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跟雲寶在院中納閒。
小寶坐在鞦韆上搖啊搖,小白圍着他跑啊跑。真是恬美呀!我就喜歡這樣安安耽耽,不吵不鬧, 卻又充滿生機的樣子。拿起笛子, 來上一段, 初夏所感。閉了眼睛, 從笛子的孔洞中流出的一個個樂符, 就象是互相追逐的飛鳥,歡快的戲嬉……
“庭間四月菲迷漫 ,院中花枝始盛開 , 莫道春意留不住,搖影弄曲意幽然。”
“是誰, 又拽那酸詞。呵呵。”雲承睢走了進來, 身後是魯源。
“來找小白?”我收了竹笛問他。
“錯, 是尋你,明日有詩會, 跟不跟我們一起去。”雲四少說。
“詩會人人都能去嗎?”我問。
“纔不是。”他說罷,看了看身邊的魯源。
“這是界國世家、朝中親貴一年一度的聚會,陌生人若要進去,便要答了詩題才行。你跟主持詩會的文清集也算有些交情,雖是第一次, 卻沒人會爲難你。”魯公子說。
“哦。在哪兒。”我問。
“曉蓮湖邊, 或在‘問情館’, 或是鳳舟上。”魯大少爺說。
談話間, 雲寶悄悄的離開了。看一眼他的背影, 心中很是氣悶:都是公子,別人能參加詩會, 我的小寶卻得在家燒飯。這種不平等,讓人生厭。看我明天去壓她們的風頭,給你出了這口氣。
黑衣着身,黑錦束髮,不多累飾。
自信非常,我,尹毓祺,最喜黑色。
如同夜空陰鬱,暗沉壓抑;
如同烏雲遮日,涵含殺機;
如同巨浪濤天,霸氣磅礴。
推開門,從屋裡走出來。今天東院裡的人,特別老實。見着我都不出聲了。想來也是,每次我想使壞,四周都特別安靜。
到廄舍牽了匹棗紅大馬。
出府,去雲四少家接他。一路走着,街上也肅靜起來。使我有了,化身爲虎,行走山林的感覺。
進了雲境府,見門房只是呆坐着,也不通報,便也不作理會,在樹上繫了馬繩,徑直而入。
魯源早一步來了,跟雲承睢並肩而立。他倆都頭戴金冠,穿穿華服,看着悅目,倒比平時更出衆了。
“你!!你!”雲四少指着我。
“怎麼?”我對他輕輕一笑。
“穿得真素。可我怎麼覺着你渾身冒着邪氣。”他很快鎮靜了,上下打量起我來。
“哦,是嗎!”我挑起嘴角,又是一笑。
“你不會是受了刺激,想變壞吧。”雲四少繼續說。
“妖孽,別答理她。”剛纔還不聲不響的魯源,眼光陰冷,生氣的說。
“壞?我從來就不是好人,不是嗎,評判大人。”我笑了笑,看向魯公子。
“別笑了,真醜。哼。”魯源自顧自,先走出去了。
“醜嗎?我可不覺得。小祺,你還有什麼扮相,都一個個擺出來,讓我見識見識。”雲承睢面容歡愉跟我說完,就追着魯源出去了。
醜?你不是第一個見了說醜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醜!欲拒還迎的人,最易癡迷其中。
罌慄之花語:甜蜜的陷阱。
這一大早,我就連笑三次,不知能否成全一段‘三笑’姻緣的佳話?嘿嘿,很久沒有這麼作孽啦。哈哈……
曉蓮湖上,寬葉碧色,粉尖點點。十幾只鳳頭船停在岸邊。靠湖的‘問情館’裡已有琴瑟之音,管竹聲鳴。四面擁聚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僅留有一條窄路可走,也是全仗着邊上的軍士守着,纔沒被街上的人佔了去。
魯源、雲承睢在前,我跟其後。當他二人走向‘問情館’時,我停了下腳步,瞧着遠處的一條鳳頭金舟,船頭有個白影,輕渺的琴聲從那面傳來。
