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孩子的復仇(下)

“你猜對了。我母親模樣周正,但是臉上有一顆大痦子,沒人會說她漂亮。

中山二路離得不遠,我撂下電話蹬着自行車去了,進入一個老舊的小區,裝作走錯門的鄰居小孩,敲開5棟201的房門,開門的女人四十歲上下,徐娘半老,有些風韻。家裡沒有別人,傢俱破舊,女人心情明顯不好,呵斥我幾句,磕上屋門。

我花了半個小時在小區裡聽人閒聊,偶爾插嘴,問到女人的名字叫做李翠,幾年前從外地搬過來,獨居,目前在公路收費站工作。”

“再讓我猜一下。”顧鐵忍不住插嘴,“把女人的照片貼身收藏,不是愛人,就是單相思。如果照片上的女人確實是李翠,那麼幾乎可以肯定,張德保和李翠要麼離婚,要麼是李翠甩了他,總之分別多年。

小紙條上的地址是張德保新近得到的,對粗心大意的男人來說,小紙條這種玩意兒保存期限不會太長,聯繫到李翠的工作,我認爲張或者張的朋友、同鄉近期在收費站通關時認出李翠,而後打聽到地址。

兩人相見之後,一定有衝突,李的精神抑鬱,張像是受了某種刺激,失散多年的情人破鏡重圓應該是件喜事,搞到這麼悲催,一定有隱情。”

“顧鐵,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聰明到讓人厭煩的傢伙?”肖李平推推眼鏡問。

“請繼續請繼續。”顧鐵閉上嘴巴,做了個拉上拉鎖的動作。

“長話短說,張德保和李翠二十歲時在襄樊結婚,婚後張德保開始開長途車,李翠到不遠的荊門市打工,每週末回家團聚。

兩年以後,李翠懷孕了,張德保緊張媳婦,讓她停止打工在襄樊待產,李翠捨不得那份工資,兩人商量打工至預產期前兩個月爲止,在此期間,張德保也更多出車爲即將誕生的孩子攢錢,很少回家。

李翠懷孕七個月的一天,張德保收車回家,發現李翠在屋中坐着,臉色蒼白,一問,說孩子流產了。

張德保幾乎發狂,問原因,李翠不肯說,兩人大吵一架,最終導致離婚,李翠遠走他鄉,直到二十年後,在A市重逢。

幾個月前張德保出車路過A市,在收費窗口認出李翠,當面不敢相認,後來託人問出李翠的姓名地址,登門探望,彼此相認。

兩人自離婚後都沒有娶嫁,重逢後感情很好,從此張德保只要出車經過A市,都要到李翠處盤桓幾天。”肖李平不帶感情地講述着。

“這像是《故事會》的某一篇。”顧鐵評論道。

“相處時間一長,張德保不自覺又問起孩子流產的原因,李翠左右搪塞不肯講,直到張送PP原料到廣州經過A市,住進市郊旅館後,坐車進城與李翠見面,繼續這個話題,李翠煩惱到極點,說了一句話:‘當年我們廠看門的那人踢了我一腳。’張德保聽完怒氣衝衝扭頭就走,打電話找人,李翠當時在荊門市樹脂工藝品廠打工,廠子還在,幾經輾轉問出二十年前廠子看大門的是一個外地男人,從寧夏過來的打工仔,姓肖。”

“你父親。”顧鐵嘆口氣,喝下一口威士忌。

“姓肖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十幾年前離開廠子,其後每到逢年過節都給老廠長寄禮品和賀年卡,張德保電話打到老廠長那兒,一下就問出姓肖的男人去向:也在A市。

張德保丟下一車貨不管,花三天時間摸清老肖的行動規律,最後,開着卡車,在老肖每天早晨上班必經的路口撞死了他,爲二十年前自己死去的孩子報了仇。”

“……我有兩個問題。”顧鐵沉默半晌,說。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

第一,是的,李翠說的確實是謊話,導致她流產的人,不是工廠的看門人,而是廠長。打工期間,李翠與老廠長同吃同宿,是不用工作就掙高薪的打工妹,懷孕七個月時老廠長仍與她上牀,壓迫**導致胎膜破裂,胎兒窒息死亡。這事情老肖知道,但老廠長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死守秘密,誰都不肯講。張德保追問時,李翠想起當年那個忠心耿耿的看門人,隨口一說,但誰想到張德保胸中的恨意那麼濃,老肖又恰好正在A市;

