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挾迫

慕容德帶着勝利者的微笑,身姿挺拔地站在楊歡面前,他的身後,是一隻落地的五枝青銅燈。

青銅燈繁茂的枝幹上,燈火燦燦。

楊歡淚眼朦朧地望着他。看他長身玉立,寬衣博帶,看他劍眉星目,直鼻菱脣,看他在燈火的映襯下瀟灑飄逸,風度翩翩——像個惡鬼。

東宮一出事,她馬上想到了慕容德。

她不相信慕容麟會在東宮埋小人害自己的父親,她的丈夫是什麼的人,她最清楚。不是慕容麟埋的,就必定是有人想要陷害他,除了慕容德,她不作它想。

四日前,慕容麟和東宮衆臣被解往金墉城,轉天她從父親的口中聽到了慕容麟被廢的消息,昨天又聽說慕容德被冊封爲儲君,這一消息,更加堅定了她的猜測。

按說她是太子妃,理應也在收押之列,就算回了孃家,也該有相關人員來楊府捉拿於她。

可是不知怎的,三天過去了,一直沒有動靜。三天來,她提心吊膽地等着。直覺告訴她,不是她被人遺忘了,而是有人故意放過了她,那人是誰,她心中雪亮。

直覺還告訴她,即便放過,也不是永久地放過,不定哪天,禍事就會找上門來。她果然沒猜錯,前幾天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而現在——暴風雨來了。

一眼不眨地望着慕容德,楊歡的腦中是風是雨,是電閃雷鳴,是風雪漫天。

果然是他!

就在剛纔,她剛一開口相問,他就承認了,全承認了,一點也不隱諱。娓娓道來間,表情是那麼的輕鬆,語氣是那麼的淡然,彷彿他所談及的,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風和日麗,柳媚花妍,而非人命關天。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當入了之;秦王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當手之了,”慕容德探頭湊近楊歡,笑微微地盯着她的眼睛,“怎麼樣,表哥聰明吧?”

這就是那張紙條上的話,他想出來的。除了這句話,紙條上還有個落款——孫,麟。從字面上看,這明顯就是慕容麟要串通陸嶠,欲謀大逆。所以,他父親纔會下旨收逮太宰陸嶠。

楊歡恨不能兜頭給慕容德一個大耳光,連臉帶嘴地都給他扇歪了,讓他從此再也笑不出來。斜出目光看向別處,她努力想讓自己發抖的身體平靜下來。

不能再看這個人了,不是怕,而是多看他一眼,她怕自己會吐出來,太無恥了。

“阿璧啊,”耳邊響起了無恥之徒的聲音,“表哥想求你幫個忙。”

聞聽此言,楊歡的心一哆嗦,又來了。上次慕容德也是這麼說,然後,她接到了一個極損陰德的任務,這次又是什麼?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太子妃,能幫他什麼忙?

“什麼忙?”她問。

慕容德優雅一笑,緊接着說了幾句話,無論從神態到聲音,都是那麼的從容平靜,渾厚的嗓音動聽到讓人想哭。

而楊歡也確實落淚了。

她的回覆很乾脆,只有三個字,“你不是人!”

慕容德一挑眉,痛快承認,“對,我不是人。我是未來的真龍天子!”說完這句話,他緊接着又說了一句話。

聽完這句話,楊歡恨不能一下殺了眼前這個人,“我娘是你姨母,是你母妃的親妹妹!”她渾身哆嗦着衝着慕容德大聲喊,大喊的同時,眼淚噼裡啪啦地掉了下來。

她想不到,母親的中毒竟然與慕容德有關,竟然是他勾結府中之人下毒。她想不到,他竟拿着母親,他親姨母的性命要挾於她——要挾她,再一次地去傷害慕容麟,她那已失太子之位,待她如珠如寶的丈夫,也是除了母親之外,她最愛的人。

彷彿聽到了可笑之極的童語,慕容德“呵”地一笑,毫不動容地輕鬆反問,“姨母又如何?”

別說是姨母,就是親爹,他也照樣下得去手,絕不手軟。

楊歡覺得自己正作着一場可怕的噩夢,打擺子似地哆嗦着,她涕淚橫流地瞪着慕容德,看他眼底的冷酷無情,看他臉上的得意狂妄。

這就是自己愛了將近十年的人?十年的光陰,自己就愛了這麼個人?

她不知道是自己眼瞎了,還是慕容德變了。

楊歡看慕容德,慕容德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他覺得很不可思議,不是楊歡給他的評價,讓他覺着不可思議,而是他覺着自己很不可思議。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楊歡——梨花帶雨的俏臉,婷婷嫋嫋的身段,這是多麼美的一個人啊!同時也深感奇怪,這麼美的一個人,自己怎麼就一點兒也不喜歡呢?

儘管對楊歡毫不動心,慕容德卻由衷感嘆,面前這個淚眼悽迷的女子真是美極了,美得好像顧延年,燕宮中最好的畫師畫的美人圖。不對,下一刻他馬上修正了自己的評價,他覺得楊歡比顧延年的美人圖還要美上幾分。

憑良心講,從小到大,他還沒看到過比楊歡長得更美的女子。可就是這樣一個美得好似仙女下凡的女子,竟然沒能激發出他一星半點的男女之情。

真是奇怪。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打量着,一時之間,都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慕容德打住了忙裡偷閒的胡思亂想,“爲什麼這麼看錶哥?”