“怎麼不走?”雲公子說。
“你倆先行,我去船上看看。”說罷,便向湖邊的鳳船走去。
“同行嘛,等等。”雲承睢拉着魯公子跟了上來。
鳳頭船上除了艄工,還有幾名清秀小廝,見我們上去,便側立兩旁。
“二位公子,將軍大人。”他們齊聲說。
“嗯。”魯源跟雲公子見他們行禮問安,都應了一下。
“那邊是何人操琴,舟子可否駛上前去看看。”我問。
“回~將軍,那邊是叢大人與一位公子在金舟上。”一個小廝答完,馬上低下了腦袋。
“駛上去看看。”魯源說。
我慢慢走到船頭。
鳳船迎着金舟的方向迎面駛去。
琴聲越來越近。金舟上駱楚音一身白衣坐在船首拂琴,叢智立於他的身側,正合着調子握扇擊掌。
我右手伸進袖中,拿出竹笛,輕輕摸拭,這一年多來,時時吹奏,可算是技藝飛昇。擡起頭,這裡沒有現代社會鋼筋混凝土的浮澡、倉促,只是青山綠水間的寄情舒緩。
耳邊琴音聽似輕快,卻隱隱透出一絲幽怨和無奈。那幾日在館驛中聽着楚音公子弄琴,就想着有天要跟他琴笛同奏。這次便是機會,讓我用晨鐘般的嘹鳴與你合應。
運氣,吹起。勃勃生機,可以震碎所有的陰蠻和不快。
駱楚音一定聽到了,琴聲急急而行,彷彿在掙扎,好似猛獸脫困。
他促我催,一時間繁弦急管,鏗鏘扣魂,乾坤變色。
終於駱公子音飛沖天,氣吞山河,那是蒼龍出海,直刺雲霄。哪還有半點泣哀自憐。
聽他這般,我也心頭暢快。慢慢將笛音轉柔,化爲驚濤駭浪後的風靜波平,詩情畫意起來。
酥鳴音躍,象有隻小雀在肩頭上下歡唱。我深醉於自己的笛聲。
那邊駱公子挑弦輕拍,似兩隻幼鹿奔跑追逐。
琴聲、笛聲互相纏繞,綿溶,如同愛侶耳鬢廝磨。
兩隻舟子駛近,即將交匯。
我跟駱楚音眼眸剎那對視,四周頓時消散無物。
這一刻,天地間,只有你我二人,心無旁騖。
金舟跟鳳船終是擦身而過。無琴音,無笛鳴,靜了。
前頭又有來船,是兩隻,一前一後,前頭的舟子裡密振鼓擂,後面的船上玉盤落珠。
四船駛距漸近,圍繞圈行。
一鼓疊擊,琵琶弦掃,琴絲彈挑,笛鳴吹吟。
時而,團雲壓擠,時而,煙消霧散。
時而,陽春白雪,時而,聲震山林。
時而,虛無飄渺,時而,振聾發聵。
幾番蕩氣迴腸之後,舟子一字排開踏浪回駛,如康莊大道上四個青年並肩高歌前行。
鳳船靠岸,小廝將橋板放下,我扶着雲承睢上去。回頭見魯源正踩在板上,步子走得十分沉靜。難得啊~魯公子身手不凡,本可以一躍而上,現在竟然一副小媳婦的乖覺樣。我心中大樂,女尊果然有意思。
既然如此,本人也該有所表示。走上前,微笑地伸出左手。瞧瞧,我就是一謙謙君子嘛。
魯源看着我的手,俊臉一紅,把頭一低,將自己的右手放了上來。
他的手很修長,很溫暖,就這樣靜靜的讓我握着。
扶着魯公子走下木板。
一剎那,我竟有了擁他入懷的衝動。
唉~又墮落了,我堂堂一個大姑娘,要變身爲老流氓。這段日子,都幾次了!意圖不軌,先是雲寶,後是魯源。難道我基因突變,荷爾蒙氾濫,已蛻化成風流浪子。
雲公子早就衝到前面,奔向‘問情館’。
我牽着魯源的手,緩緩挪步。雖然只有幾十米的路,但我想多走一會兒。
“將軍~”
聽到這兩個字,我一腔的似水柔情全都收入地底下去了。感覺就跟天蓬元帥掉進了豬圈。
氣人,叢智這傢伙真是敗興之王。我強壓不滿,回過身去。
