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俊偉他們在屋裡前情回顧的時候,研究生正手忙腳亂的進行下集預告。曾雅東和兩個大兵哥隨他一同離開鐘鼓樓,這廝並沒有急着返回,而是急匆匆地朝着街對面的金店跑了進去。
“你們等等我。”研究生丟下一句話便跑了出去,跑了一半又折返回來拉上了曾雅東。
“幹什麼去?”曾雅東狐疑不解,天都黑了,你去金店弄啥子?
“你、你幫我挑個戒指,你是女的,眼光應該比我好。”研究生說這話的時候又露出以往靦腆的樣子,曾雅東大概猜到了幾分,實在不忍拒絕,只好隨他走了一遭。
‘老鳳祥’三個鎏金大字搖搖欲墜,風雨飄零的百年老店終於又迎來了一位客人,只不過,這位客人沒打算付錢。兩個兵哥哥也跟了過來,站在店門外屋檐下避雨,研究生和曾雅東舉着手電摸進店裡,像極了初次作案的竊賊。
他們運氣不錯,店裡有屍體,都已腐爛殆盡,沒有危及安全的行屍;他們運氣不好,店裡有展櫃,都已七零八落,珠寶首飾已經被席捲一空。
研究生鼓着眼珠子直喘氣,他哪裡能想到金店居然會遭到洗劫,不信邪的他繞着店裡瘋轉幾圈,掀起每個櫃檯細細查看,結果無一例外,不光玻璃展櫃被洗劫,連上鎖的儲物櫃都被鈍器砸壞,裡邊的首飾珠寶同樣被劫掠一空。
“操!”研究生破天荒爆了句粗口,攥着手電的胳膊都在發抖。
曾雅東倒是挺理解他的,出聲安慰道:“彆氣了,肯定還有其他金店,先去接人,回頭我幫你去搞一枚大鑽戒。”
研究生哭喪着臉,失落道:“這算哪門子事兒啊,吃喝用度搶光就算了,首飾珠寶能幹嘛啊?!”
“秩序崩壞,難免的,我還見過被洗劫的銀行呢。”曾雅東倒不是安慰他編瞎話,那時在山西真的見過一家合作信用社的金庫被搗毀,牆壁上留下一個大洞,裡邊的保險櫃全部不翼而飛。她們當時也百思不得其解,要錢有啥用?難不成這個世道還會有人賣你吃喝嗎?
“唉,原本今天要給她個驚喜的,真是倒黴
。”研究生懊喪的垂下頭,悻悻走向門外。曾雅東靠在展櫃上望着他失落的背影,心底生起一絲同情。末世臨頭,見慣人情冷暖,難得看到些喜慶的事,她本身也是姑娘,自然能夠感受到研究生那份心意,實在不忍看他求婚計劃泡湯。
“等等。”曾雅東眉頭舒展,忽然有了辦法,不待研究生髮問,自己翻身越過展櫃,快步行至那具腐爛在大理石地面的屍體旁。屍體乾枯發黑,腐臭味道被風雨吹散了一些,曾雅東晃着手電看了看,屍體身上穿着職業裝,明顯是個女人。抱着一份僥倖心理,曾雅東將其壓在身下的胳膊扯了出來。女人死亡已久,遇害時正值夏日,上身穿着短袖,胳膊上的皮肉已經黏在了地板上。曾雅東一使勁兒,竟然將半條胳膊給卸了下來,撕裂處露出發黑的筋肉,形同槁木。
曾雅東暗道一聲抱歉,將其蜷在一起的手指掰開,手電光照亮乾屍指間的銀白花戒,折射出一道幽幽光芒。曾雅東鬆了口氣,雖然不是婚戒,但也總比沒有強,手指已經萎縮,取下戒指倒是不費事兒,用衣襟擦了擦戒指,對女屍道了聲謝,曾雅東翻出櫃檯,將戒指塞進了研究生手心。
“這…”研究生大爲欣喜,急忙湊到眼前端詳起來,詫異道:“白金的?”
