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爾遜在會客大廳迎接諸人。看來寧長風的架子果然夠大,皇室王子蒞臨,也不能讓他出面。或許在他眼中,派出麾下二號人物迎接,已是給足了格蘭瑟面子。
納爾遜是個四十多歲身材高大精力充沛的軍人,一雙灰色鷹眼犀利明亮,言談舉止都體現出軍人硬朗的作風,還有一種身經百戰、殺敵無數的沙場老將特有的征伐殺氣。
茶水送上後,納爾遜說:“元帥想和葉傾小姐單獨談談,還請諸位在此等候。”
既然已經來了,葉傾就沒有再退卻的道理,她也明白,很多話不適合讓格蘭瑟他們聽到。於是她落落大方地起身,對RX和格蘭瑟等人說:“你們就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來。”
跟着納爾遜進入一條幽暗的長廊,一路上都有衛兵和機器戰警把守,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關卡,還經過了好幾次掃描。葉傾不由嘀咕,寧長風住的是監獄嗎?需要這麼森嚴的戒備。
終於到了目的地,兩名全副武裝的衛兵把守在門前,見到納爾遜,繃直小腿,手舉到額前,行了個軍禮,然後打開了門。
葉傾本以爲裡面是間書房或是會客廳,門打開後才發現竟是一個偌大的屋頂花園。已是寒冬臘月,花園裡卻一點都不冷,藉助着照明燈光,能看見裡面綠樹蔥蔥,鮮花盛開。
這和一路上的肅殺壓抑的氣氛截然相反,葉傾聳了聳肩,這寧長風也真會玩神秘。
“葉傾小姐,我只能到這裡了,元帥就在裡面等你。”納爾遜說,一直表現強硬的他聲音出奇的低沉,像是怕驚擾到裡面的人。
葉傾信步前行,按照RX教她的一些知識,觀察周圍。沒有監視掃描設備,也看不出哪裡有機關暗道,看來這確實是一個僅供休閒放鬆的花園。
在原主的記憶中,她只見過寧長風一次,那是剛來帝星的時候。她那時緊張地低着頭,連看一眼對方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葉傾很是好奇,不知盛名顯赫的寧長風大元帥到底是什麼模樣。官方網站上雖然有他的照片,但都照得很模糊,不知道是否他有意不願在人前顯露真容。
葉傾在調查寧長風的資料時,曾找到一張比較清晰的照片,不過是三十年前的了。那時他剛從帝國皇家軍事學院畢業,還是個士官生,長相和現在的甯越很像,是個風華正茂的俊美男子。而現在,經歷了三十年,又會是什麼樣子呢?
普通人的三十年,也許就是鬢間白髮,眼角皺紋;而他的三十年,能夠從一個士官生登上軍隊權力的巔峰,出身、才華、個人努力這些因素固然重要,想必也少不了鬥爭和陰謀,殫精竭慮,才能獲得今天的地位。
有光的地方必然有影,世人只看見寧長風帝國大元帥的光輝形象,誰知道陰影裡又藏着有多少見不得光的事呢?
想象中,他應該很威嚴,至少比納爾遜有氣勢,然而當看到坐在輪椅上、正在修剪玫瑰花的老人身影時,她不覺微微一怔,這是寧長風,還是他家的花匠?
“咳咳。”她輕聲咳嗽,表示自己來了。
老人調轉輪椅,轉過身來,炯炯的目光投向葉傾。
應該是寧長風。葉傾迅速做出判斷,雖然他頭髮斑白,看起來有些蒼老虛弱,但他的目光中有一種自然而然的久居上位者的威懾力,同樣的氣勢,她在面對亞歷山大帝時也感受過。而寧長風的氣勢比亞歷山大帝更爲凌厲,也更爲逼人。
有這樣一個臣子,亞歷山大帝的皇帝寶座肯定坐得不舒服,葉傾不由同情起皇帝來。
不過帝國大元帥,你不是公務繁忙嗎?難道你的公務就是修剪玫瑰花?葉傾一邊不以爲然地想,一邊猜測寧長風手中的剪刀是不是什麼新式特殊武器。
“你來了。”寧長風說,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透出諸多含義,而他注視着葉傾的目光更是意味深長。
坦率的說,葉傾現在很有壓力,帝國大元帥的氣場果然非同小可,他沒有釋放任何精神力壓迫,葉傾卻覺得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起來,呼吸都能感到空氣的阻力。
他是帝國大元帥,一生征戰無數,在民衆中享有巨大的威望,在軍中有莫大的影響力和衆多的忠誠追隨者,他手握着帝國三分之一的兵權,連皇帝都忌憚他的權勢。
而她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雖有兩世爲人的經歷,但和寧長風這個縱橫戰場和朝堂的老薑比起來,還是太嫩。
意識到這點,葉傾放棄了抵抗對方氣場的念頭,她低頭垂目,回了聲:“元帥找我有何事?”