“叢大人。”我應了聲,卻沒施禮。因爲不甘放手,現在鬆掉,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拉上魯源的手了。我不是花心,只是太喜歡溫暖,太渴望被依靠,想走又想留,矛盾掙扎。
“大人!大人?”駱楚音輕聲喚我。
也不知道叢智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反正我剛纔神遊千里。
“將軍可是因事傷懷。”叢智問。
“?”叢小姐什麼時候成知心大姐了,和善很多嘛,有陰謀?不象,看我的眼神很複雜。她難道被音樂征服,準備棄暗投明?哼~纔不會呢,以她的性子、地位、環境,這般心軟,只會是片刻時間。不過,多讓她這樣幾次,以後對我或許會手下留情也不一定呢。呵呵,她這種情緒我一定要鼓勵,可不能潑涼水。
“大人。”我裝作被她看穿,側了側頭,似要隱藏悲悽的神情。
“……”一時四人都是無語。
“幾位都在。”身後又來了人。
原來,船上擊鼓的人便是袁翔,他跟駱楚音一樣,是風國使團請的。不過他沒有入叢府,而是在都城尋了一處院落,暫住下來。
另一人,身穿青衣,走近後,就朝我看。見着我與魯源兩手相牽,就別過臉跟叢智打招呼了。
寒喧了幾句,大夥就向“問情館’走去。我跟魯公子走在最後。前面除了叢智、駱楚音、袁翔和那個青衣公子以外,還有五個貌美的小姑娘。
這些小丫頭,兩個擡琴,兩個搬鼓,一個抱着琵琶。唉~他們的道具真累贅。哪象我,袖子裡一塞,OK了。
“那位公子,想來你不識得。他名爲秦樂,他哥哥秦曉是文清集的夫君。”魯源靠近我,輕聲說。
雖然青衣公子琵琶彈得不錯,可我目前不想結識他。現在,我想得是拉着魯公子的手,漫步湖邊,賞着初荷小景,微風撫面……啊~就容我這樣下去吧。
“我們上去吧。”魯源說。
“嗯。”我點點頭。是啊,不能老待在‘問情館’外面,要快點上去。
在外面時魯源把詩會的規矩跟我一一講清。
上了樓,找到雲承睢,也看見柳洵和那個錢公子。
魯公子跟雲四少爺一起去跟別人打招呼。
我尋了一個角落坐下。看滿牆如魚鱗般貼着張張白紙。左側一張五米長桌上有序的放着許多筆、墨。中央一個超大的方桌,就算有八人同時用它寫寫畫畫都沒問題。方桌前的天花板上,懸着一張金紙,長半米,是用來載記今天最好的詩句。廳樓四面各有一個兩米寬的拱門,外頭是陽臺,可以遠眺湖景。
突然大廳中安靜下來,文清集一露面,詩會開始了。
第一輪是散詩,不限題材。人人都要做。寫完後,小廝們一張張收起來,放在方桌上。文清集的夫君站在那裡一個個念。但凡是好的,就是請書法家王習大師抄在牆面的紙上。
至於好不好,大夥往往會有一番爭論,正所謂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全票通過的少之又少。不過,只要大部分人認可了,就能上牆。
枝搖清影過幽窗,湖面白禽噪夕陽。
擡首海棠飛粉絮,困人天氣日初長。
柳洵這首說‘夏’的詩,倒是無人指摘,順利通過,被抄在右牆上。那面牆上都是被一致認同的詩句。
接下來又是爛詩一片。討伐、譏諷、笑罵聲聲,倒也有點百家爭鳴、羣儒混戰的意思。我看會兒熱鬧,又看會兒門外,不時還瞧一瞧坐在北面牆角的魯源跟雲承睢。
龍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湖娥鳴笛素女愁,那憑他國彈箜篌。
叢智說罷,盯着我看。四下裡是一片歎服聲,連文清集也在不停讚許。
