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35 達成協議
ACT235:達成協議
豔陽天,小木屋。
洛宇坐在門口,對着溫煦陽光抻了個舒服的懶腰,反手拾起立在凳子旁的鋒鋼鋸刃,用抹布沾了些水,輕輕擦拭着刀刃上乾結的血跡,目光遊離,恍惚出神。離開陸地之後,基本再沒用過刀,眼下離島在即,前路未知,該做的準備自然不能怠慢。從水盆裡取出浸泡已久的油石,洛宇彎下腰,橫握鋸刃斜斜貼在油石面上,手臂移動,做起乏味而枯燥的單向運用。
這把刀伴隨洛宇已久,刃口密密麻麻的顆粒狀缺口見證了它的輝煌戰績,不管是行屍還是活人,只要被這柄鋒刃所傷,基本不會留下活口。
洛宇其實是個很念舊的人,以前焦子謙跟她說過許多次,說要給她換一把刀,但洛宇沒讓,每次都說這把刀用着順手,不需要更換。焦子謙對她的性格有所瞭解,既然洛宇不願,他便不再多費口舌,最多偶爾幫她磨磨刀、上上油、做做保養。
鋒鋼鋸刃是宋酒從前團隊的制式裝備,那時他們沒有渠道搞槍,唯一依仗便是手中的刀鋒,而焦子謙恰好是磨刀制刃的箇中好手。
某次轉移營地的途中,他們隊伍和一波行屍迎面相撞,廝殺過程中,宋酒所使用西瓜刀不慎崩裂,險些因爲劣質裝備葬送了性命。自那以後,宋酒一直琢摸着從哪裡搞一些更趁手的傢伙使。武器是自保之本,街面上能找到的許多刀具都不靠譜,外觀唬人還行,真要拿着跟行屍搏命,很容易栽在質量問題上。
後來,他們攻佔了一間鋼材加工廠,廠房裡沒有吃、沒有喝,只有堆積成山的鋼材,面對各種各樣的加工原料,焦子謙那顆機電一體之心開始熊熊燃燒。在焦子謙的指點下,宋酒帶人將鍋爐房打開,剿滅裡邊封存的行屍,重新點燃爐膛,粗大煙囪再次升起滾滾濃煙。整支隊伍從山林營地轉移到加工廠,前後大門焊死,水塔頂端留設崗哨,女眷在洛宇和夢凡的帶領下忙於生活瑣碎,其餘男丁則一股腦進入車間,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加工工作。
前塵往事總是值得回味,洛宇磨得有些累了,直起身歇了一會兒,指腹輕輕颳着雪亮刃口,感受鋒刃在皮膚上劃過時的沙沙響,嘴角彎起會心一笑。
那時候,宋酒團隊剛有起色,在他的帶領下轉戰四方,所到之處血肉橫飛,面對屍羣從不卻步,哪怕付出慘重代價,也不願避其鋒芒,幾乎就是爲了殺戮而存在。洛宇還記得當時的宋酒不太愛說話,眼中總有陰霾,每每殺伐之時總是衝在第一個,不在意手下人生死,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唯獨對辛夢凡愛護有加。後來,隊伍人數逐漸增加,男男女女多了起來,隊伍存在的意義也從殺戮慢慢轉爲生存。
洛宇剛剛加入隊伍的時候並不顯眼,她本身性格就偏冷,平時話不多,無論男女都保持着一定距離,給人一種不好接近的感覺。直到某次突圍血戰,洛宇本來已經跟着女眷們逃離了行屍包圍圈,卻又獨自折返,以一己之力爲殿後被困的宋酒等人殺通一條血路,自那以後,洛宇便成了宋酒最爲依仗的左膀右臂。
回頭想想,鋼材廠那段時日,本來應該是一次很好的機會,他們可以藉着加工廠的便利條件,搶在行屍復甦之前,打造一座鋼鐵堡壘。然而他們沒有這樣做,準確的來說,宋酒壓根兒沒往這裡想,他一直想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作爲營地,對於這個處在水泥森林邊緣的加工廠,宋酒沒有任何留戀。所以,珍貴燃煤幾乎被他和焦子謙耗盡,整個加工廠折騰的雞飛狗跳,除了女眷全員參與,傾盡加工廠所有耗材,卻只生產出幾百把良莠不齊的鋒鋼鋸刃。
用現在的目光來看,宋酒和焦子謙純粹是在浪費資源。就好像兩個窮鬼無意中撿到了一筆鉅款,倆人沒有用這筆錢購置豪宅香車,而是一把火燒了現金,圍坐在火堆邊取暖。
從那以後,這批‘耗資巨大’的鋼刀就成了隊伍的標配裝配,無論男女,人手一把,擊殺行屍也好,砍瓜切菜也罷,反正人人有份,愛怎麼用怎麼用。
……
“在想什麼?”
