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四十五分,兩條溼漉漉的人影從東京都中央區築地市場附近爬出水面,沿着市場後門的小道走出五十米,撬開一間小屋的門鑽了進去,十分鐘後,兩名穿着夾克衫的東方人進入了築地市場,手中提着大號保溫箱,看起來就像小餐館早起採購結伴而來的廚師,
這個時間是築地市場一天當中最熱鬧的時候,作爲全東京、全日本甚至全世界最大的綜合批發市場,始建於1923年的築地市場如今佔地25萬平方米,每日流通貨物超過一百萬噸,日交易額超過萬億日元,說起築地市場,最出名的自然是其鮮魚貨品,由八家大批發商和近千家代理商控制的海鮮市場是整個東京都飲食界的聖地,現在的市場內就擠滿了餐廳採購員、中間商和廚師,
“老淺,老淺,我們是不是需要個什麼化名。”顧鐵拿胳膊肘杵一杵身邊的夥伴,露出壞笑:“萬一有人能認出我們來怎麼辦,我是個無名小卒,你可是在GTC那裡懸賞超過五十萬美元的大人物啊,五十萬美元,乖乖,要是在中國,能有一萬個老頭老太太天天拿着你的照片扛着木棒在街上堵你。”
琉球人面無表情地瞥他一眼:“我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照片有什麼用。”
中國人驚歎道:“也就是說,你跟老婆孩子在一塊兒的時候也戴着面具,那你老婆得多遲鈍才能這麼多年都瞧不出來啊,親嘴的時候不會覺得怪怪的嗎,你怎麼刮鬍子,時間長了面具不會變得臭烘烘的嗎,要摘下來洗嗎,就像《畫皮》那樣,你摘下面具的樣子被發現的話,會不會殺人滅口。”
淺田雄山知道應付對方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句話都別說,緊緊閉上嘴巴擠過人羣,這時人羣忽然亂哄哄地改變了方向,“時間到了。”不知誰發出一聲高喊,人流開始向一個方向涌動,把顧鐵和淺田也裹了進去,琉球人憤怒地伸出長胳膊推開周圍的人,顧鐵卻笑道:“要是你擠過北京的公車就知道了,在這種情況下最好護住自己的包包,跟着大夥走就是了,反抗是沒有用的,羣衆去哪你就得去哪。”
凌晨五點是拍賣正式開始的時間,首先競拍的是對鮮度要求最高的海膽,小批發商們從凌晨三點就開始行動,把自己中意的貨品一一標記出來,這時開始踊躍競價,賣家與買家是以老江戶唱買唱賣的形式交流的,聽起來有點像中國近代當鋪接納貨品時的“唱票”,不多時,價值數千萬日元的海膽被瓜分完畢,人羣又向另一個方向涌去,重頭戲金槍魚拍賣馬上就要開始了,
“好大的藍鰭金槍魚。”夾雜在人流裡的顧鐵遠遠望見今天拍賣的貨品,不僅驚歎一聲,擺在大批發商“藤田屋”攤前的生鮮金槍魚都是上等貨色,其中尤以一條巨大的藍鰭金槍魚賣相最佳,雖然這個品種是金槍魚當中體型最大的,但這條標註重量爲320公斤的大魚也算極其罕見,
“在日本要叫鮪魚,我們快點離開吧。”淺田不耐煩道,
這時藤田屋老闆宣佈競拍開始,第一個登場的就是這條招牌鮪魚,一家中間商立刻開出了700萬日元的價碼,相當於每千克21875日元,而根據市場大屏幕顯示,最近七日生鮮鮪魚的平均成交價格僅爲每公斤12000日元,越大的魚越珍貴,這是海鮮市場的基本準則,傳說中最奢華的日本料理就是將整條生鮪魚上桌,由客人指定任意部位,廚師現場切下魚肉製作生魚片和壽司,
這只是個開始,競價不斷飆升,很快就超過了2000萬日元大關,實力弱小的小批發商開始選擇放棄,餘下的大部分是東京高級餐館的廚師長或採購專員,當一位穿廚師服的中年人喊出2900萬日元的價格時,周圍的人開始猶豫了,現在日本經濟處於不景氣階段,當年動輒超過3000萬日元的拍賣已經時光不再,就算臨近新年、需要這樣一條魚來營造新年氛圍,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出一擲萬金的勇氣,
“3000萬。”一個穿夾克衫的傢伙舉起手,聽起來有點關西口音,東京雖然貴爲日本飲食文化的中心,但江戶料理只算平民料理,東京名店多是關西名店的分店,料理文化的起源地在大阪,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周圍人紛紛議論起來:“這位聽起來是關西來的,你猜是哪家料亭(只提供包廂、採取會員制營業的超高級飯店)的料理長。”“現在‘大竹’的風評很不錯,角川副總理經常照顧他們,或許是‘大竹’的人吧。”“啊啊,那麼一定要放棄了,他們去年曾經花四千萬拍到新年鮪魚呢。”