曾雅東翻了翻白眼兒,心說虧你還是個研究生,這都認不出來。花戒本身就是裝飾用,估計那女屍店員年紀不大,戴着圖好看而已,是個銀的就不錯了……腹誹歸腹誹,說出來只怕又掃了他的興致,於是拍了拍手,拉着他快步離開了金店,對他道:“別糾結金的銀的,有你這份心意在,就算舉一頂針求婚,那姑娘估計都要樂開花。”
“嘿嘿嘿,說的是,挺漂亮的。”研究生將那枚戒指擦了又擦,攥在手心還嫌不保險,又把拳頭塞進了衣兜,看得曾雅東又好氣又好笑。
雨珠順着太陽能熱水器間的縫隙滴落,墜在支架下兩個赤裸男女的皮膚之上,晶瑩水珠碎成幾瓣,與羊脂凝玉潤成一品。
宋瑤像只貓兒一樣蜷縮在姜河懷裡,青蔥手指在他胸口畫着圈,兩頰潮紅色還未盡褪,媚眼如絲,輕聲低吟着。姜河枕着胳膊,兩眼直勾勾地盯着懷裡的玉人,感受到胸膛位置兩團溫潤暖意,不免又有些心猿意馬
。於是偷偷摸摸探出手,在宋瑤白皙的身體上順着線條起伏輕輕摩挲起來。
宋瑤愜意的伸了個懶腰,拍掉他的鹹豬手,嗔罵道:“該回去了,流氓。”
“瑤瑤,不是我說,你的眼光還真不賴!”姜河賊心不死的繼續揩油,壞笑道:“咱倆第一見面的時候你就是這麼喊我的。”對於姜河的厚臉皮宋瑤顯然無能爲力,只得由他肆意輕薄,想起兩人初見時的光景,也忍不住莞爾輕笑。
“也許咱們不該離開酒吧。”宋瑤幽幽嘆了口氣,自顧自道:“說不定又是另一番模樣呢。”
“沒有那麼多如果,該來的誰也躲不掉。”姜河對此早已看淡,透過集熱板縫隙望着沉沉天幕,寬慰道:“別胡思亂想了。”
“嗯。”宋瑤點了點頭,將臉貼在他胸前,兩人靜默了一會兒,耳邊風聲依舊凜冽,身下間或有攪動水花的聲響。宋瑤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閉眼享受這片刻的溫存,過了一陣兒,宋瑤忍無可忍的睜開眼,低聲喚道:“姜河…”
“嗯?”
“手拿開。”
“……”
雲雨之後,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四方沉寂,瘡痍依舊。
兩人各自拾起散落各處的衣服,擰掉水套回身上,姜河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摸了摸衣兜,隨即鬆了口氣。安貞給他的東西還在。宋瑤頭髮漸長,溼漉漉的挽在腦後,脖頸間幾處醒目的紅印讓人浮想浮想聯翩。宋瑤貼身小衫被他撕扯的不成樣子,幸好晾衣架上搭着許多溼透的衣服,挑揀了幾件勉強合身的帶上,兩人相繼從安全通道跳跳回了室內。
一樓大廳裡響鼾聲,許多兵哥哥沒能頂住睏乏,或坐或躺着睡了過去,王忠瑜兩眼血絲密佈,像只兔子似得坐在門前,透過簾間縫隙觀察着外面的動靜。見二人渾身浸透的回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無聲笑笑,打了個招呼。
夏雨靠在路茜身邊睡着了,路茜盯着跳耀的火堆出神的想着什麼,看到他倆回來,忍不住打趣道:“剛纔動靜可真不小。”
“啊?”姜河一愣,心說不會吧,隔着兩層承重牆也能聽見?
“我說雷聲
。”路茜狹促的擠擠眼,壞笑道:“你們沒聽到嗎?”
宋瑤臉色紅暈,笑罵了一句,把姜河趕到了大兵哥那邊,然後除下溼衣搭在火堆旁烘乾。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先前的歡愉漸漸消退,淡淡的憂慮又浮上心頭。
“今晚估計回不來了。”路茜看出她的疑惑,道:“老王說那邊應該也找地方休息了,雨太大,趁夜行進怕出問題。”
“嗯,也好,是很久沒有休息了。”宋瑤撲棱着溼淋淋的頭髮,見她眉眼間似有哀色,忍不住問道:“你還好吧?”
路茜不可置否的聳了聳肩,無奈道:“應該不會更壞了……瑤瑤,有什麼打算?”
“沒有。”宋瑤歪着頭想了想,道:“我聽姜河的,他去哪我去哪。”
“我想找個風景好的地方,只當最後一次旅行,順便給自己挑選一處長眠的地方。”夏雨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冷不丁加入了對話。見她們二人面色有異,夏雨坐起身,將袖子挽了上去,露出靜脈間一排細密的紅點,輕聲笑道:“距離下次接種時間還有一個多月,我應該沒有機會了。”
宋瑤和路茜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眼裡都閃爍着相同的意味。
“不接種…會怎麼樣?”宋瑤忍住不去想最壞的結果,壓低聲音問道。
“免疫系統崩潰,器官快速衰竭,然後死掉。”夏雨倒是很坦然的樣子,似乎早已接受了這種結果。看到兩人神色複雜,夏雨搖了搖頭,道:“我已經很幸運了,至少不用淪爲行屍的點心,還能自己選擇墓地。許多朋友至死都沒能再見陽光,我很滿足。”
“不能治療嗎?”路茜秀眉微蹙,夏雨所注射的藥劑顯然和她們不一樣,藥物對於身體似乎沒有什麼改進的作用,聽起來更像是病症。
“控制類藥物,所有進入研究基地的人都被注射過,這樣就沒人會逃跑啦。”夏雨擠擠眼,言語間還頗爲自豪:“我應該是第一個主動跑路的!”