不得不承認,叢小姐還是很有文采的。她這前兩句大氣,後兩句正應着我們泛舟吹奏呢。
這詩被抄在右牆正當中的紙上。
沒過多久,讀到了雲公子跟魯公子的詩。兩首是折着,一塊交的,那秦曉就連着一起唸了。
“雲承睢,雲公子的詩:
夢入神山遇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柔質不眠倚桃樹,露腳飛斜雪獸惡。”
雲四少的詩讀完後,引得衆人一陣歡笑。我聽了,也揚眉作喜。這小傢伙很有靈氣,詩句輕鬆活潑,又不失氣勢。還提到了小白,真是可愛。
“下面是魯源公子的詩:
青山凝雲頹不流,竹絲吟動天破曉。
異客入界擾清波,院前隻影風搖晚。”
兩首詩都被寫在了右牆上。我看着魯源,小樣兒,‘擾清波’,明明是你們擾了我的清靜,還好意思說我擾你清波。哼哼,我要真是想,你還能安好活着?
小荷初露角尖尖,紅頂碧葉風搖曵。
首夏猶歇湖邊景,閒看落日無情柳。
“沒想到尹將軍,不僅武藝超羣,作詩也是佳品,小荷初露角尖尖,好,正對着了今朝的湖景和詩會的名了。”文清集說着,拿過紙看了看,遞給王習大師。
“將軍的字也寫得漂亮,不如讓尹大人自已抄錄吧。”王習看了以後又還給文清集。
“甚好甚好,將軍請吧。”文清集雙手拿紙,向我這邊一送。
鬱悶,別人都有抄寫員,輪着我了,便要自己寫。無奈的站起身,走過去,接過紙頭。一個小廝領我到右牆,又一個小廝遞上了浸過墨的筆。
我把詩抄在雲承睢那首下面。
又是一堆亂七八糟的詩句,有幾首,秦公子是邊念邊笑。我看她們還不如府裡的雲忠說得好呢。總的說,公子們的文科成績大大好過了女子。細想來,這女尊的世界能參加高級聚會,公子們的素質自然不低。就跟我那裡一樣,總裁老闆可以沒有文化,但他們身邊的佳麗一定得才貌具佳。
第二輪是俗詞、唱詞。這倒好,那幫小姐們可以鬆鬆神了。秦曉也可以歇歇嗓子了。
這俗詞,唱詞,其實是不講究‘律格’的說詞。雖然可以通俗,但一定要有節奏才行。
這一輪也就圖個開心舒暢,是不用評詞抄錄的。要不願意,也可以不參加,從左首起,一個個說來唱罷。
本輪,全是女子在玩,公子們都嫌這不雅,沒人蔘加。
“汝的滋味戒也戒不掉,在吾心裡老是抹不掉。
求你不要安靜地走掉,你的擁抱我很是需要。”
叢智眯着眼唱完,用扇子擊打桌面三下。之後,許多人都笑得東倒西歪。不過,在樂的,都是女人,公子們聽後,都紅着臉。
我面色淡然,心想:叢小姐真是大膽放肆,也就她敢,其它人都沒這個本錢。那些在笑的小姐們,八成也想呢。只是平時都裝得守禮老實,現在被叢智一激,全露出了本性。
輪到這邊,本來我想算了。誰知叢智卻不想放過我。
“將軍,你可別混過去啊~只有公子才能算過,你要是認了自己是男子,我們就放過你啦。”叢小姐這麼一說,周圍的女人們都開始起鬨。
看着她們,我搖了搖頭,說道:“大人取笑,那我獻拙了。”
我坐着,用手敲了桌子,也是三下。
“雲對風,靜對動,冷血對刀鋒。
我對你,你對我,轉眼都成空。
心不痛,血不紅,誰會懂,一切不是夢。”說完,我看了看門外,心想着,什麼時候開飯啊!從清早到現在,只放些水果糕點怎麼行,午餐也沒有,再拖就要到晚上了。
“不俗,不俗。”叢小姐搖着頭走過來,把扇子一伸,要戳我下巴。
趕緊把頭一偏,可這廝還不罷休,又伸過來,我一把抓着她的扇子:“大人,你幹嘛!”