莫名其妙學了一嘴關西口音的顧鐵樂呵呵地舉着手,旁邊的淺田雄山嘴角抽搐着,想要發作,又礙於大庭廣衆衆目睽睽,只能陰沉着臉把牙咬得咯咯響,
“3100萬。”那名穿着廚師服的中年人想了想,勉強擡高了價位,
“3500萬。”中國人毫不猶豫地回擊道,
這次沒有任何挑戰者出現,藤田屋老闆拍拍手將大鑼一敲,宣佈這條鮪魚競拍結束,“恭喜啊。”“恭喜恭喜。”“今天的餐牌上就會有它吧,我一定要去‘大竹’享用這絕品鮪魚呢。”周圍的人或羨慕、或嫉妒、或發自真心地圍攏過來祝賀着,顧鐵有點聽不明白,不過還是含笑抱拳回禮:“不客氣,不客氣,一定要來光顧啊。”
下一條鮪魚的拍賣開始,藤田屋的夥計過來交割錢款,琉球人的臉黑得能滴出墨汁來,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你又搞什麼,我們要一條魚來做什麼用,我警告你,如果你是故意跟我開玩笑的話,以我現在的心情……”
顧鐵掏出一張卡來遞給夥計,肉痛地在POS機上輸入密碼,“你以爲我願意啊,300萬人民幣啊老兄,一斤四千多塊錢,……你要肯信我,就乖乖閉嘴別廢話,等一下自然就明白了。”
淺田雄山怒氣衝衝地一跺腳,轉身站在一邊不再說話,藤田屋的夥計確認收款之後手腳麻利地將超過三百公斤的鮪魚加以冷藏包裝,用剷車裝起,“請問您的車子在哪裡。”白毛巾扎頭的夥計詢問道,
“是啊,你的車子在哪裡,先生。”淺田在一旁冷笑着說,
“等等。”顧鐵豎起一根手指頭搖了搖,“等一下……等一下……好了,築地市場有個門叫做‘市場橋門’是嗎。”
“是的,離這裡有點遠,不過沒問題。”夥計披上藤田屋的藍白條紋外氅,推着車在前面開路,人羣看到這條大魚,紛紛驚歎着左右分開,議論着是哪件飯店有如此豪放的手臂,淺田這時也不說話,抱着“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的心態走在後面,
穿過海鮮區、蔬果區,乾貨區和糧油區,纔到達市場最北端的市場橋門,顧鐵當先出了門,在擁擠小巷中整齊停放的廂式貨車中轉來轉去,口中唸唸有詞:“Toro……Toro……在哪兒呢……有了,老兄,幫忙把魚裝上這輛車吧。”
他指着一輛紅黑相間的廂式車說道,車身側面用大大紅字寫着“Toro”,下面小字是“壽司、刺身、水洗盤”,在下面是店的地址和電話,一看就知道是一輛飯店的採購車,這回不用顧鐵解釋,琉球人一眼就看到了關鍵所在,眉頭舒展開來:“原來是這樣,你什麼時候做到的。”
“就剛剛。”中國人得意地笑道,
車子駕駛位有個年輕人在打盹,顧鐵走過去敲敲車窗:“喂喂,起來啦。”
“做什麼,可惡……”留着短短寸頭的年輕人搖下車窗,“有事快說啊。”
“接電話。”顧鐵指指對方放在儀表板上的手機,
“什麼電話。”話音剛落,那部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年輕人一臉疑惑地抓起手機瞧了一眼,按下接聽鍵:“喂喂,是我,啊,店長,我在築地,……什麼,怎麼可能,這麼突然,好吧,我知道了……什麼,這怎麼行,你開玩笑吧。”
他上下打量着顧鐵,然後遲疑地掛斷電話,“……社長。”
中國人含笑點頭:“是我,現在把鮪魚裝車,然後帶我們回店裡去吧,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做丸山治正,……社長。”
這是名叫丸山的年輕人一輩子中最奇怪的一天,他的工作是每天凌晨從築地市場運回一天的食材,給位於東京都千代田區霞關一丁目日本法務省舊址的Toro飯店第一分店送貨,剛纔的電話來自飯店的店長,他告訴丸山就在十幾分鍾前,這家經營不善的連鎖飯店(只有兩家分店而已)已經將全部股權出售給一位來自中國的肖先生,從今天前這位肖煙先生將全權負責霞關第一分店的運營工作,店裡的所有員工都將得到一筆可觀的遣散費,今天就不必來上班了,
更奇怪的是,開車上路之後,社長和他的朋友並不坐在前排,而是在後車廂裡鼓搗着什麼,丸山遏制不住好奇,從後視鏡裡瞧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