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天氣,運河上很難尋到縴夫,所以大多數運河船都不願意北行。導致舉人當中,能夠尋到坐舟的不過五六十人而已。黃家運貨的船隻大,黃煜這一解與凌飛那一解舉人共同擠上了船後還有空餘,同行的劉亞之本事也不小,但他尋到的船隻稍小,只能擠下自己所在那一解的舉人。但劉亞之誠心討好時穿,趕着過來遞話——他可以讓出一些空艙位,給舉人的僕人住,不過,他希望與時穿的船共同行動。
這已經是小節了,看在劉旭被時穿宰了一刀的份上,時穿打算給點售後服務,他不等黃煜表態就答應劉旭的請求,於是,當日正午,兩艘船便一前一後離開碼頭。
天氣越來越冷,大宋人不曾經歷過如此的嚴寒天氣,舉人老爺們已經縮回艙內,圍着時穿攜帶的茶爐取暖,艙面上只剩下船伕,以及時穿師徒。
黃煜叫僕人燙了幾壺酒,這酒是時穿攜帶的薑汁酒,*辣的薑汁酒送到肚裡,黃煜晃着酒杯,得意洋洋的對同伴說:“我們這次出行,僱上時大郎,真算是僱對了。”
羅望京拱手:“還是解元公有見識,有時大郎陪伴,且不說一路上安全了很多,光是這些層數不窮的小玩意,就讓我們的旅行又舒適又方便。”
其餘舉子齊聲附和,黃煜熏熏然的晃着酒杯,說:“當日我初見時大郎的時候,就知道此人的不凡……”
黃煜的話嘎然而止,他呆呆的陷入沉思中,他初見時穿是由褚素珍姑娘陪伴,談起這事,黃煜的思緒不禁帶入了回憶當中,其他人說什麼,他已經聽不到了。許久之後,黃煜仰起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披上了鶴氅:“我出去透透氣。”
羅望京趕緊也披上鶴氅:“伯濤兄,我陪你走走。”
甲板上,時穿揹着手眺望着運河兩岸,凌飛懷裡抱着槍,不停的跺腳搓手,往手上哈着熱氣。黃煜借幾杯熱酒引導,也不管甲板上的凌飛,邁着大步走到時穿身後,粗聲說:“承信郎在看什麼?”
時穿揹着手,點點頭:“我聽說汴梁城的糧食全靠運河輸送,剛纔我數了數糧船,計算了一下汴梁城每天能獲得多少糧食,這次科舉,幾十萬考生涌入汴梁城,但現在運河上的糧船如此少,恐怕汴梁城明年開春要大饑荒了。”
黃煜想了想,隨口說:“啊,等會靠岸的時候,承信郎幫我送封信,讓家裡趕緊往汴梁城送一船糧食,萬一大饑荒發生了,別人還好,我們這些外來人,想買糧食也找不見地方。”
時穿點點頭:“但願來得及。”
沉默了片刻,黃煜輕聲問:“大郎,你說這次衙內能否扛得過去?”
“扛不過去”,時穿平靜的回答:“但這未必是壞事。”
黃煜思索了一下,同意時穿的看法:“素珍姑娘一直嫌衙內粗魯不文,這次衙內如果扛不過去的話,聽從家人的命令,跟人結了婚,也許對素珍姑娘是件好事。”
時穿苦笑着搖搖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定下親事,無需徵詢孩子的意見,便是孩子強硬起來,父母抓只雞來跟新娘拜堂,也算成全了婚禮,從法律角度上說,這位新娘就是他的正妻,他想打官司,那就是不孝。所以衙內根本邁不過這個坎。”
黃煜嘆了口氣:“抓只雞來拜堂,那是鄉下人的做法,城裡人一般用新娘的小叔子代替,我聽說施衙內的親戚都在海州,等待施大人的正式任命——他在海州可不缺兄弟。”
黃煜跺腳:“這都什麼事,原本各安其位,各司其職,海公子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弄得現在全亂套了。”
沒錯,這就是傳統,古代中國,做子女的幾乎沒有任何能力反抗父母。
即使一千次穿梭時空,也改變不了這一歷史事實。
黃煜嘆了口氣:“可憐的……我們現在只有往好處想了,好處是:素珍姑娘原本對施衙內也不十分滿意。”
稍停,黃煜輕聲補充:“今年是科舉年,素珍姑娘的父親任期也該滿了吧,他現在大約在京城候官。”
時穿咧咧嘴:“在京城候官的還有黃娥孃的父親,還有黃娥的舅舅,以及施衙內的父親。”
羅望京插嘴:“這不奇怪,三年一次科考,官員都是這時候任命的,三年一次磨堪,每次科舉年份,也是官員續任改任的時候。”
時穿哈哈一笑:“看來我的估計有差錯了,在科舉年,上京趕考的豈止是舉子,天下各地的官員也要趕往吏部,等待自己的新任命吧,這樣算起來,京城明年接待的外來人口,豈止四十萬。”
黃煜吃了一驚:“你想說,京城明年缺糧嚴重是吧?。”
“南面的洞庭湖都結冰了,現在天氣冷的伸不出手腳,北方的運河能不結冰嗎?你看,沿線的運河船,星星寥寥,輸入京城的糧食,往少理說,也要缺少一半吧。”
黃煜苦笑着衝羅望京說:“本次科考,真是多災多難啊。”
公元一一一二年是地球的一個冰極,在冰河時代過去之後,倫敦河上又一次結了冰,這年聖誕,倫敦士兵甚至在泰晤士河上,舉行了舞會,這一年是千年以來最寒冷的一年,此後一千年,無論是洞庭湖,還是泰晤士河,都沒有再度結過冰。
而自從這次洞庭湖結冰之後,地球越來越冷了,原本竹林梅林還可以在山東見到,現在這些植物退往了長江南帶。
親眼目睹氣候的巨大變遷,時穿心中激盪不已:“所謂的天災*,不過是如此吧,這個盛極一時的時代,這個古代中國文明的頂點,便這樣悄悄的衰退下去——誰能力挽狂瀾?”