“呵呵~我?我在想,大夥知道嗎~~你們知道嗎!我在想,尹將軍要是男人,我就娶啦。哈哈哈。”叢智鬆了拿扇的手,轉過身跟衆人說。
“叭”我左手一緊,將她的扇子折斷。有些人,原本想笑,見我這樣,都汕汕的乾咳了幾聲。
“叢大人就愛說笑,將軍可別見怪啊。”文清集過來解圍。
後面,大家都興致索然,草草了事。秦曉公子張羅着讓小廝們上菜上酒。等吃過飲罷,就是最後一輪。
我拿着酒杯,走到陽臺上,眼前是湖光美景。這個湖並不大,只有杭州西湖的七八分之一,卻也些異曲同工,岸邊桃紅柳綠,邊角還一座小石橋。
“將軍。”
我轉過頭,一看,是錢薄冠。
“錢公子。”
“將軍還記得我。”他高興地走上前。
“豈敢忘記。”我笑着說,心想:錢公子啊錢公子,才隔兩天就忘了,你當我有老年癡呆嗎?
“將軍,我~我。”錢公子低着頭,扭着袖角。
“嗯?”我看着他。
“我~我。”不知爲何,薄冠公子小臉漲得通紅,跟便秘似的。
“錢公子,你看,遠處紅日西斜,湖波映閃,很美。”我側靠在護欄上,將頭轉向前方。
“是~是很美。”錢公子站到邊上,看了看遠方,又悄悄瞟眼過來。
也不知道柳洵跟他說的什麼,這小公子好象中毒了。我有什麼好看的,傻盯個半天。唉,看吧看吧,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
“薄冠。”正想到柳洵,他就過來了。
“洵兒。”錢公子應聲。
“將軍。”柳洵看着我。
“柳公子。”我也應了聲。
“將軍很有雅興,正賞景吧。”柳洵又說。
“暮色沉沉。”我隨便答了一句。
“剛纔將軍還說是紅日西斜,怎麼到了我這兒,一樣的景緻,詞就不同了。”柳洵走上一步質問。
感情你一直在邊上聽呢,倒是比有武功的還輕巧啊。
看來我以後,要更加警惕,特別是吵雜的環境,要留意分辨不同的聲響。
“洵兒,你?”錢公子上去拉着他。
“小祺!快過來!”雲承睢坐在裡面招呼我。
“兩位少陪了。”我跟他倆點一下頭,就進裡面去了。
“喂,你嚐嚐這個,有云寶做得好嗎?……小源,你覺得呢。……喂!小祺!問你呢。……這個,把它遞過來。”雲公子吃着這個,又喝了那個,還老是指着我給他拿東拿西。
等第三輪開始,已是天黑,燈都點了起來。
這一輪,是限題材的,只讓詩詞上牆的人蔘加。
去年的題目是‘行’。也就是動詞爲題,可以是跑,跳,爬,唱,吼,撓……
現在的題目是‘物’。也就是名詞,可以是山,水,湖,樹,風,月等等。
作了詩後,要唱。這‘唱’不同於前一輪的唱詞,前面只要求詞能唱,並不一定非要唱出來,而這輪就非唱不可了。而且唱得不是所作的詩,而是唱出詩的意思,也就是後面的題。唱完了要點,點題。點完題還要動,把題的意思表現出來。
