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問問自己,你的心會爲誰而全部開放?也許是你的父母,也許是你的愛人,也許是知己,也許是兄弟姐妹。或者,乾脆,你的心除了你自己,你就從來沒有向誰完全放開過。
因爲這是一個很深層次的問題,有時深得你自己都不願意去想它。
如果是夏天縱,他會笑笑,但他沒有答案,因爲他的性格決定了他不是一個思維簡單的人。但是換做沈烈,那就真的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題。這個世界上,只有對妹妹小依依,他的心是從來不設防的。
所以依依很自然地取走了沈烈手裡的星鑰,然後按照自古以來“女大不中留”的傳統,跟着桑流雲兩個人遠走高飛。
桑流雲從來沒有跑得這樣快過,等夏天縱回過頭來,等沈烈回過神來,北極神殿裡已經沒有了桑流雲與沈依依的影子。
沈烈抓着自己的頭髮,蹲了下來。夏天縱走到他的身邊,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
桑流雲帶着沈依依,出了北極神殿,狂奔五十里。
北極冰原上,竟然沒有留下一點足跡。
沈依依伏在桑流雲背上,輕笑道:“跑什麼啊跑?不就搶一隻小星星麼?哥哥不會追過來的啦,他最疼我了。”
桑流雲笑道:“他是疼你,他又不會疼我。”
沈依依咭地笑道:“也是哦,當大哥的還騙二哥的東西,說出去,也丟人的哈。”
桑流雲乾笑一聲,正要辯解,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突然襲來。桑流雲翻手取下殺神弓,凝神以待。
一個人影出現在遠方。很遠,只是一個小黑點。但那人影來得好快,只眨眼之間,就來到了兩人面前。
來人止步,氣定神閒。
桑流雲看着面前一身明黃袍的來人,頓時明白了他的身份:又是馭龍者。
桑流雲慢慢放下沈依依,讓她站在一旁。既是馭龍者,那便沒有傷害沈依依的道理。
“請教前輩大名?”
“龍十二。”
龍十二,當初滅夏家的最大幫手,曾用一隻巴掌大的小弓,殺得秦殺毫無還手之力。他是來幫助沈烈取星鑰的麼?還是一直就是在監視自己?桑流雲沒有再問。
無論什麼樣的答案,都已不重要。
桑流雲與龍十二很有默契一般,緩緩向後退了幾步,同時拿起了手裡的弓。
桑流雲的弓,名殺神,弓上泛着詭綠色的光芒。
龍十二的弓,無名,古樸得不帶一絲顏色。
嘣!一聲勁響,龍十二率先發箭,一箭射向蒼穹。
崑崙八訣:冰、風、崑崙、天下暗、來去、隱、疾、空。龍十二這一箭,正是崑崙八訣之四——天下暗!
白得耀眼的北極冰原,在龍十二這一箭之後,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竟似有冬日之深夜的感覺。
沈依依右手抓在左胳膊上,緊張地反覆抓捏。
昏黑的天空下,嘣嘣嘣的弓弦聲,如炒豆般,突然爆發。一時之間,也不知兩人射出了幾千幾萬箭。
過了良久,箭聲漸稀,天空也慢慢回覆了亮光。
沈依依看清了場內的情況,只見桑流雲與龍十二兩人幾乎沒有移動位置。桑流雲束髮的金箍被射掉,一頭長髮散了下來。面頰上一道深深的血槽,鮮血還在往外冒。沈依依再往下看,頓時一聲驚呼。桑流雲自臉以下,可說無處不傷,厚厚的皮袍外面,已經被鮮血盡數染紅。
外面尚且如此,裡面不知道會傷得如何?