沉默了片刻,黃煜指着河岸說:“我們現在行走的是泗水,等到了徐州,會有兩條路徑,一條是直線往西,進入汴渠;一條是向北進入微山湖,而後通過荷水、濟河,穿越整個京東西路進入汴梁。長卿兄我們走哪條路?”
時穿沒有回答,羅望京試探的問:“兩條路有區別嗎?。”
黃煜回答:“汴渠水流量小,船隻擁擠,按長卿兄的推測,現在很可能已經結冰;而走微山湖,雖然饒了一點遠路,不過河面寬闊,船隻竟可以扯起風帆,一路快行。
所以,這兩條路雖然一遠一近,但過去行船的人,總是用相同的時間走完兩條不同的路。”
黃煜還沒有說的是:走微山湖的路,相對來說不安全,湖上匪徒很多,一般人不願選擇這條路,所以,直接北上的船隻較少,除非……除非他們船上擁有像時穿一樣的人間兇器。
時穿目光閃了閃:“北上,走微山湖的路,等待了徐州,還要麻煩伯濤兄快馬向海州傳遞一個消息。我有一艘海船,讓這艘海船裝滿肉食與糧食,從海路北上,而後儘快從黃河入海口前往汴梁。”
羅望京突然插嘴:“長卿兄,如此太難爲你了,我記得五胡亂華的時候,黃河結了冰,以至於胡人的鐵騎從河面上直接進入中原。如今既然連洞庭湖都結了冰,黃河北支流已經斷流,那麼,黃河南支流很可能也結冰,你讓船冒險駛入汴梁,我怕一旦河面結冰,那艘船便毀了。”
黃煜家中也有海船,對羅望京說的自然明白:“沒錯,一旦河面結冰,冰塊會擠碎船隻,你那艘海船再小也是海船,不可能拖上岸去以保全。還是算了吧,汴梁城再缺糧,能餓着我們這羣舉人嗎?。”
“那就讓他們不要進入黃河,把食物直接從海上轉運到陸路,而後通過陸路傳輸。我估計這個冬天,汴梁城會非常缺糧。”
黃煜插嘴:“這樣啊,等待了徐州我們便再購買一艘船,讓這艘船攜帶糧食尾隨我們北上……到時候再跟劉亞之說一說,如果他不願意走微山湖的路,我們便單獨行動。”
時穿精神一振,拍了拍凌飛的肩膀:“把你哥叫上來。”
凌飛腳步咚咚的跑下艙去,時穿讓開了船頭,讓黃煜與羅望京吟風弄月,他跑到了船尾,等凌鵬上了甲板後,時穿詢問對方:“咱們一共製備了多少火藥?”
凌鵬想了想,回答:“咱們總共買了五百斤的各色藥物,提純之後,大約製備了三百斤的新式火藥。”
三百斤啊,也就是一百四十多公斤,應該足夠了。
時穿再問:“你身上帶的瓷瓶夠了嗎?。”
凌鵬搖頭:“我只帶了十來個瓷瓶,後來在下邳採購了一批,在沭陽也買了幾個,可這些還不夠,如今手頭上也就是二十多個,沿途消耗了許多,只剩下二十個了。”
罷了,既然進入售後階段了,那就再……時穿用充滿誘惑的嗓音,循循善誘的說:“我看過你投瓷瓶,很沒有準頭,我聽說陝西的陽關用石子打羊角,那個精準啊,簡直是指哪打哪,我恰好知道一些正確的用力技巧,可以讓你投的既遠又準,你如果學會這本領,也不用跟你弟弟學火槍了,以後就專業扔瓷瓶——簡直就是人形迫擊炮嘛,怎樣,想不想學這本領?”
凌鵬納頭就拜:“師傅,教我這本領。”
時穿微微一笑,突然扯着嗓子衝邊上一艘運河船喊:“綱首,你船上帶的瓷瓶賣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