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星看着大伯的表情,看着那浮誇的肢體動作,他一愣,似乎眼前這位姿態瘋癲的人才是他的長輩,以前的溫文爾雅只不過是裝出來的藏拙手段,幾年前,這位中年男人對禁星可不是這種態度。
在沒經歷生死之前,禁星總是對這位親人抱有念想,他深信他的大伯,那位聲名在外,威風赫赫的禁氏一郎總有一天會浪子回頭,畢竟血肉親情濃於水,不是說改變便改變的。
然而事實給了禁星一個響亮的耳光,尤其是禁志遠那個響指打出來之後。
禁星心思細膩如發,聽到這聲音便瞬間明瞭,他內心輕嘆,搖了搖頭。
瞬息之後,大地上的沉悶幾乎已成實質,沉重壓抑得令人窒息,只見大地上的所有白霧在這一刻開始劇烈咆哮,禁志遠冷笑道:“暫時不殺你,既然你是禁凡的兒子,說什麼也要讓你活到最後,最不濟也會讓你看完。”
話落,禁志遠腳步點地,身體扶搖直上,隨着禁志遠身軀的升起,大地上的白霧開始拔高。
這些白色的霧氣本就不是普通的霧障,是始作俑者禁志遠一手造就,若說這其中的緣由恐怕也只有他自個可以明晰了。
白霧在緩緩退散,符文開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瘋狂嗜血的寒意好似憑空浮現,瞬息之間籠罩全場。
其時,禁胡走到了禁星的旁邊,眼神複雜地看着這位少年,他這些年漂泊在外,說是心繫禁氏,到底還是牽掛着幾位至親,除了她那個憨傻可愛的兒子,便只有身前這位命運多舛的少年了。
他看着這位少年的後背,看着這具散發着青春氣息的體魄,他開始露出笑意,可視線在觸到禁星左臂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縮,似乎是接觸到了一種令他都感到無比恐懼的事物。
緊接着禁胡腦中想起父親的玉簡傳信,看着身前這位少年,眼神開始溫柔,似乎眼神深處還有那不曾有人得知的同情。
徒然,禁星猛地回頭,側看看向身後的三叔,他展顏一笑,露出了一個極爲難得的笑臉。
禁胡遊歷大山十來載,深諳人情,他不認爲江湖是人情世故,但大抵還是不抗拒的,因此,他眼神中的同情自是被淹沒在了無窮深處,無一人可以探尋。
“三叔,好久不見,您還是那樣帥氣,英俊瀟灑吶!”
話語方落,婢女小青便長槍拖地而來,冷聲打擊道:“哼,什麼帥氣,遠遠不及禁凡大人風姿一半。”
她這一句開場白說得俏皮至極,一邊打擊禁胡一邊討好禁星的父親,可謂輕輕一拳任你如何躲閃也避之不及,說話,聽聲,也知人。
禁星眼神露出詫異,聯想到自己沉睡時聽到的隻言片語,到現在的近距離接觸,他心中開始震驚,原來這位不起眼的主峰高瘦婢女竟是一位煉神境的強者。
暗棋深藏,可謂走一望三後伏線千里。
想着想着禁星的眼睛開始發亮,他心底開始好奇到底是何人有此手筆,竟有如此長遠佈局,他膩聲喊道:“青姐,原來你一直都這麼厲害啊,那你前幾年不罩着我?!”
婢女小青掩嘴咯咯一笑,白了一眼禁星,打趣道:“若是那個時候救你,幫助你,你能成長到現在的地步嗎?”
話落,還朝着禁星那處瞧了一眼,後者鬧了一個大臉紅。
見到禁星如此作態,婢女小青笑得愈發地張揚了,前俯後仰,捧腹不已。
末了,小青手腕鐲子光芒一閃,一套黑色勁裝被拿了出來。
禁星眼睛一亮,一把奪過,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尋常的武夫。
場間幾人在拉着家常,而他們的上空卻是令成兇險,此刻的禁志遠已經上升到與烏黑雲層平齊的高度,雙臂攤開的他頭顱後墜,口中唸唸有詞,白色符文雲霧將禁志遠裹挾得縹緲夢幻。
外界強烈的能量波動猶自咆哮,禁星幾人沒有擡首,也不必多此一舉,強悍如他們早就洞悉了,至於爲何不阻止禁志遠,原因有兩點,其一是阻止不了,其二是淡然。
第一個理由似乎站不住腳,但是確實是如此,禁星雖然再度重塑身軀,有了正面匹敵煉神境強者的體魄修爲,但是碰到禁志遠這樣的巔峰怪胎,他也是奈何不了,畢竟大成的體術只有在近戰時有效果。
距離若被拉開,不說法修那些招式詭異的術法,單是那遠程的攻擊禁星能抗拒一時,卻是起不到根治的作用,因此與禁志遠搏鬥只會是兩敗俱傷,不宜,不易。
他不戰鬥有理由,那禁胡和小青沒有出手,理由卻是讓人摸不準了。
大戰延遲到此刻,所有人都迫切地需要一個交代,淡然也便是另類的靜觀其變了。
禁星知道這些,他沒有去糾結這個,他緩聲問道:“三叔,青姐,你們有療傷的丹藥嗎?”
