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子曼睜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迷茫地道:“不是出自《項羽本記》,做事強橫跋扈的意思麼?”
呃,好吧,這詞被後人引申歪了。
夏衿只得挑挑眉,轉過頭朝窗外望去。
邵家的男子已把馬栓好,從遠處走了過來。這羣人裡頭,穿深紫色袍服,頭戴玉冠的,赫然是蘇慕閒。他本就長得好,被這華服一襯,更顯得面如冠玉,眼如點墨。
夏衿看向他時,正遇上他也擡眸朝這窗口看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遙遙相對。
夏衿倒也不覺尷尬,對他大方地微一頷首,便要將視線收回,岑子曼不知何時已湊到她的身邊,看到蘇慕閒,很高興地對他揮了揮手,惹得走在蘇慕閒身邊的夏祁眸子發亮,狠不得也朝這邊揮手。
夏衿擰了岑子曼一下,道:“你矜持一點行不行?大庭廣衆之下,也不怕人說你閒話。”
岑子曼立刻紅了臉,跺着腳嗔道:“人家是跟表哥打招呼。”
夏衿暗自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這貨,轉過身去找邵文瑄說話。
漸漸的,下面的人多了起來。不光京城裡招募的普通士卒的親戚朋友都來了,便是從武職的官宦人家也有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都包了酒樓、茶館,沒有的就擠在人羣裡,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都伸頸盼着大軍出現。
邵家男子呆在一樓,女眷們都呆在二樓,喝茶吃點心聊天,倒還安逸。
“來了,來了……”過了一陣。便聽到樓下的行人喊道。
邵家男人連忙起身出門,女眷們簇擁着岑家的女人到了窗前,朝外看去,便看到排成兩列的隊伍,騎馬從城裡縱出。爲首的正是身穿鎧甲的宣平候。在他身後,豎着兩杆高高的旗子,一面大大地寫着個“周”字。另一面則是“岑”字。
夏衿望了宣平候老夫人一眼。看到她的眼睛裡,有少女望向情郎時的那種熱切、傾慕與不捨,全然看不到憂慮與傷心。站在她身邊的蕭氏倒是隱含擔憂。與婆婆的那份豁達全然不同。
年紀不同,心境也不一樣。
有多少叮嚀,彼此都在家裡說過了,即便看到丈夫騎馬而來。宣平候老夫人和蕭氏也沒有下樓去,更沒有出聲呼喊、招手示意。宣平候和世子倒是知道她們在這座酒樓上。不過也只是朝這邊看了一眼,便騎着馬奔馳而過,直接出了城門。
後面的騎兵、步兵亦是絲毫未停,直接出城。
京城畢竟不大。到皇上面前誓師的只是一些精銳,區區五千人,走個形式而已。所以沒多久。軍隊就已全部出城,送行的人羣慢慢散去。
“咱們也回去吧。”宣平候老夫人道。
岑子曼拉着夏衿走在最後。對她悄聲道:“趁着我表哥有空,咱們去看鋪子吧。看了鋪子,董巖纔好做準備呀。”
她這提議正合夏衿心意。
她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既說要開酒樓和點心鋪子,董巖也來了,那便將事情做起來。待這事上了正軌,她還有其他事要做呢。
不過,她考慮問題比岑子曼周全許多。鋪子要看,但蘇慕閒和夏祁就不用陪着了。夏祁和岑子曼成了未婚夫妻,不宜多見面;她也不想跟任何青年男子有牽扯,以免刺激到羅夫人,讓她做出什麼蠢事來。
“你派人跟你表哥說,讓他派蘇秦老管家陪我們看鋪子就成了。“
岑子曼提那個建議,本是想撮合夏衿和蘇慕閒,讓他們多相處,聽到這話未免失望。回頭一想夏衿和蘇慕閒確實不好多見面,只得作罷,派了雪兒去通知蘇慕閒。不過雪兒離開之前,她還是避開了夏衿的視線,給雪兒眨了眨眼。
不一會兒,雪兒回來了,道:“表公子說,那鋪子就在東安街上。他現在就派人回府叫蘇管家,讓他在那裡候着。”說着,擡頭朝自家姑娘看了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岑子曼連忙朝蘇慕閒那邊看,想知道他是什麼表情。卻不想蘇慕閒壓根就不往這邊瞧,臉朝着邵家兄弟那個方向,似乎正專注地聽他們說話。