第二,是的,我殺了他們,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李翠年少無知,張德保無辜喪子,但我沒有心軟,換做你,你也不會心軟,在這裡,誰對誰錯不重要,重要的是因果,我殺人,證了父母雙亡的業果,無愧神佛。”肖李平眯起眼睛。

顧鐵輕輕鼓掌。“說的好。睡得着覺,說明殺的是該殺的人,換做是我,抄起水果刀去跟狗男女拼命。不過你當年……恐怕比我現在都想得長遠。”

“呵呵。如今說無愧,當年可是怕得要命,十三歲,怎麼能不怕?怕被別人查到蛛絲馬跡,因此上網查資料都去公共WIFI熱點接入,走路躲着攝像頭,打電話用投幣電話,從不缺課、遲到、早退,在學校表現得溫良恭順,定期給姨媽打電話報平安,跟社區居委會大媽經常談心,總之,做了社會安定分子該做的一切事情。殺人,花了整整一年時間。”肖李平自嘲地一笑。

“一年?”顧鐵瞪大眼睛。

“不是武俠小說裡講的那種制住穴道慢刀子割肉折磨一年,那對一個孩子來說,太不現實。是消滅一切人爲痕跡、布好意外死亡的局,花了一年。

張德保在緩刑期內表現良好,他認爲報了大仇,心無掛礙,專心工作;李翠心懷有愧,對張德保百依百順,兩人很快復婚,定居在A市。

在蒐集到所有資料——也就是上面我講的那段故事,我從不同的證人口中找到訊息,還原了故事——確定目標後,我開始學習有關完美謀殺的一切知識。

意外有很多種,在意外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最重要的,因爲人的行爲不可避免地會留下痕跡,犯罪證據學研究物理痕跡,犯罪心理學研究精神痕跡,想要不留痕跡,殺人者必須扮演極其疏遠的角色,遠在警察的注視範圍之外。”

顧鐵饒有興致地拍拍肖李平的手臂:“你真是個心思細膩的爺們兒。我主張拔刀就上。”

“不細膩不行,我和你有本質不同,我是一介草民,孤苦無依的弱小初中生,而你,雖然我看不透你背後站着的究竟是誰,但你在‘創世紀’客戶端上展現的能量是我前所未見,在量子網絡裡,你擁有極其龐大的權力。我沒說錯吧。”肖李平瞟了他一眼,“顧少爺。”

“呸。”顧鐵啐了一口,“你也學別人來寒磣我。說了多少次了,我洋老爹是個有錢的科學家而已。你繼續講。”

“好。在否定許多方法後,終於找到一個契機:我父親去世半年的時候,張德保和李翠買下了中山二路54號5棟201的那間舊屋,準備重新裝修,當做復婚的新房。

他們找好裝修隊,我查到包工頭的兒子在相距不遠的中學讀書,利用下課後的時間跟蹤那小子,摸清他好義疏俠的習性,找機會跟他打了一場慘烈的架,由此成爲他的鐵桿哥們兒。

那段時間每天去他家裡玩,終於等到設計圖紙出現,我偷偷看了,他們家改動比較大,燃氣管線要重新走,因此我做了個小改動,把廚房和臥室之間的非承重牆往前挪了五公分,留出一條通風管道。

接着我在包工頭面前無意中說起,我同學的爸爸開了一家建材店,新到的燃氣管材非常便宜,包工頭果然詢問詳情,我告訴他一個地址,那是一家小小的管材店,這之前,我在城東以幫家裡裝修的名義買了一批pvc耐油燃氣管,回到家裡,細心地處置了內部的滌綸纖維密封層,然後拿到城西的這家建材店,以偷家裡裝修材料出來換零花錢的名義將管材以極低的價格賣給店老闆。

對這些來歷不明的材料,老闆當然轉手賣給包工頭,賺了不大不小一筆錢。

後面的事情順理成章,張德保的新房裝上了我的燃氣管道,半年無事;半年時間足夠我製造一些小事故嚇唬那個包工頭收拾皮包公司滾出A市了。”