這裡真跟中國古代似的,很講究,不象現代社會,比賽時考素質水平就提幾個常識性的問題,例如“國子監”是哪裡,五星紅旗是哪國國旗。
前面五人,都還過得去。剔除了那些作爛詩的傢伙,這輪的欣賞性明顯提高。
到了柳洵,他做得倒還算雅緻,有景有情。比前面的人都好。
本來,按第一輪詩詞水準的高低,該輪着魯源,可叢智又跳出來了。說一定要讓我先出出風頭。
出風頭?恐怕是想我出醜吧。
上去選了‘風’這個字,來做題材。
在方桌的紙上寫下:
長風萬里送春色,對景閒情酣小樓。
俱懷逸興壯飛思,欲上青天攬明月。
拔劍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如意,它朝散發弄扁舟。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寫完唸了一遍。又深吸一口氣,唱道:
“無風,那知浮雲動。
無生哪有死,無聚哪有散。
情不傷人不盡情,人不瘋狂不成魔,
蒼茫下,佳人已失,愛恨不知所蹤。”
唱罷,停了片刻。拿起一隻新筆,浸了酒水,寫下‘風雲絕’三個大字。
寫好,我剛準備將紙放在燈火上點了燒掉,用動作示題以‘絕’。哪知突然就起了風,可是巧了,正應着我的詩,我的題呢。
風越吹越大,牆上白紙翻飛,門邊羅帳狂舞,我拿着詩稿,給大家看了看點題的‘風雲絕’三個字,然後走到門邊,一鬆手,紙頭隨風而逝。
“不!”
我回過頭,一看是柳洵,他嚷什麼?
其它人也看向他。
“別扔了,我還沒記下詩呢。”柳公子倒是很有急智。
“公子放心,我在邊上已經記下了。”文清集安慰他說。
“哦,失禮了。”柳洵又坐回位子上。
“還好記下了,我也沒記全呢。”
“嗯,我也是啊。”有不少小姐都在迴護柳洵。
……
詩會結束,叢智的詩豪邁大氣,摘得佳冠,寫於金紙之上。今日右牆上的佳作,也被存留,到了秋天便會由‘文賢社’出一冊本年度《初荷詩會集》。從起了詩會那年開始,這已成了慣例。
本要同魯源、雲承睢一起回去,卻被文清集叫住,我便一人留了下來。
“將軍,我倆也相識的光景也不算短了吧。”
“是啊。”
“可將軍卻不肯在我面前顯露呢。”
“嗯?大人的意思。”
“雖然與尹大人時常聚首,飲宴,卻不曾聽毓祺作詩吟句。剛纔聽得夫君說起,今早,湖上四船佳音共鳴,盛況空前。唉,可惜我到晚了,錯失這等天籟樂章……”
說了許久,文清集力邀我入‘文賢社’。本來還有一絲猶豫,但她說,入社後,許多不外借的典籍都能隨時查閱。鑑於這個原因,我答應了。
下了樓,我見柳、錢二人站在馬車邊上。天色已晚,他們怎麼還不回家?不怕遇上流氓?不過,都城治安挺好,我也是在瞎擔心罷了。呵呵~也許我就是壞蛋呢。
“將軍留步。”
“兩位公子何事?”
