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丹江口,夏天縱是入夜方纔進入,再者當時是爲了搶糧食,這丹江口的風景卻是沒有好好看過。
丹江口依着漢水、丹水水勢而建,江水南岸,是林立的碼頭和商鋪,碼頭和商鋪之後,是熙熙攘攘的交易市場,市場之後,纔是民居。
夏天縱走在江邊,看着來來往往的大小船隻,很有感慨:“要說上次我們也是僥倖啊,如此繁華之地,居然讓我們搶了那麼大一船糧。”
麻九左右看看,趕緊噓了一聲,急道:“我的爺,這事兒你也在大街上說啊?”
夏天縱哈哈一笑,道:“不說,不說,還是我們家麻九懂事,嗯嗯,適合做情報工作,以後這個就交給你了。”
“七爺,啥叫情報?”出來叫七爺,正好。
“呃,情報嘛——就是將想要的情況搞清楚,然後報給我,明白沒?”
“爺,我明白了。”
兩人說說笑笑,麻三十七一聲不哼跟在後面,轉過了碼頭,又在交易的市場裡轉了兩圏,轉進了一個茶樓。
“三位爺,歡迎三位爺來明居茶樓,樓下大堂,樓上雅間,三位爺請啊——”,明居茶樓小夥計,帶着迎客的笑,就像見了親人一樣,大聲招呼。
“樓上臨窗。”夏天縱隨口道。
“得咧!樓上雅座一間——,三位爺這邊請。”
三人落座,這雅間,正好將樓下大街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三果品三幹品一壺茶。
“九啊,這是什麼茶?”
“爺,這是道茶,上好道茶啊。”
“什麼道茶?”
“咱太和山上下,就出這種好茶,據說常喝這種茶,可清心養神,久可得道。不過,我們是另外一種說法,就是隻要經過太和山道的,都想喝這種茶,所以才叫道茶。”
“哈哈,有意思,爺我來喝一杯,看看比不比得上金駿眉。”
“爺,啥是金駿眉?”
“啊,那個,也是一種好茶,連現在的宣皇也喝不着。”
“哦,哦?啊,山主,不好!”麻九突然一聲驚呼。
“什麼不好?一驚一乍的?要叫七爺啊,又叫山主了,咳。”夏天縱左右看看,實在沒啥,扭回頭開始訓麻九。
麻九苦着臉:“爺,這茶好喝,可要錢也多啊,這茶,這果品,加起來總得要七八錢銀子吧。”
“才七八錢銀子啊,不貴不貴。”夏天縱頗不以爲然。
“爺啊,七八錢銀子在您看來是不貴,可咱今天沒帶錢啊。”
“出門不帶錢?”夏天縱很是意外。
“我倆是沒錢帶啊,爺,您帶了多少?”麻三十七總算插了一句話。
“我?我是爺,我帶什麼錢?”夏天縱一瞪眼。
這下好了,變吃白食的了。麻九撓撓頭:“爺,反正咱是土……流氓,吃白食就吃白食吧?”
撲!
夏天縱給了麻九一個爆慄:“想什麼呢想?爺告訴你,咱是有原則的流氓,不幹缺德事。”
“哦。”麻九揉着腦袋,眼巴巴地看着夏天縱,心說你這個爺,還能變出錢來不成。
夏天縱端起一杯茶,哧溜一口喝了,又端起一杯,哧溜喝了。
這有句老話,叫一文錢逼死英雄漢,當年秦瓊還賣過馬,這急錢,可真是急不出來的。
“小二,雅座一間,臨窗的。”一名書生搖着摺扇,慢慢地走上了二樓。
夏天縱眼睛一亮,嘩地站起身來,咚咚咚地走出包間,一肩撞在那書生身上。
書生來喝茶,那便是享受人生的,沒想到剛上來,便被撞了一個趔趄,當下大怒,叱道:“何處野人,還懂不懂規矩?”
“喲,還是個書生呢。”夏天縱拉長聲音,彷彿剛看到書生一般。
書生看了夏天縱痞裡痞氣的樣子,更是來氣,冷哼一聲:“鄉下野人,給本少爺滾開!”
夏天縱雙手操在胸前,笑道:“讀書人,重在修身養性,哪裡來這麼大的火氣?”
書生見夏天縱出口便是教訓,心下一凜,說道:“看你也不是粗鄙之人,但一身粗布,一臉賤民相,讀書又讀到哪裡去了?”
“哦?想來兄臺讀書是讀得極好的了。要不咱們打個賭,如何?”夏天縱卻是絲毫不動怒。
書生見夏天縱一臉壞笑,心裡打鼓,哼道:“讀書之人,不做那下流之事。”賭,自然便是下流之事。
夏天縱側了一下,讓出通道,搖頭道:“你走吧,我的問題,諒你再讀十年書,也答不上來。”
書生一聽,卻不肯走了,傲然道:“我要答上如何?”
夏天縱一撩包間門簾,笑道:“你要答上來,小弟我請你喝茶。”
書生一臉厭惡:“誰想喝你的茶了?讀書人豈能與賤民爲伍?”
