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沒有察覺到周圍的動靜一般，城樓上，黎璃沒有任何反應。
她只是靜靜的看着，認真，專注。然而最終，除了冰冷與仇恨，她沒有發現任何想要看到的擔心。
“失望麼？或許吧！”許久，黎璃笑了笑。
夕陽下的城樓上，女王陛下看上去有些蕭瑟，有些落寞。
楚辰冷冷看着，沒有說話。
“怎麼，你打算拿這些無關之人出氣到什麼時候？”又許久，黎璃淡淡笑道。
“真的無關麼？我的女王陛下？”楚辰冷冷一笑，手臂猛的一揮，整個人利劍一般竄入虛空。
“黎璃，我佩服你！”
“你清楚的知道你想要什麼，你從來不否認自己存在的意義！”
“易地而處，我做不到你那般果決，狠辣！”
“同樣，你的手段讓我震驚。”
“十年前的城牆上，你還什麼都不是，你只是個出賣朋友的可恥之徒！”
“然而十年後的今天，你成了巨石城的城主，你成了北方域前所未有的王！”
“呵呵，如今這巨石城，何其宏偉，何其龐大？看着現在的你，看着現在高出數倍不止的城牆，我幾乎已經想不起當初的場面。”
“但是……”
數百丈高空，隔空相望，淡漠的話語中，彼此再也無法從對方眼中找到熟悉的情緒。
黎璃默默將目光移開，有些茫然的看着天邊落日。
楚辰的聲音卻陡然間冷冽下來。
“黎璃，我再問你一次，當日之事，你可曾有過絲毫的後悔？”
一聲厲喝，極度的憤怒充斥下，楚辰的臉已經變得扭曲。
黎璃回過神，目光復雜的看過來，許久，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從不後悔，哪怕一絲一毫！”
“你——”楚辰呲牙欲裂。
“如果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依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黎璃又道。
說完，空間詭異的安靜下來。
楚辰眯着眼，面沉如水。
他就這樣冷冷的看着，他希望能從對方眼裡找到一絲言不由衷的成分。
然而，最終他失敗了！
黎璃的眼中，除了冷漠還是冷漠，根本不存在任何躲閃與悔意。
“好，很好！”
“從不後悔，哪怕一絲一毫！”
“如果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依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
“我可以不怪你，因爲我的命是你救回來的。”
“但是小妖呢？”
“對於小妖的死，你就沒有半點悔意？”
楚辰大笑，笑着笑着聲音便冷了下來。
“小妖？”黎璃一愣，跟着便是一陣恍惚。
這一次，她再沒有之前那種理直氣壯。
“怎麼？女王陛下也會後悔嗎？”見黎璃久久不語，楚辰冷笑不止。
黎璃搖搖頭，笑了笑，“後悔如何，不後悔又如何？今日，一切都會了結。還是那句話，我從不後悔曾經殺你的舉動。
今日也一樣，如果你退去，我不會爲難你，但是如果你執意要殺我，我也不會對你留手。是走是留，全看你自己！”
“你覺得我會走？”楚辰冷冷道。
黎璃搖搖頭，笑道：“那就永遠的留下吧，或者，你殺了我！不過在此之前，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時間！”
“給你一點時間？處理後事麼？”楚辰冷冷一笑，卻也沒有拒絕。
“算是處理後事吧！”黎璃很認真的道，說完揮了揮手，一聲清斥：“把人帶上來。”
楚辰冰冷的目光中，一個華服公子被押上城樓。
“酒，給我酒！”
“好喝，嘿，好喝！”
“來，給爺笑一個，只要爺高興了，重重有賞！”
“……”
渾身酒氣，滿嘴胡話，停下來之後的好長一段時間，這人都在不停發酒瘋。
“什麼意思？”楚辰冷冷一笑。
他認出來了，這醉鬼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逼得黎璃對他動手的石家大少石浩。同樣也是黎璃名義上的男人。
“我男人！”黎璃沒有掩飾，更加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說完，她來到石浩面前。
“行了，沒有十年也有八年，一直這麼裝下去不累嗎？”
說着，黎璃一巴掌拍過去，又響又亮。
石浩目光中閃過一絲憤怒，很快又被壓下，繼續裝瘋賣傻道：“酒，夫人，給我酒！”
啪！
黎璃沒有任何猶豫，又是一巴掌。
“都說別再裝了，聽不懂嗎？”
“還是說你覺得我很好欺騙，這麼多年都沒看出你的小動作？”
“如若不然，你以爲你那些個女人怎麼死的？”
聲音很冷，寒入骨髓！
尤其那冰冷的目光更是如同利劍般將石浩的心防摧毀。
“你，都是你指使的？”石浩目光驟縮，再不復之前的醉態。
“你認爲呢？”黎璃淡淡道。