“流雲——”,沈依依叫出聲來。
桑流雲沒有轉過目光,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過去。沈依依又將目光轉向龍十二,只見龍十二的頭髮也披散了下來。但其它地方,沒見着血跡。
沈依依全身都緊張了起來。她沒有看見,龍十二執弓的左手,在不停地發抖。
“這不可能!”龍十二的聲音很低沉,帶着些許沙啞。
“如果你認識這把弓,你就知道,一切都有可能。”桑流雲的聲音很平靜。
弓?龍十二看着桑流雲手裡的詭綠長弓,想了想,還是不認得。
桑流雲愛惜地摸了摸弓背,嘆道:“昔日商周大戰,李靖手中的穿雲弓大出風頭,可又有誰知道,穿雲弓只不過是一把次品而已。”
次,次品?!龍十二心裡陡然想起一事來,渾身狂震。昔日商周大戰,李靖手中的穿雲弓號稱弓中第一,但是,知曉戰爭真正秘密的人才知道,在穿雲弓之上,還有一把絕世神兵,號稱殺神弓。
殺神弓!現在大周八大護龍家族的祖先,可以說是盡數死在這殺神弓之下。後來大周第一批馭龍者,也是十二人,與這把殺神弓約戰南荒,殺神弓從那消失。當然,那十二馭龍者也無一人歸來。
龍十二深吸一口氣,強行鎮住左手的顫抖,手中的小弓又舉了起來。
剛纔龍十二好似佔盡上風,但實際上,桑流雲除了負了多處外傷之外,沒有傷及本源。反倒是龍十二,被桑流雲的殺神弓,震動了內腑,連氣息都有些紊亂。
早就是飛龍境修爲的龍十二,面對只有玄妙境的桑流雲,居然落於下風,這讓人太過匪夷所思。
但現在,龍十二一點奇怪的感覺也沒有。
殺神弓在手,桑流雲的境界至少提升兩級,達到天啓境。其實天啓境與飛龍境,還是有着巨大的差距。只是桑流雲手裡有星鑰,星鑰足以彌補這個差距。
“我想知道,你手裡有幾枚星鑰?”龍十二問道。
桑流雲哂然一笑:“你可以算到。”
龍十二可以算到?是的,真可以算到。桑家,本來就是商朝後裔,天然地就應該有一枚。桑流雲能取到殺神弓,至少還能得到一枚,再加上從北極神殿中取到的這一枚,他手裡足足有三枚。
本枚星鑰,意味着什麼?意味着桑流雲只要以玄妙境的修爲,就可以傲視全天下。
龍十二現在明白了,周定公所說的北方的最大變數,不是妖狼入侵,而是桑流雲。就是周定公那樣的高人,也會算錯啊。龍十二嘆了一口氣,臉色突然堅定下來。
“絕不能讓桑流雲就這樣離開!”
龍十二太明白擁有三枚星鑰的實際意義了。也許,趁他還不能運用第三枚星鑰力量的時候,將他攔下?
一團玉色在龍十二掌中亮起,那隻巴掌大的小弓突然張大,化爲丈許長的一隻巨弓。一團青白色的光出現在弓弦上,不是箭的形狀,只是一團光。
桑流雲的眼倏地眯成了一條縫。那團光的感覺,很危險。
桑流雲右手一勾殺神弓,一枝詭綠光箭搭在弓弦上。但光箭接着微微一振,瞬間又籠罩上了一層白光。
龍十二左手用力,丈長巨弓的弓梢緩緩地插進堅硬的冰原裡。
咚——,巨弓弦響,有若一聲驚雷,龍十二右手前伸,把自己射了出去。
弓名玉碎,乃崑崙鎮山之寶。
招名“來去”,崑崙八訣之第五式。
桑流雲也一箭射了出去。
哧,有若燒紅的烙鐵,插進了雪堆裡。
桑流雲一箭破了龍十二最後一招,詭綠長箭射在龍十二前胸,如扎着一片樹葉,帶着他嗖地一聲,轉眼間消失在沈依依視線之外。
呼,贏了麼?沈依依松下手來,才發現左胳膊像要斷了一般。剛纔,太用力了。
沈依依擡腿走向桑流雲。
“不要過來!”桑流雲突然大吼。
沈依依一怔停步,再定晴看時,只見桑流雲胸前,一團白玉般的光芒,正嘶嘶作響。
轟!