“你看着殺父仇人快樂逍遙一年,什麼感覺?”顧鐵忍不住問。

“起先是憤怒,後來是焦慮,再後來,偷窺張德保成爲我課餘生活的一部分,已沒有任何感**彩在裡面了。

我在那批pvc管上多處打孔,用可被燃氣腐蝕的橡膠材料密封,經過計算,最多180天后必將蝕穿,燃氣壓力將擴大孔洞,氣球一樣吹滿廚房與臥室牆壁後的狹窄空間,而電線同樣從那裡穿過,電燈的開關盒就在電線末端。

期限將至,我一夜一夜守在張德保家樓下,老舊的居民小區沒有攝像頭,方便我的守望。

爆炸聲遲遲沒有響起,我漸漸開始慌亂,懷疑自己的設計是否出了什麼問題,有一天,我甚至在深夜用投幣電話打給張德保的手機,希望電火花可以點燃溢出的燃氣。這是多麼愚蠢的行爲。”肖李平悠然嘆氣。

“最後呢?”

“我沒有看到。有一天上午第三節是語文課,我守了半夜,忍不住打起瞌睡,老師在臺上念着《陳涉世家》,忽然教室門開了,年級組長衝講臺上的語文老師喊:‘陳老師,你那個小區煤氣爆炸了!’語文老師大吃一驚,丟下課本跑出去。

教室裡一片騷亂,年級組長走到黑板前,拍拍手掌說:‘同學們,中山二路發生了一起煤氣爆炸,有沒有同學家是住那邊的?’教室裡嗡嗡響着議論聲,沒有人舉手。

年級組長鬆了口氣,又說:‘爆炸是九點四十分發生的,聽說炸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大家不要慌亂,這節課改自習。’說完,出門去了。

我聽完這段話,心裡一點感覺也沒有。沒有解脫。沒有欣慰。沒有快感。沒有悲哀。甚至沒有一個情緒的脈動,只是感覺下巴頦涼涼的,伸手一摸,發現眼淚流了下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哭,或者說,並沒有要哭,只是眼淚不知從哪冒出來。

後來我想,如果張德保不是時作時休的長途車司機,李翠不是輪值倒休的公路收費員,他們不可能在上午十點還躺在臥室,也不可能被十三歲孩子的幼稚復仇方式奪去生命;

但反過來想,如果張德保不是長途車司機,他拿什麼撞死我父親?而李翠若不是公路收費員,導致我父親死亡的那句流言就根本不會出現,整個事件根本不必發生。

我母親沒有錯,因果是存在的,冥冥中自有分數,儘管我現在是相信唯物主義的馬列主義者,但提到因果,不敢妄言。這就是我殺人的故事,既不驚險,又不刺激,能夠幫你下酒,我知足了。”

肖李平說完,喝了一口酒,從酒杯裡看到顧鐵仰脖幹了第三杯威士忌,把杯子丟在桌上,長出一口濁氣。

“老兄。”顧鐵眼圈紅紅地伸過手來摸肖李平的手背,“我佩服你,真的。”

“佩服什麼,沒被警察捉到?實際上每年因爲劣質pvc燃氣管材導致的爆炸有上百起,警察根本就沒有介入調查。”肖科長甩開手,表情淡定。

“佩服你能把你自己的故事說得這麼事不關己,老肖,我第一次見到你這種人,把苦壓榨到了極致,竟然一絲苦味也無,像熬了半宿的涼瓜,只剩下絲絲縷縷的脈絡了。走,去我家,我有一大筐關於我自己的故事要對你說。”顧鐵呼地站起來,拉着肖李平的手臂就往外走,也不管酒勁上涌,走得歪歪斜斜。

“喂,刺刀。”肖科長無奈地隨他出門,回頭望見插在茶几上的54式三棱軍刺,忍不住提醒道。

“少扯淡了,哪有什麼刺刀,一塊鐵罷了。有個詞叫‘一夜長大’,老肖,我認爲我的初夜留給了你。”顧鐵回首一笑。

肖李平渾身一顫,喃喃地嘟囔說:“娘啊,娘,果然人人都有個命裡的魔障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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