“榆木腦袋。”岑子曼暗自罵道。
岑子曼和雪兒的眉眼官司,夏衿自然看到了。她懶得理會這傢伙,轉頭吩咐菖蒲道:“你回府裡一趟,通知董巖到東安街去。到時你也不用回這邊了,跟他一起在那邊與我匯合。”
夏衿出門向來輕車從簡,身邊往往只帶一個下人。菖蒲雖不好意思跟董巖面對面,但今天只有她一個人跟了夏衿來,只得領命,匆匆而去。
岑子曼和夏衿是小輩,她們的馬車只能走在一行人的最後。這倒合適。待大家上馬車往回走的時候,她和夏衿便脫離大部隊,往東安街而去。
夏衿雖來京城有一段時間了,但逛街的次數並不多,待馬車停下,跟着岑子曼又往前穿過兩條街,站在一條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她才知曉,這東安街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
“我表哥手上還真有不少好鋪子啊。”岑子曼拉着夏衿,看着遊人如織的街道,興奮地道。
“你可知道具體方位?”夏衿看到這條街比較長,從頭逛到尾怕不得小半個時辰,而且人又多,想走快一些都不行,不由得有些發愁。早知道就跟蘇秦和董巖他們約好是街東頭還是街西頭好了。
“不知道啊。”岑子曼也苦起了臉。
此時已是五月末了,今天又陽光明媚,曬在身上讓人冒汗。她剛走了這麼一會兒,就有些吃不消了。
夏衿看到旁邊有一家茶樓,道:“你跟雪兒上樓上等着,我去找找他們。”
“這怎麼行?”雪兒一聽急了,“哪有讓姑娘找人,奴婢歇息的道理?自然是兩位姑娘去茶樓。奴婢去找人。”
雪兒在岑子曼身邊,就是個副小姐,身子又有些嬌弱,還不如岑子曼有活力。讓她去找人,怕是一個時辰都回不來。
“行了別爭了,就這麼定了。”夏衿不由分說,對她們揮了揮手。轉身就走。
岑子曼知道夏衿功夫了得。此時不是爭執的時候,只得拉着雪兒上了茶樓。
雖說街上行人多,但夏衿身手靈活。穿花一般,身形步伐看似悠閒,實則一下子就竄到那頭去了。從街頭走到街尾,不過是一盞茶功夫。只是這了一趟她只遇上了董巖和菖蒲。蘇秦卻不見蹤影。
“姑娘,您跟菖蒲先回茶樓。我去找蘇管家。”董巖道。
“你跟他又沒見過面,如何找?”夏衿笑道。
董巖只好無奈地停住腳步。
“夏姑娘,夏姑娘……”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夏衿轉過頭一看,只見蘇慕閒一頭汗的從人羣裡擠了過來。
夏衿看了他身後一眼。見空無一人,她目光閃了閃,問道:“怎麼是你?蘇秦呢?”
蘇慕閒在她面前站定。抹了抹額上的汗,道:“我回府時。他還在府裡,被事耽擱了些時日。過來在茶樓門口看到雪兒,我讓他到茶樓等着,便過來找你。”
夏衿皺了皺眉,擺了一下手:“走吧,回茶樓去。”
蘇慕閒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卻急上一步,走在了她的前面,幫她把路人擋開,一路護着她到了茶樓。
到了茶樓門前,蘇慕閒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我那邊還有事要忙,就不陪你們了。鋪子就在不遠處,兩個聯在一起的。到時讓蘇秦陪你們去看就好。”說着他看了夏衿一眼,轉身就走。
夏衿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眉頭微蹙。直到他消失在人羣中,她纔回過身來,進了茶樓。
大概是爲了讓她好找,岑子曼並未上二樓去,而是在一樓坐着等她。蘇秦正站在她身邊,跟着她說着什麼。
“你回來了?”一見夏衿進來,岑子曼便站了起來,看看她身後只跟着董巖和菖蒲,又問,“我表哥找你們去了,看到他沒?”
“嗯。”夏衿點點頭,“他說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他哪裡有事要忙……”說到這裡,岑子曼一擺手,“算了不說了。”問夏衿,“你先坐着歇一歇喝杯茶再去那邊,還是到那邊去再喝茶?”