嘎叭!
夏天縱將拳頭握得嘎叭直響,真想一拳砸碎那書生高傲的臉。
媽的,原來所謂的文人傲骨,在大周皇朝就有了啊。
“好,你要是答上了,爺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如何?”
書生一搖摺扇:“這還差不多,說吧,什麼問題?”
夏天縱一伸手:“慢着,你要是輸了,二兩銀子拿來。”
書生一聲冷笑,掏出二兩銀子,啪地扔在地上:“賤民就是賤民,眼裡只有銀子。什麼問題,速速問來。”
你媽,好吧,爺我忍了。
夏天縱問道:“你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
書生哈哈一笑,譏笑道:“我還當你讀過幾本書呢,哈哈。爺我今天從家裡來,來此會會朋友,喝茶鬥詩。”
“是嗎?你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夏天縱也是一聲冷笑,冷冷地看着書生。尼瑪的,人生哲學的終極命題,你能回答出來,那除非是妖孽。
書生大爲不悅:“如此白癡的問題,還要爺回答第二遍?告訴你,爺從家裡來,到,到……”
“對啊,問你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夏天縱聲音冰冷,像在拷問書生的靈魂。
“這,爺從,從……”從哪裡來?從哪裡來?書生越想越是迷糊,自己從哪裡來?
“我從哪裡來?從哪裡來?我是誰?我要到哪裡去?”書生口裡含含糊糊,不住問着自己,冷汗,開始從書生額頭上滴下來。
店小二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這多簡單的問題啊,要讓自己回答,那就說從樓下來,引這位爺到雅間裡去,多簡單啊,他怎麼就回答不上來呢?
“這位爺,你的問題好奇怪,他怎麼就回答不上來呢?”店小二想着就問出來。
夏天縱有些憐憫地搖搖頭,答道:“你覺得簡單,是因爲你沒讀過書。他回答不上來,是因爲他是書生。”
店小二有些亂,這啥邏輯嘛?讀書不是越讀越聰明的麼?
夏天縱指着地上的二兩銀子,笑道:“這銀子,當是茶資,多的賞你了。”
店小二大喜,這多出來的銀子啊,相當於自己十來天的工錢了。當下從地上撿了銀子,歡天喜地地又給夏天縱三人續了滾水。
可憐的書生,還在想那個人生哲學的終極問題,最後一腳踏空,撲棱棱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七爺,你太厲害了。”麻三十七壓低聲音,伸了一個大拇指。
“不爽。”夏天縱卻是大搖腦袋。
“這還不爽啊?”麻九、麻三十七很奇怪。
“爺我想打碎他的臉,哈哈。”夏天縱突然放聲大笑,惹得樓下大街上的人,都是伸長了脖子向茶樓上張望。
“咦?”夏天縱看着窗外大街上的行人,突然驚訝起來。那些人聽到夏天縱突兀的大笑,按道理,該翹首多看兩眼,可那些人只是略一擡頭,便匆匆而去。
後面越來越多的人匆匆經過,看樣子奔向的是同一個地方。
“小二哥,小二哥!”夏天縱大呼。店小二剛得了莫大的好處,此時聽得夏天縱召喚,自是顛兒顛兒地跑了上來。
“小二哥,我問你,街上這些人,都是跑哪裡去呀?”
小二伸脖子看了看窗外的人羣,呵呵笑道:“三位爺,這是看熱鬧去了。前些日子,有人搶了代老的糧食。代老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這是要砍那糧的船老大等一干人了。”
“砍頭?今天?”
店小二點頭道:“正是砍頭,爺,你要喜歡熱鬧,也去看看,這砍頭的事,在丹江口一年也沒兩回。”
砍頭?砍運糧的船伕?
不會是那倒黴的混江龍吧?
夏天縱眼前浮現出混江龍裸露着寬厚的胸膛,梗着脖子跟自己叫板的樣子。
“哈,出來玩玩還有熱鬧看,走,走,咱們也瞧熱鬧去。”夏天縱拍了拍手,然後帶着一臉不解的麻三十七和麻九,出了茶樓,順着人羣又來到了丹江口漢水邊。
漢水邊在水上搭了一個木臺,木臺足有十丈大小,上面一溜跪着十一二個五花大綁的大漢,當中一個,上身**,雖然直直地跪在臺上,卻還梗着脖子,不肯低頭。只是關了這些日子了,又是死囚,比起夏天縱搶船當日,那是瘦了很多,臉上也鬍子拉碴的。
臺前站着一個錦衣的漢子,那漢子也是甚高,只是臉色肅穆,右手緊緊地握在腰間一柄長劍上,顯得頗有威儀。
此人就是丹江口的亭長,鄧侯的遠親,曼思成。
砍頭這樣的大事,他這個亭長自然是要出場的。再說,運糧丟失就砍頭,這還是曼大亭長定下來的。
“時辰已到,祭告天地水神——”,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夏天縱轉頭,看到一個拄着柺杖的老頭,對着高臺上的祭桌,緩緩跪了下去。
祭告畢,當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