代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洛宇倏地一個激靈,思緒瞬間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你盯着這把刀看好半天了。”代維笑了笑,好奇道:“這刀有什麼特別的故事?”
“不算特別。”洛宇徐徐吐了口氣,擦乾鋒刃上的水痕,莞爾一笑,起身道:“有空說給你聽。”
代維聞言失笑,看着她的背影,樂道:“現在有空嗎?”
“有空。”洛宇回過頭,衝他溫柔一笑,道:“不過今天不想告訴你。”
兩人在屋裡膩歪了一會兒,大廚房那邊傳來飯點兒鐘聲,靜謐小島又熱鬧了起來。
“對了,你怎麼沒去參加會議?”代維和洛宇並肩走向食堂,半途中,代維看到吊腳樓那邊還關着門,宋酒他們好像還在談。
“九哥和老吳都在。”洛宇聳了聳肩,偏頭看到廚娘佳、路茜還有粉刺妹走向這邊,擡手跟兩人打了個招呼。
代維低低‘哦’了一聲,神情還有些疑惑,不過沒有再問什麼。
五人結伴走向食堂,大廚房塌陷的半邊已經清理,只是還沒顧上重建,門外長桌縱列兩排,大部分島民已經就位,各自端着飯盆去盛菜打飯,井井有條。
“小萌和惠惠呢?”洛宇沒在人羣中找到她倆,轉頭問道:“她倆不吃飯?”
“惠惠有點兒着涼,屋裡歇着呢。”廚娘佳幫幾人取過飯盆,回道:“老曹和小萌去墓地了,還沒回來。”
“瑤瑤她們也還沒完事兒呢?”路茜目光瞟向吊腳樓,臉上露出和代維一樣的神情,嘀咕道:“快倆小時了吧?”
“嗯。”洛宇點頭應了聲,準確時間是一個半小時,期間沒人出來過,不知道里邊具體是什麼情況。
“洛宇,一會兒你進去看看情況唄?等得人心慌。”路茜衝她擠擠眼,狡黠道:“探探風聲。”
“我不去。”洛宇聞言失笑,打趣道:“半路進去算怎麼回事啊,彆着急,應該快了吧。”
“茜姐,你當初不是也接觸過當權派的人嗎?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個情況?靠譜嗎?”粉刺妹永遠緊跟話題,甭管感不感興趣,什麼事兒她都能插上一嘴。
路茜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攤手道:“我接觸過的基本都死了,具體怎麼樣我也不好說。”說了一半,好像想起了什麼,感慨道:“我見過的那些還不錯,都是好人。”
“聽說你們有幾個朋友在當權派那裡?”廚娘佳對這些信息也挺好奇,從前在河岸營地的時候,也有活屍曾經提及過這個組織,不過都是一知半解,說不出什麼新鮮的內容。
“嗯吶,兩個姑娘。”路茜捏着筷子,歪頭想了想,抿嘴笑道:“不知道她倆現在怎麼樣了。”
“估計比咱強,背靠大樹好乘涼嘛。”粉刺妹轉動着眼珠,壞笑道:“哪兒像咱們,跟着九爺生裡來死裡去的。”
廚娘佳揚手敲了她一記,打趣道:“那我跟九九說一聲,就說你不想跟大家一起走了,要留在這裡。”
“好啊。”粉刺妹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梗着脖子道:“讓老吳留下陪我就行。”
同桌衆人聞言失笑,對於粉刺妹這種滾刀肉,打趣戲謔基本沒什麼殺傷力,和其他人相比,粉刺妹個人的長處或許就在心態,不管面對着什麼,都好像絲毫不在意,該吃吃,該喝喝,自保能力雖然差了些,但卻活得不羈又灑脫。
正說笑着,坐在對面的代維忽然愣了愣,目光望向衆人身後,低聲道:“他們來了。”