茶樓往往分兩到三層,二、三層擺設雅緻,接待的是有錢有地位的;一樓往往是小市民,或溜鳥扯閒篇,或談點小買賣,環境嘈雜。岑子曼這麼一個俏生生的大家閨秀杵在這裡,跟四周人羣完全不搭。
夏衿道:“到那邊再喝吧。”
“走吧。”岑子曼拉着她出了門。
蘇秦引路走在前面。武安候府的鋪子果然離茶樓不遠,只隔了三個鋪面就到了。
兩個鋪子的門都開着,裡面有人在打掃衛生。看到蘇秦進去,立刻有夥計跑上前來,點頭哈腰地打招呼:“蘇爺爺您來了?”擡頭看了到岑子曼和夏衿,頓時呆了一呆。
“我領岑姑娘和夏姑娘來看看。”蘇秦說着又問,“樓上收拾妥當了麼?”
“收拾妥當了。”
“上壺碧螺春,拿幾盤點心。”蘇秦吩咐着,站在樓梯口對岑子曼和夏衿笑道,“二位姑娘樓上請。”
夏衿掃了樓下一眼,見比臨江做酒樓的那個鋪面面積還大一些,地上鋪着青磚,廳裡柱子和擺放的二十來張桌子都閃着褚紅色的漆光,乾淨整潔,似乎原來也是做酒樓的。
她跟着岑子曼上了樓,看到樓上也是如此,只是用屏風將桌子隔開,隔間還放了一些奇石瓷器做擺設,又點綴了些綠色植物,牆上還掛着些書法和繪畫。緊閉的蒙着薄紗的窗戶將縷下的喧囂阻擋開來,顯得十分清幽雅緻。
“二位姑娘請坐。”蘇秦拉開兩張椅子,請岑子曼和夏衿坐下,又從夥計手中接過茶壺,給兩人斟了茶,這才行了一禮道,“老奴先給二位姑娘陪不是。老奴接到候爺之命,便立刻往這邊趕,卻不想剛剛出府門,便遇上一些事,耽誤了些時辰。我家候爺本不欲過來的。回府時見老奴尚未出門,又想着沒說清楚地點,怕二位辛苦尋找,心裡放心不下,便過來看一看。”
岑子曼在他說話的檔口,不停地往董巖身上看。
夏衿是何等敏銳之人,立刻覺得不對,問蘇秦道:“你出府時遇上了什麼事,能跟我們說說嗎?如果不能說,就當我沒問,你不必當真。”
蘇秦本也不想隱瞞,當即道:“是董方姑娘,說有話要跟候爺說。”
這話讓董巖大吃一驚。他迅速擡起頭來,望向蘇秦:“這、這話當真?”
蘇秦淡淡地笑了笑:“老奴雖年紀大了,眼睛卻還沒花。董方姑娘跟着夏姑娘到過候府,老奴是見過的,絕不會認錯。”
“姑娘,姑娘……”董巖看向夏衿,面色惶恐,“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昨晚小人領了董方回去,就訓斥過她,叫她別癡心妄想,做那不知好歹的青天白日夢。卻不想她竟然……”他急的說不出話來。
“我還了她賣身契,她想做什麼,都是她的自由。你不必這樣,快快起來。”夏衿虛扶了董巖一下,表情語調很是和言悅色。
她轉頭又對蘇秦道:“董姑娘現在不是我的丫鬟了,她是自由身。”
“可是……”蘇秦沒想到夏衿是這樣一個態度,一下子不知說什麼好。
岑子曼蹙着眉看了夏衿兩眼,似乎看不懂她是個什麼意思。想了想,她轉頭問蘇秦:“那我表哥回去時,不是正好遇上她?她想對錶哥說什麼?”
“她說想伺候候爺,以報答候爺的大恩。候爺說,她報恩的對象應該是夏姑娘。他即便是幫了董家一把,也是看在姑娘的面上。”
岑子曼便望向夏衿,眸子一閃一閃的,面有得色。
董巖難堪得臉色漲紅,狠不得找一條縫鑽到地裡去。
夏衿卻像是沒看到岑子曼和董巖的表情似的,端起茶來喝了一杯,讚道:“好茶。”放下茶杯,她問蘇秦,“另一處鋪面也跟這面積一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