“你們之間的事,我已經聽甯越說了。”寧長風的語氣頗爲感嘆,“你執意要和他解除婚約?”
葉傾微微沉默了一下,決定直奔主題,“我不明白,以我的身分,怎麼會高攀上寧大少爺,這個婚約是怎麼訂下的?”
葉傾感到周圍的空氣又凝重了許多,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壓迫得她有種想倉促逃離的衝動。
“你果然變了。”寧長風終於開口,葉傾只覺壓力頓減,啊,真好,又可以自由地呼吸空氣了。
“如果是以前,你絕對不會問這個問題,甚至連回話的勇氣都沒有,不是嗎?”寧長風含義頗深地說,“不過,變了總是件好事。小孩子總有長大的那一天,若是你的父母還在,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也定會感到欣慰。”
葉傾心下一動,聽起來,寧長風像是並不迴避這個話題。
寧長風放下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轉動輪椅,從角落裡的花架上取下一個木像框。像框裡嵌着一張有些發黃的照片,在電子相冊普及的這個時代,只有非常懷舊的人才會用這種紙質相片。
相片裡有三個人,兩個英俊的少年和一個美麗的少女。三個人都穿着墨藍色的軍校服裝,女孩坐在前面,兩人少年,一個看起來很斯文,另一個英姿勃勃,站在少女身後。
三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很燦爛,他們的身後,是盛開着白玫瑰花的花園。
白玫瑰,葉傾擡眼四望,才意識到花園的玫瑰都是白色,潔白的花瓣在燈光下晶瑩剔透,悄然吐着芬芳。
她已經隱隱猜到了照片上人的身份,但依然保持着沉默,等着對方繼續說下去。
寧長風撫摸着像框,神色極其緬懷,“這張照片是我們畢業那年照的。那一年,我被編入銀河第一艦隊的機甲師,軍銜上尉;浩明如願以償地進入精神力研究所,投身於他熱愛的科學研究;而艾娜,”他頓了一下,似乎很艱難才能念出這個名字,“返回普羅米修斯星,她的故鄉,成爲當地學校的一名歷史老師。”
“我和浩明都希望艾娜能留在帝星,以她的聰慧和才華,回那樣一個偏遠星球做一名普通教師,實在太委屈了。而艾娜卻拒絕了我們的挽留,她說帝星的繁華不適合她,她深愛着她的故鄉,希望能過一份平靜寧和的生活。”
他的聲音在此時凝住,不知爲什麼,葉傾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追悔的意味。
他深深嘆了口氣,“那時我們都還年輕,都執著地堅持自己的信念,追逐各自的夢想。畢業後各奔東西,一晃十年過去,我和浩明都在各自領域有了建樹,而喜歡平靜生活的艾娜,則令我們大跌眼鏡,竟然成了普羅米修斯星獨立運動的領導者。”
“665年,普羅米修斯星的獨立運動演化成叛亂,我奉命前去鎮壓,擊敗叛亂軍後,俘虜了艾娜。我雖有心保她,但那時軍方並非我一個人說了算。那時帝國有三位元帥,除了我外,其餘兩人都堅決要求處死艾娜。”
另外兩位元帥是瓦爾特和傑弗裡,葉傾回憶着銀河帝國的現代史,瓦爾特於670年死於飛船事故,傑弗裡十二年前得了腦癱,八年前病逝。從此,寧長風一手攬過兵權,成爲軍隊的絕對權威和最高領導者。
“就在處決書最後提交給皇帝陛下簽字時,當時已經是精神力研究所總工程師的浩明,說服皇帝和另外兩名元帥,把艾娜送到精神力研究所,作爲暗黑精神力研究的實驗對象。”
又是一陣沉默,夜風吹過玫瑰花叢,有沙沙的聲音傳入耳際,猶如歲月的迴響。
“再後來,浩明帶着艾娜出逃,此事轟動了帝國高層,軍方簽發了追殺令,而我因爲是浩明的擔保者,而被排除在行動之外。軍情處在維納斯星發現了兩人的行蹤,等我聞訊趕去時,艾娜已在混戰中死去,而浩明也身受重傷,處於垂死邊緣。他臨終時,把你託付給我,讓我好好照顧你。”
寧長風的話到此爲止。
葉傾久久靜默,大腦在飛速思考。很顯然,寧長風的話和機甲夫人有出入,機甲夫人說寧長風是殺害她父母的兇手,而在寧長風的述說中,他卻成了她父母的朋友和保護者。
到底孰真孰假?誰是誰非?
有一方必定在說謊,那麼謊言的目的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