洛宇幾人聞言扭過頭,看到宋酒他們穿過紅樹林,正走向馬鞍藤小徑,宋酒和一個軍褲青年走在最前頭,其餘人在後邊跟着,邊走邊在交談,遠遠地,看不到表情。
路茜咬着筷子,眉目間有些許憂色,喃喃道:“我去問問情況。”說罷放下碗筷,起身離開了飯桌。
洛宇本來也想去,見她先行一步,只好打消了念頭,繼續埋頭對付食物。
“多聊幾天也好,還能多睡幾天安穩覺。”粉刺妹吸了吸鼻子,嘿嘿傻笑。
……
宋酒一衆人並沒有去露天大食堂吃飯,而是直接去了海岸,爬上舷梯,魚貫走上小莊他們所乘的那艘漁船。
那個叫做小徐的青年人應該是輪機長,帶着衆人從甲板下到機艙,沿路介紹着船艇目前的情況,一直走到儲油艙位置,這才停下腳步,點了點一旁的油表,道:“輪機報廢之後就切斷了燃油供應,後邊我們一直在無動力漂流,所以剩下的燃油還有很多。”說着看向宋酒,道:“你不是說島上有技師嗎?帶他來一下,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修復輪機。”
“沒必要。”宋酒瞟了眼油表,道:“我們有船,勞煩你把這艘船的燃油灌輸過去就行。”
“那艘遊艇?”小徐眼中閃過一抹嘲諷的意味,冷笑道:“從這裡到我們的島上路途很遠,一切正常的情況下,至少也得四五天,那艘遊艇吃水不行,萬一發生狀況怎麼辦。”
“自有應對狀況的辦法。”宋酒一臉的無所謂,瞟了眼默不作聲的小莊,回以對方冷笑,道:“至少我們乘坐那艘遊艇穿過了風暴,沒有擱淺,也沒有觸礁。”
小徐臉上有幾分怒意,不過又不好表現太明顯,只得挪開目光,看向身旁的孫姓青年。
“照他說的做。”姓孫的青年面無表情,簡單一句話打發了小徐,打了個哈欠,轉身離開了機艙。
剩下幾個人站着沒動,氣氛有些古怪。
良久,方菲擡起頭,望向臉色恍惚的小莊,低聲道:“走吧,我帶你去看看阿金。”
“好。”小莊默然點頭,走出幾步,又回頭看向宋酒和吳文濤,思忖一番,道:“你是金博的朋友,那我也願意把你當朋友,我知道信任需要時間,但我也需要建立信任的空間,希望你理解。”
“彼此彼此。”宋酒撇撇嘴,看在方菲的面子上,很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另外,你的態度最好有所改變,我可以理解爲那是你的個性,但島上目前局勢很緊張,你的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小莊上前兩步,臉色嚴肅起來,正色道:“既然你現在是這裡的老大,我希望你能正視這次合作,還有,我們不是你的敵人。”
“如你所說,我們只是合作,我的言行只代表我個人,與其他無關。”宋酒對此嗤之以鼻,經過之前在吊腳樓的一番長談,他此刻已經對當權派失望透頂了,要不是吳文濤和宋瑤從旁勸說,他真的想放棄此前的計劃,不去趟這渾水。
小莊盯着他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把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苦笑着搖了搖頭,感慨道:“我挺納悶兒,金博爲什麼會和你這種人做朋友。”
“別奇怪,金博還說你和他是生死之交呢。”宋酒呵呵乾笑兩聲,嘴上一點兒不吃虧。
方菲試圖勸阻兩人,吳文濤遞過去一個眼神,輕輕搖頭,示意不用理會。
小莊怔了怔,目光變得有些玩味,試探問道:“你是說,金博遇人不淑?”