“你……”石浩大怒，很快又瘋狂的笑了起來。
“好狠，好狠的女人！”
“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難怪我們所有人都被你玩弄於鼓掌之中！”
“爲了活下去，不惜對身邊的人痛下殺手！”
“爲了權勢，不惜假意委身於我！”
“你想法設法讓石家被孤立，然後一舉逼宮上位！”
“爲了完成對我復仇，你軟禁我的族人，你把我當成寵物一樣圈養了長達十年！”
“你讓我在醉生夢死中生不如死，卻還處處提防着不讓我死！”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不就等着這一天嗎？”
“你不就等着有一天他找回來你好當着他的面殺了我嗎？”
“可笑！”
“你以爲這樣他就會原諒你？你以爲這樣他就不會殺你？”
“黎璃啊黎璃，你這就是在自欺欺人。背叛永遠是最可恥的，他恨的永遠都不可能是我，而是你這個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女人！！”
一句一句，每一句都如同刀子一般捅在黎璃心上，疼痛難忍，鮮血淋漓。
不擇手段！
自私自利！
呵呵，原來她果真就是那般無恥的女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掩蓋。
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成了她最討厭的那種人呢？
終於，黎璃忍不住了，長期壓抑的情緒驟然爆發。
“給我閉嘴！”
一聲怒斥，聲音無比尖銳。
此刻的黎璃身上看不到冰冷，看不到華貴，可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瘋狂。
“閉嘴？”
“哈哈，爲什麼要閉嘴，我爲什麼要閉嘴？”
“許你做還不許我說
了？捫心自問，我說的可有半句不對？”
“心疼了吧？被我戳中痛處了吧？”
“活該，活該啊！”
“這都是報應，是報應，哈哈哈哈——”
“呃！”
瘋狂的笑聲，到最後以一聲悶哼作爲結尾。
“你的話太多了！”白帆冷冷的抽出長劍，鮮血順着劍刃滑落，石浩凸着雙眼軟軟倒地。
百丈外的虛空中，楚辰冷冷看着。
忽然，白帆單劍杵地跪了下來。
“白帆斗膽，請楚大哥原諒陛下！”楚辰目光一縮，白帆沉聲道。
“白帆——”楚辰眯着眼。
“白帆知道這樣會讓楚大哥爲難，但白帆想說，這些年陛下也不好過。白帆曾無數次聽到陛下從夢魘中驚醒。
白帆曾無數次看到陛下在竹林村的老屋裡發呆，白帆……”
“閉嘴，夠了，滾下去，誰讓你說這些？”白帆尚未說完，黎璃一聲怒喝，憤然打斷。
“不，白帆要說。”
“陛下，黎璃姐，明明後悔，爲什麼就是不肯說出來？”
“明明傷痛，爲何要躲在夜裡獨自哭？”
“明明很高興看到他回來，爲什麼一定不肯承認？”
“……”
十年來，白帆第一次違背了黎璃的意志，將所有想說的話一股腦兒的倒了出來。
城樓上十分安靜，人羣鴉雀無聲，彷彿城下的獸潮早已無關緊要。
“夠了，不許說，不許說……”
一再被戳中心中弱點，終於，冰冷的女王陛下崩潰了。
一聲尖叫過後，鋒銳的匕首刺了出去。
噗——
世界清靜了，時間凝固了。
哐當！
匕首掉在地上，黎璃看着血淋淋的雙手跪了下來。
“我做了什麼，我都做了什麼？啊——”
黎璃抱着頭，痛苦的聲音撕扯着每一個人的靈魂。
“呵呵，女王陛下出手還是一貫的快準……狠吶，白帆感覺，血已經止不住了！”
“陛下，你爲什麼抱着頭，你是在爲白帆而痛苦流淚麼？”
“說真的，白帆做夢都想着有那麼一天，黎璃姐能爲白帆皺一下眉頭，失一次神。”
“可是，白帆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爲黎璃姐心中從來沒有白帆，越是內疚，越是時間流逝，黎璃姐心中那個人的身影越是清晰。”
“不過，白帆不怪黎璃姐。因爲，只要陛下開心，只要黎璃姐開心，那就是白帆最大的快樂！”
“白帆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守候在黎璃姐的竹屋前，外面下着雨，白帆卻能站在同一個檐下！”
“所以，黎璃姐不要悲傷，不要內疚。白帆不會怪黎璃姐，白帆知道黎璃姐不是故意的。”
“白帆也相信，楚大哥心中不曾真正恨過黎璃姐。只要黎璃姐你好好說，我想，楚大哥會理解你的！”
“……”
一邊笑着，一邊說着。
每一句都那麼真誠，每一句都發自肺腑。
每一句話說出，血液都會流失幾分，氣力也會衰竭不少。儘管如此，每一句都那麼清晰，沒有絲毫的含糊。
這是最後的聲音！
這是臨終的告白！
最終，白帆笑着躺下了。
十年守護，轉眼成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