禁胡和小青對視了一眼,兩人各自一笑,一人掏出了一瓶丹藥,說一個治療內傷另一個外傷,禁星點頭,接過後轉身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在轉過身去的一剎那,禁星的面頰開始凝重,腳步似乎在這一刻彷彿被注入了鉛水,沉重之極。
丈長巨刀在大地發出輕微的嘶鳴聲,禁胡看着禁星的背影嘆息道:“有情也有義,希望父親說的是真的!”
旁邊的小青疑惑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禁胡,她的修爲在禁氏是個秘密,當然少數人除外,因此她也知曉不多不少的秘辛,雙眉低垂,她也跟着嘆息了一聲,悵然至極。
禁星踱步前行的方向沒有懸念,也沒有任何意外,那就是高雄等人趴臥之處。
不多時,禁星便來到了高雄等人的面前,他看着幾人的慘象,他的心開始疼痛,他眼眸中的幾人神色一片欣喜,張嘴說着估計是打招呼的話語,禁星此刻彷彿雙耳失聰,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他視線越過高雄,柯猛,禁火火,最後停留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子上,這個從頭至尾禁星都不知道名字的女子,背後已是一片猩紅,傷口處還有詭異的黑霧殘留,他的雙眸一縮,內心翻滾如巨浪。
禁星一句話沒說,親自將兩瓶丹藥餵給三人,不管那三人如何推搡婉拒,禁星態度強硬,一言不發做完,兩瓶珍貴的丹藥消耗一空。
在高雄等人不解的目光中,禁星一言不發後退,面朝他們後退。
一丈遠處禁星駐足,神色莊重地看着他們幾人。
高雄三人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禁星,可看到禁星一雙平靜的眼眸之後,他們愈發疑惑,他禁星究竟想幹什麼?
可接下來,令場間衆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禁星對着他們,不言不語,長揖及地。
高雄震驚,柯猛震撼,禁火火震顫。
士爲知己者死。
高雄在禁星被玄石壓在地表時一步未退,長棍橫膝守衛,那一句“生前罩我,身後護你”,震天撼地,兄弟情。
柯猛臨危受命,投擲紫色玉佩,完成禁星最後的身體重塑,除了崇拜于禁氏藏書閣老,最爲重要的便是敬仰禁星了,欽慕之情。
禁火火姐弟,爲了禁凡在其年少時的露水之恩涌泉相報,這是恩情。
禁星年過十六,向來自立自強,從不假借他人,可以說從來沒欠過什麼,如今,他卻是欠了一籮筐的債。
盡是情債,大愛無形,重若泰山。
身後的禁胡和小青也是震驚無比,他們二人看着禁星,越發覺得這孩子的不同一般,沖天而起指日可待。
高雄等人吶吶無言,看着眼前這位他們各自甘願付出生命的守護對象,肅然無比。
“啪嗒!”
水滴墜落聲響起,源自禁星作揖之地。
男人有淚,從不輕彈。
“大人……”
“星哥……”
“恩人……”
三句迥異的急聲切語,音調跌宕。
這時,禁星才哽咽開口,聲音誠懇,肅穆至極,“謝謝各位!”
有時候不說直接做也許極爲鏗鏘有力,但是對於感情一事還真是衡量不準,說出口與深埋心中到底還是講究一個表露之情,但若是又做又說,那這種高度又不一般了。
場間幾人都懂,因此震撼。
徒然,天空傳來一聲炸雷。
一道粗大如房屋的閃電自天穹滑落,墜向禁氏八角塔,聲勢浩蕩,驚心動魄。
一聲炸雷猶如一根小小的火苗,燃起了熊熊烈火。
緊接着,天空炸雷驚濤拍岸,近乎毀天滅地,裹挾毀天滅地之威,狂猛拍下。
其時,天空中響起一聲大喝。
“開!”
禁志遠話音落地,彷彿在世之神,近乎於言出法隨,一語成讖。
“吼——”
一聲仿若來自洪荒的異獸嘶吼通天徹地,音調拔地而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吼叫比之先前的黃金巨龍咆哮強盛了無數倍,始一出現,天空中烏雲開始翻滾,竟是在這一刻出現了八色劫雲。
先前那黃金巨龍渡劫尚不如此,這僅僅是一聲咆哮,居然有如此惶惶然之威。
瞬息之間天地橫生龍捲,呼嘯爆鳴再起。
風捲處處,面面坍塌。
天空中那護罩原本就在以一種微妙的勢頭在後退,此刻吼聲一出,竟是忙不迭後撤。
大地二度被豁起地皮,猶如農夫耕過的良田。
空間中的壓抑窒息沒有消散,相反竟是在這一刻急劇攀升,彷彿有一頭猛獸巨擘在甦醒。
禁星這時站起身,背轉身軀,留下一個挺拔的背影。
他堅定道:“這一次,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