“正常,誰都有瞎了眼的時候。”宋酒從來不是喜歡鬥嘴的人,今天在吊腳樓他是實在氣不過,苦於不能動手,只好祭出了難得一見的嘴上功夫,眼瞅着這小子還要跟自己打嘴炮,宋酒頓時感到有些索然無味,搖搖頭,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頭也不回。
吳文濤和宋瑤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而那個船長和測繪員全程都在裝啞巴,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吳文濤走到小莊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稀罕的扮演了一次紅臉,語重心長道:“我們之間已經達成了協議,那就用行動和事實說話吧,信任可以建立,芥蒂可以消除,對吧?”
“沒錯。”小莊吁了口氣,心說這裡總算還有個明事理的人,心底大感安慰,重重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吳文濤衝他慈祥一笑,在心裡暗暗罵了句傻逼。
……
一衆人相繼返回海岸,宋酒先行一步,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其餘人在方菲的帶領下走向大食堂,宋瑤落在後邊,正蹙眉盤算着什麼,忽然覺得身邊一熱,餘光一掃,卻是那個孫後繼靠了過來。
看到宋瑤微蹙的眉頭,孫後繼頗有些尷尬,訕訕笑了笑,主動出聲道:“別誤會,只是想和你說兩句話。”
宋瑤沒吱聲,暗暗琢磨着他的來意,其實她本來打算主動搭訕的,沒想到對方會先她一步。
“可能是我的錯覺…”孫後繼摸了摸鼻子,放慢腳步和宋瑤並排而行,疑惑道:“好像從我們上島,你一直在觀察我?”
宋瑤面不改色,淡淡道:“是錯覺。”
“呵呵。”孫後繼不以爲忤,低頭看着腳下細砂,沉默了一陣,道:“我覺得你很面熟,所以,我們見過嗎?”
宋瑤聞言一怔,旋即停下了腳步,眯眼看向這個高瘦青年,心底很是詫異:他也覺得我面熟?難道真的和他見過面?
“我不確定。”宋瑤搖了搖頭,道:“我對你的名字沒什麼印象。”
“那,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孫後繼也站住腳步,眼中疑惑愈發濃重,試探道:“或許我有印象呢。”
宋瑤抿了抿嘴脣,輕聲道:“宋瑤。”
“宋瑤…”孫後繼眼瞼低垂,反覆唸叨着兩個字,似乎想到了什麼,扭頭望向遠處的紅樹林,眼中閃過諸多往昔細碎畫面。
“可能是認錯了吧,我是大衆臉。”宋瑤笑了笑,方菲她們已經走出老遠,正站在遠處等着他倆。
“宋瑤!”孫後繼忽然一個大喘氣,猛地扭過頭,兩眼瞪得溜圓,直勾勾地看住了她,驚訝道:“你是宋瑤!?”
宋瑤被他突然的反應嚇了一跳,微微蹙眉,看他神色不似作僞,猶疑着點點頭:“對,你認識我?”
“我的天,居然是你!操,我怎麼會忘了你呢!”孫後繼整個人忽然亢奮了起來,與之前那個沉穩城府的青年形象頓時相去甚遠。
宋瑤聽得越發糊塗,見他又笑又感慨,不由有些不悅,琢磨這廝是不是在拿自己尋開心?
“你不記得我了?”孫後繼緊繃的表情潰散,笑意在他臉上暈開,煞有其事的指着自己的臉,追問道:“一點兒印象沒有了?”
“我…不確定…”宋瑤還是沒想起來,雖然很面熟,但是卻好像無法跟認識的人對上號。
孫後繼苦笑不迭,搖搖頭,道:“也正常,當時那個情況,不記得我也正常……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麼?”宋瑤蹙眉問道。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醒過來了!”
“嗯?”宋瑤一怔,隱約想到了什麼。
“我和姜河分開的時候,你還不省人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