出現在村落上空,投下大量食物,下面的人們爭相搶奪,場面令人心驚肉跳。一個瘦小的孩子被蜂擁的人流擠倒,無數雙腳踩在他身上,飢餓的人羣眼中只有食物,沒有人在意腳下悲鳴的弱小生命。
葉傾玩弄着茶杯的動作不由凝固,她身體微微前傾,緊張地注視着那個被踐踏的孩子,心不由地揪了起來。誰來救救他?可憐的孩子!
此時一架運輸機投下軟梯,五個全副武裝的軍人跳了下來,幾人的面容在畫面中一閃而過,葉傾卻立刻認出,領頭的人是甯越!
只見甯越帶着四個同伴艱難地分開人流,把孩子抱起,轉移到人羣外。此時不知有誰大喊了聲:“帝國的軍人來了,打死他們!”
頓時間爭搶食物的人們掉轉頭來,仇恨的目光射向五人,眼看他們就要衝上來,甯越向天鳴槍示警……
不過短短几分鐘的畫面,卻向葉傾傳達了大量的信息,普星人民的悲慘生活,他們對帝國的仇恨,和帝國軍人不可調和的矛盾……
畫面打出一行觸目驚心的數字:在過去的十八年間,普星百分之七十二的土地荒蕪,人口銳減了兩個億,目前六億人口中有五分之一掙扎在飢餓之中。
葉傾眸光微冷,以冷嘲的口氣問:“造成這一切災難根源的,難道不是帝國的侵略嗎?”
“確實,帝國對普星的策略存在深刻問題,但普星是帝國的領星,侵略這個詞並不恰當。”甯越糾正道,接着說:“造成普星土地荒蕪、人口銳減的,不僅是戰亂,還有更嚴重的原因。”
“什麼原因?”葉傾問道。
“這是被列爲高度軍事機密,恕我現在還不能說。”見葉傾流露出不信的神色,他補充道:“這個機密一旦傳出,怕是會引起整個銀河帝國的恐慌。”
“好吧,那你就繼續保密吧。給我看這些,有什麼目的?”葉傾直白地問。
“希望你我合作,共同實現普星和平。”
葉傾眼中劃過一道光華,清冷的眸光陡然犀利起來,充滿審視,甯越迎着她的目光,神情浩然,坦坦蕩蕩。
說這話的若是寧長風,葉傾早就嗤笑拒絕。然而,眼前站立的卻是甯越,他身上有一種他父親所沒有的正氣,令人無法輕蔑。
葉傾低頭,繼續抿茶,以讓自己有思考的時間。當她擡起頭時,已經斂去了眼中的風華,恢復了慵懶迷離。
“這個主意,是你的,還是你父親的?”葉傾慢悠悠地問道。
“我的。”甯越回答。
“沒有你父親的支持,你認爲你的想法能夠實現?”
“不能。但我會說服父親。”
對這一點,葉傾倒並不懷疑,寧長風早就確定了甯越繼承人的地位,對這個兒子,他是相當看重的。
可是,問題是……她的目光投向虛無的某處:“普星人不會歡迎什麼和平使者的,我的身份太過微妙,說不定,會讓普星人更加反感。”
甯越一直嚴肅的神情出現了鬆弛,他的目光柔和而又堅定,“不嘗試,你又怎麼知道呢?難道是害怕失敗嗎?”
葉傾輕輕搖頭,“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從沒想過做什麼拯救人類、維護宇宙和平的英雄,我其實……只想要一份平靜寧和的生活。”
看着女孩悵然若失的表情,甯越的心有一瞬間的觸動,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帶給她這種生活,能夠將她柔弱的身軀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可是,普星和平大任非她莫屬,而且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那副看似柔弱的外表下隱藏着怎樣的力量和風華。
他硬下心來,以一種冷靜的口吻勸說:“有些人生就平凡,而有些人註定要擔當大任。目前帝國和普星的矛盾尖銳,而你,就是唯一那個有可能給雙方帶來和平的人。”
葉傾腦海中浮現“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語句,她沉默了,她一心想過自己的幸福小日子,卻並非自私自利的人,剛纔那段影像震撼了她,那些荒蕪的土地,那些飢餓的人們,還有孩子那絕望痛苦的悲鳴……
如果,渺小的她,真的能夠爲他們做些什麼,或許,這就是她穿越而來的使命和意義。
“讓我考慮一下。”出於謹慎,她沒有立刻答覆甯越,但她那閃動的眸光和肅然的神情,卻給了甯越最好的答覆。
“我會耐心等待。”甯越回答。
“最後一個問題,”葉傾注視着甯越問道:“皇帝已經任命我爲和平使者,你爲何還要特意來勸說我?”
甯越脣邊泛起一個笑容:“因爲我瞭解你,強制的命令無法讓你屈服,只會激起你更加激烈的反抗。”
他的笑容有些悲傷,因爲這個結論,是他親身付出慘痛代價所得來的。
“我走了,靜候佳音。”他站直身體,立正,向葉傾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推門,大步離開。
葉傾獨坐在一片靜寂之中,窗外是孤獨而又絢麗的星雲光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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