楊歡眨了下眼,眨掉了一顆大淚珠子,“看你是不是我表哥。”

慕容德斜出目光看向他處,“切”地一笑,然後又把目光收了回來,“我怎麼不是你表哥了?我是你如假包換的成德表哥啊。”慕容德表字成德。

楊歡搖了搖頭,“你不是成德表哥,我的成德表哥是全天下最仁厚,最光明磊落的人,你不是他,你是——”停了下,又眨出兩顆大淚珠子,楊歡顫着嗓子,從牙縫中硬生生擠出兩個字,“小人。”

她本想說慕容德是惡鬼,話到嘴邊又覺得“惡鬼”二字實在太過不堪,雖說慕容德的所作所爲,跟惡鬼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她還是抹不開臉,用如此不堪的詞語來形容他,畢竟他是她的表哥。末了,她給出了“小人”二字,不如“惡鬼”猙獰,卻是足夠貼切。

“小人?”慕容德垂下眼簾略一思索,隨即一挑眉尾,嘴角向上一彎,從鼻子裡噴出一聲輕笑,“我是小人?”彎下腰湊近楊歡,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帶着玩味和質問的語氣問道。

他的臉在笑,眼中卻透出狼樣的兇光。

楊歡倔強地瞪着他,一言不發。

慢悠悠地一轉眼珠,慕容德收起了笑容,直起了腰,“愚兄何德何能,得蒙賢妹如此盛讚,”他緊盯着楊歡的臉,慢條斯理道,“看來愚兄若不將這小人行徑表現得更爲深刻些,豈非有負賢妹雅意?”

楊歡打了個冷戰,“你還想幹什麼?”

一聲哼笑,慕容德越過楊歡看向她的身後,語意悠悠,“不想幹什麼,只是想告訴阿璧,如果明日丑時之前,姨母還得不到解藥的話,明年的彼時,呵呵……”話說到這裡,他收回目光,落在楊歡臉上,剩下的話,無需再說,其意自明。

楊歡抖着嘴脣,“你是惡鬼!”

終於,她喊出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慕容德垂下眼簾又是一笑,復又挑起,目光灼灼,“人也好,鬼也罷,生殺予奪全在我手。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我的好表妹。”他緊盯着楊歡亮閃閃的淚眼,“怎麼樣,好好想想吧,姨母的性命可全在表妹你一念之間了。”

楊歡不住地搖頭,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下來,“你不是成德表哥,不是。”

聞言,慕容德一笑,擡手拍了拍楊歡的肩膀,作出嗔怪的表情,“又說孩子話,我怎麼不是你表哥啦,我就是你從小喜歡到大的成德表哥啊。”

楊歡一聳肩,擡手打開慕容德的手,“如果可以,我情願從來都不認識你,從來都沒喜歡過你,也從沒作過那些卑鄙的事情。”

慕容德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悠悠自得地嘆了出來,“可惜啊。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如果’二字。”移動目光看向自己衣袖上的螭紋刺繡,他輕描淡寫地問,“說吧,是選慕容長安,還是姨母的命。”

楊歡的身體像發了瘧疾,抖得快要昏過去。她想,如果此時她手裡有一把刀,那麼,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這把刀插*進慕容德的胸膛。

太壞了,怎麼能這麼壞!

一股怒氣直衝上來,她猛然擡起手,向着曾經魂牽夢縈的臉,狠狠揮去。可惜,她沒能聽到預期中的耳光聲,她的手被另一隻手中途攔下,狠狠攥住,定在半空中。

“嘖嘖嘖嘖,”慕容德慢條斯理地搖着頭,口中發出一連串誇張的嘖嘖之聲,“想打我?可惜能打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說完,他面色一冷,狠狠一甩楊歡的手,楊歡被他甩得踉蹌着倒退了兩步,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慕容德趨步上前,蹲在楊歡面前,一伸手擡起楊歡的下巴,“阿璧啊,識時務者爲俊傑。慕容長安肯定是沒希望再作回太子了,能保住一條命已算不錯,而且,他這條命能否保得長久,要看錶哥我的心情。表哥心情好點,他就能活得久些;不好……

說到這兒,他哼地冷笑了一聲,沒再說下去。

一絲寒光從他眼中一閃而過。人,雖然還是笑個笑模樣,不過卻比擰眉立目,更讓人不寒而慄。

楊歡呼吸紊亂地看着他,腦中亂哄哄地響成一窩蜂。

和楊歡對話的過程中,慕容德好像有點明白,自己爲什麼不喜歡楊歡了。他承認表妹很美,是他平生所見最美的女人,不過表妹的美是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換句話說,表妹美得不像塵世中人。無論精神上,還是□□上,總像隔着千山萬水,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不真實,沒意思。

雖說,他是未來的真龍天子,也不是凡人,不過,說到底,他這個真龍天子,畢竟是在人間吃喝拉撒。所以,他不喜歡超凡脫俗的仙女,他喜歡和他一樣活在俗世間的凡人。

沒有距離。

最重要的是,能摸能用。

不能用的美人,再美,再脫俗,也白扯。

如此想着,一個女子凹凸有致的身體,浮出了他的腦海,在他眼前飄來蕩去。身體的某個部位,也因爲這副雪白肉感身體,很快起了不小的變化。好在衣袍寬大,外表上絕看不出來。

兩眼虛直地盯着楊歡,慕容德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一些和臍下三寸有關的畫面。他心裡,忽然生出了一隻看不見的大嘴,一口接一口地吞嚥着饞涎。

直到掌中猛地一空,楊歡從他的禁錮中掙了出來,慕容德這才如夢方醒地回了魂。

緊眨巴了兩下眼睛,慕容德努力收攏心神,讓心思,重新轉回到正事上來,“怎麼樣,想好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