情緒會傳染,夏雨看淡生死,能重見天日便是莫大的寬慰,所以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並不恐懼
。她的態度或多或少也感染到宋瑤和路茜,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想來結局也相差無兩,既然逃不掉,倒不如欣然接受,省得死前再憋出點兒毛病。
“你們應該不用擔心,當權派的實驗室或許有辦法中和病毒。”夏雨自身難保,倒是還沒忘給她倆寬心,歪頭想了想,道:“我記得在基地裡聽人說過,rca還是當權派來着,似乎有疫苗出現了。”
“沒奢望過,還是及時行樂比較靠譜。”宋瑤撇撇嘴,想起先前的魚水之歡臉頰泛起紅霞。她對所謂疫苗不感興趣,直到現在回想起地下基地在她身上做過的事情還有些不寒而慄,哪裡會繼續當別人的小白鼠。
“我只是好奇我們最後會變成什麼樣。”路茜擡起一雙白嫩細滑的手,苦笑道:“長生不老還是返老還童?瞧瞧,像打了玻尿酸一樣。”
宋瑤和夏雨失笑出聲,捂着嘴咯咯直樂,事到如今,死亡對於她們已經失去了威懾力。相比從前的掙扎於煎熬,現在反而更加灑脫肆意,今朝有酒今朝醉,至於結局……不想也罷,反正它早晚會來。
然而,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如果她們能夠看到盤亙在未來的噩夢,想必此刻也不會笑得如此輕鬆。
這是後話,在此暫且不表。
“到了,就是這邊。”研究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興沖沖地說道。
“別急,有行屍。”兵哥甲拉住了急不可耐的研究生,眯眼指了指路口邊徘徊的黑影,道:“白天爆炸引過來不少行屍,有的可能還在附近轉悠。”
“那咱小聲點就是了。”研究生此刻哪裡顧得了這麼多,沒說的時候倒是能憋住,這會兒已經挑明情愫,根本按捺不住一腔熱情。
大兵哥們無可奈何,不過好在行屍並不多,屏息在垃圾桶後潛伏了一陣,待行屍晃悠過路口,這纔跟着研究生疾步拐進路口,奔向停放卡車的那條巷子。
今夜星月無光,瓢潑雨幕又影響視線,四人小隊一路走的小心謹慎,生怕橫生枝節。眼下終點就在眼前,大兵哥總算是鬆了口氣。這條巷道不寬,一側是水泥牆,牆後是小區住宅樓,另一邊是臨街路面的商鋪,高低林立,恰好能遮風擋雨
。幾百米開外顯出一團隱隱綽綽的黑影,曾雅東估摸着那應該是研究生所說的卡車,巷子裡還算僻靜,除了雨點擊打在地面的發出的水花飛濺聲,隱約還有一陣低低聲響。
見其餘三人都沒什麼反應,曾雅東只好安慰自己太過敏感,看到腳步匆忙的研究生,心底對一會兒的求婚生出幾分期待,終究是小女人,內心深處也還留存着許多關於美好的想象。
百十米的距離對於習慣跋涉的幾人來說不過分秒之間,四人很快行至研究生他們躲藏的超市樓下,篷布卡車靜靜地停放在雨中,緊貼着超市的二層樓體。
研究生匆匆跑到樓下,擰亮手電照了上去,壓抑着興奮的聲音喊道:“唯唯!”
雪亮的光束攀上斑駁的混凝土樓體,光橋斜斜曳出,越過樓頂射向天穹,鑽進了深厚的雲層。兩個大兵哥戒備着身後,忍不住回過頭看向樓頂,研究生一路猴急的模樣看在眼裡,引得他倆也生出幾分好奇,想要一睹那姑娘芳容。
“唯唯?!”研究生踩着輪胎爬上排水管道又叫了一聲,風急雨驟,想來唯唯一個人在上邊沒聽到動靜。
一陣冷風吹過,裹挾着一股不易察覺的微妙氣味,曾雅東猛地一個激靈,心底涌上一股不安的念頭;研究生手腳笨拙,順着管道慢吞吞地往上爬,兩個兵哥哥看起來比他還着急,恨不得把他拽下來替他上去,沒人注意到曾雅東的異樣。
曾雅東循着風向嗅了嗅鼻子,眼中神色愈發難言,她不動聲色退後兩步,緩緩低下了頭。腳下汪着雨水,似乎因爲沒有月光的原因,水窪並沒有折射出粼粼波光。曾雅東一邊倒退,一邊打亮了自己的手電筒,光束映亮水流,一抹猩紅在雨水沖刷下慢慢暈散。那一抹淡淡嫣紅在水中如煙變幻,帶着曾雅東的腳步向前移動,嫣紅色的水流彷彿帶着靈性,蜿蜒指向車頭那邊的黑暗一隅。曾雅東放慢腳步,手電光束掠過前輪,照出一條兀自擺動的尾巴。
悶雷滾過,淹沒了研究生聲嘶力竭地呼喊,瘦骨嶙峋的黃狗蹲在車頭,被雨水淋成了一條落水狗,若不是尾巴還在輕輕晃動,真像一尊無聲守候的雕塑。
一道電弧穿破雲層,短暫的映亮了天地,姑娘躺在冰冷的地上,鮮血印在蒼白的臉上,好刺眼,好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