那團光芒陡然爆炸,強烈的衝擊波將沈依依,震得倒飛而出。
嗯哼!沈依依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涌了上來。但是沈依依渾沒注意到這口鮮血,而是尖叫一聲,向爆炸中央衝去。
如此恐怖的爆炸,桑流雲可還承受得住。
龍十二掛在箭上,一邊倒飛一邊等着那聲爆炸。當轟隆的爆炸聲響起時,龍十二臉上浮起了欣慰的笑容。
崑崙玉碎弓、“來去”箭訣,可以說是龍十二最後的絕招,又豈是那麼好對付的?
來去,以己作箭,我來了;隨着你的箭,我走了。
來去這一箭,最大的目的,是將玉碎弓的弓魂送到敵人那裡,再引爆。
但是,龍十二雖然成功地實現了的目標,卻也沒有逃過桑流雲那全力以赴的一箭。奪魄珠與兩枚星鑰的力量,就算以馭龍者的修爲,也不能抵擋。
萬幸的是,龍十二身若樹葉,跟着那一箭,向遠處飛去。這足以讓龍十二化解掉那一箭絕大部分的威力。
龍十二正在慶幸自己的“來去”箭訣,正好是剋制這種霸道箭法的時候,面色突然變了。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他腦裡,啵地一聲碎掉,龍十二立即暈了過去。
奪魄珠,奪人魂魄,詭異莫測,龍十二再厲害,也不可能算到這一點。
也不知道過了很久,冰原上有一男一女來到了龍十二的面前。龍十二胸前開了一個大洞,但還活着。
“他呢?……他呢?”龍十二嘴脣顫抖,聲如蚊蚋。
男的蹲了下來,反問道:“哪個他?”
龍十二目中無神,癡癡呆呆的樣子,但還在問道:“他呢?……他呢?”
女的也蹲了下來,伸出雙指按在龍十二脈門上,然後嘆道:“他神不守舍,魂丟了。”
男的道:“真有丟魂這種事?”
女的道:“真有。”
“那怎麼辦?”
“就他這傷,還用問這個問題嗎?”
男的沉默,然後把龍十二抱了起來。連百花谷少谷主花解語都沒有辦法治的傷,全天下能治的,也基本上沒有了。
要是龍十二魂魄還在,他一定認得,抱他的這個男子,叫秦殺。
當初龍十二奉命滅殺夏日山莊夏千鈞一家,遇到了秦殺。秦殺自報家門,後來也認出了龍十二手中的玉碎弓。兩人本就是同門,算起來,龍十二還是秦殺的師叔。
如果說秦殺是崑崙百年不遇的天才,那是因爲沒有把龍十二計算進去。龍十二一做馭龍者,就不是崑崙的人。
在那一戰的最後關頭,秦殺用了上古神物,引發大爆炸。但如果不是龍十二最終手下留情,秦殺也不可能將兩人上孩子送了出去,自己也還留了一命。
不殺之恩,秦殺沒怎麼放到心上,因爲龍十二本來就是自己的師叔,放一馬也是應該的。但是,龍十二卻將崑崙玉碎訣灌進了秦殺身體裡,這才讓秦殺以必死之身,留下了本不可能的一命。
要是玉碎訣還在玉碎弓裡,龍十二與桑流雲的戰鬥,會不會是另外一個樣子?這可能永遠沒有答案。秦殺脫下衣衫,細心地給龍十二穿上,然後將他放在地上,做了一個平躺的姿勢。秦殺大手按在龍十二胸膛上,有冰瞬間凍了上來,將龍十二封在冰中。
“走,咱們回崑崙。”
秦殺托起冰棺,與花解語兩人,飄然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