“有話要說。”
“請講。”
“薄冠,請你等一下。”
柳洵帶我到幾步外的湖邊。
“小祺,你在恨我嗎?”柳公子說。
“公子從何說起。”我說。
“小祺,是我辜負了你。~可沁琛,她太好了,我不能再傷害他。你可以怪我,但別恨我,好嗎~”月光下,柳洵神色哀婉。
“沒有愛,哪有恨呢。”我冷冷地說。
“沒有了嗎,愛竟是這樣脆弱!呵~我又怎麼配說這話,是我先背叛的。”柳洵眼眸淒涼。
“……”我沒說什麼,柳洵知道就好,他還要幹什麼,表示歉意?
“小祺,我打聽過,田公子已經成親了。妻家是藥鋪掌櫃的女兒,她勤儉善良,是個好人。”柳洵扔來一個爆炸新聞。
“是~是嗎。”心中亂石飛崩,好你個柳洵,把我叫來湖邊喂蚊子就是爲了告訴我這個! 好,很好,你們一個個都成親去吧。薄情寡意,見異思遷。感覺心肝碎成一片片的。……細細想着,我果然更喜歡田懷仁,真是痛惜,在這裡磨蹭什麼,爲什麼不早點回去呢!是啊,沒有人應該永遠等待。失去後,就再也追不回了。其實是我背棄了,當我答應柳洵的那一刻,就對不起他了。我有什麼資格責怪他,只能怨自己。
“其實,我早想告訴你了。只是,山上那天,我怕你會受不了。你是不是還沒有忘記他。”柳洵柔聲說。
“柳公子,你還有事嗎?”我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柳洵見着都要抖了。
“小~小祺,你別難過。日子總要過下去,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有時,事情並不象自己想得這麼糟,也許有更美好的事在等你。一切都看個‘緣’字啊。”柳洵慢慢看向遠方暗黑的湖面,目光渙散卻很溫柔。
“……”你是美好啦,卻把我的生活搞亂掉了。不難過?站着說話不腰痛。
“洵兒!”那邊的錢薄冠朝這裡喚了一聲。
“哦,看我都忘了。小祺,那邊的錢公子是個好人,家世,品貌都不錯,對你也有情意。是否~~”柳公子邊說,邊側着頭,笑着跟那個公子眨眼。
“……”嗯?別是柳洵的計策吧,爲了推銷錢公子,就騙我田公子成親了。不過他說得有板有眼,倒真象那麼回事。還是找個時機回去看看才放心。
“小祺?你在聽嗎?”柳洵問道。
“這事,不勞公子費心。”我不想表態。
“我~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介紹你們認識。”柳洵急急地說。
“很好,現在已經認識了。你還想怎麼樣,讓我馬上跟他成親嗎?柳公子,你放過我吧,不要再來煩我了。你有家有孩子,生活美滿,這挺好,我真心祝福你。你不用覺得愧疚,我也會好好生活,尋找自己的幸福,不用公子操心傷神爲我謀劃。”毫不留情的跟他說。
現在有幾隻蚊子老來叮咬,我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顧不上什麼風度了。
“小祺,你~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柳公子閃着墨瞳怯怯地說。
“柳公子,時辰不早了,雲二小姐還等你回家呢,她是好人,你就該好好珍惜。不要老讓她擔心你。錢公子人很好,但你也不要胡亂幫着拉姻緣,免得壞了他的身家幸福。我的事,自會料理,也請公子不要多來打擾。今日,我言盡於此,柳公子好自爲之。”說完,我就要走。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柳洵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沒有再理他,繼續走。心裡想着:不想忘,是你的事,反正我會忘掉的。
經過錢公子身邊,跟他拱手行禮。就自去了。
覺出‘問情館’裡躲了幾個人,一個在門邊隱約站着,幾個在樓上。怎麼?這裡也有狗仔隊,要拍緋聞照呀。抓我小辮子,你們夯想了。要不是邊上還有錢公子,我纔不答理柳洵呢。
沒多久,就讓自己消失在夜幕中。今天穿黑衣很有利,剛纔這些人盯我,現在該換我跟蹤了。兩撥人,跟哪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