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飛馬上回答:“羅舉人,我記得,那位羅舉人家雖然貧,但氣度一點不猥瑣,師傅,我帶的密州特產很多,不如順便送他一份,結一下善緣。”
時穿冷哼了一下:“如果羅家不曾辦喜事,我何必討好羅舉人?應該是他欠我的情纔對……嗯,蒙縣尉的提議很有意思,我是不是也該下場試試手,一個破舉人,沒什麼了不起。”
凌飛輕輕笑了,笑聲讓時穿很不滿,他回過身來,笑問凌飛:“怎麼,我的學問不夠嗎?。”
凌飛嚅囁着回答:“師傅的學問是足夠了,但師傅那筆字……考卷是要自己書寫……弟子總覺得很奇怪,論學識,好像天下間沒有師傅不知道的,我還聽說師傅的畫不錯,怎麼師傅的字……”
時穿咧嘴笑了:“哦,繪畫嘛,那是一種印刷,使用時光碎片去印刷圖案而已。至於書寫——我早已經不使用哪種軟呼呼的毛筆寫字了……
等等,我可以挑選字體,從字帖裡挑選自己滿意的字體書寫……不過那樣一來,費的時間久了一點,而且一個人的字帖,不見得所有的字都有……這樣做,大約寫出來的一篇文章,字體呈現多種風格變化,倒讓人覺得奇怪。”
時穿此時已忘了凌飛的存在,他喃喃自語地揹着手走進臥室……
凌飛曾經跟隨師父一路回鄉,那時師傅總是一副未僕先知的沉着,當然,那時候師傅的思想也經常拋錨,淩氏兄弟當時以爲那是被拐子害的後遺症,並不十分在意,如今看來,師傅思想愛拋錨的毛病似乎很嚴重……不對,師傅這陣子心神不定,是有什麼心事吧?
凌飛愣了片刻,趕緊回身跟僕人們交代,先讓僕人去北門客棧取回自己的行李,自己回屋收拾房間。不一會兒,僕人把他的行李帶回來了——整整趕了一輛大車回來。
在時穿回京的路上,凌飛是時穿進行炫富演出的重要配角,他兄弟倆隨時穿倒賣了幾份玻璃配方,事後哥哥分得三百兩金子以及一些假古董,凌飛則可憐的,作爲學徒只分得一些小……當然,其實哥哥分得的那份錢中,也包含了弟弟的一份。
可憐凌家兄弟,過去就是一賞金獵手,整天過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擺弄火器又是一項昂貴的花銷,兄弟倆冒險多年也沒有大積蓄,時穿給的這筆錢,頓時讓凌家脫貧致富。密州土地價格不高,帶錢回家過年的淩氏兄弟馬上購置了五百畝土地,哥哥準備安心做員外郎。但弟弟見識過時穿手段之後,則決定繼續追隨。
於是,凌飛將分到手的錢財全變成了給師傅的禮物,想着來海州之後,憑師傅的慷慨大方,總不會虧待了他。
論起來,凌家兄弟在密州也很有名,其在密州的地位,大約跟時穿在海州的地位相仿,那是怎地個一呼百諾。一向以來,這兩兄弟輕易不出手,一旦官府賞金豐厚,這兩兄弟一出手總能成功完成任務。於是,多年的大將生涯讓他們在密州結下了很多善緣,也通曉一切江湖關竅。
這次他們採買貨物,不是直接向商人掏錢,而是找到縣衙、州衙的衙役,這兩個地方總有一些沒收的走私貨物,以及官府出面強制購買的“和買”貨物。這些東西都是官府的灰色收入,發售這些貨的時候,衙役並不太追求價錢,給錢就賣,圖個快速脫手。
這樣一來,凌飛不多的錢財,收穫卻很豐厚——衙役們則期望通過這次售賣,還所欠兄弟倆的情份,因此貨物折現的價格非常低,幾乎不到原價的十分之一。而且任由兩兄弟進入庫房挑選,事後,衙役在冊子上大筆一揮,這些東西都變成了殘次品,以掩蓋衙役們的廉價拋售。
此後,凌飛一路押着馬車從密州走到海州。一個人趕路辛苦呀,沉甸甸的馬車引來無數垂涎着,好在凌飛藝高膽大,仗着哥哥給的霹靂彈、師父給的突火槍,從密州殺到了海州,總算把這些禮物安全運抵——光是這份心意,凌飛覺得,自己需要好好跟師傅說道說道。
可惜師傅又走神了,凌飛只得獨自一人,親自監督着這些禮物搬進了時穿的庫房。整整一車的貨物,幾乎堆滿了一間廂房。安置好這些貨物後,凌飛那幾個小錢打賞了客棧送行李的夥計,才知道師傅又出門了……好吧,幸好時宅的僕人知道凌飛徒弟的身份後,一點不見外,該幫手的幫手。凌飛自己幹慣活的人,在廂房爬上爬下一番,從箱裡翻出兩匹倭國上等的白絲綢、六柄倭國金絲貢扇、兩幅上好的倭國青銅鏡,一對倭國金銀蔚繪,而後抱着這些禮品來到時宅前面、師傅家開的的箱包鋪裡,在僕人的指點下選上幾隻上好籠箱,將禮品盛放起來,便獨自一人押着車,帶着這些禮品出門了。
時穿沒有顧上招呼凌飛,此時,凌飛腰包裡已沒幾個錢了……當然,即使他腰包裡有錢,也根本買不起鋪子裡面的箱包。幸好他是由後院的僕人陪來的,僕人出面證明凌飛是時穿的徒弟,凌飛又自稱是受時穿的委託去送禮,所以箱包鋪不僅讓他拿走了箱包,還容許凌飛在鋪子裡借支了十貫錢。
可惜凌飛那匹拉車的老馬,走密州到了海州,已經瘦骨伶伶,根本走不快。時宅裡也有幾匹好馬,但凌飛一看就知道,那是上好的騎乘馬,可不敢用來拉車。所以只能委屈自家瘦馬,慢悠悠的拉着禮物出門。
走南闖北的賞金獵手就是會認路,雖然沒有人陪伴,凌飛還是按照時穿簡短的交代,摸到了海州宅宿務提供的宋代廉租屋,他敲開了門,應門的是海州當地一名女使,見到凌飛趕馬車的瘦馬,女使嘟囔一句:“怎麼,這家人還有上門拜訪的,稀奇了。”
門內傳來尖聲的嘶叫,黃娥的舅母馬氏有點激動興奮,尖聲問:“可是京城來的報子?”
女使瞪大眼睛望向凌飛,發出質詢的眼色。凌飛拱一拱手,謙恭的通報說:“我師傅是時承信,師傅特地遣我過來問候。”
女使嚇得身子一縮,用手掩住了口,膽怯的說:“原來是時大郎的徒弟,您老請進來,怠慢了。”
門裡的馬氏聽到女使的對話,尖聲迴應:“原來不是京城的報子,時大郎那個憨貨過來做什麼,枉費我屢次去門上拜訪,通沒有一文錢的人情往來,我白瞎了多少車馬錢?”
凌飛咳嗽一聲,回答:“師傅讓我帶來五貫錢的銀子,還有一些徒弟個人的禮物,媽媽若不願意見我,在下着就告辭了。”
馬氏出現了,帶着一張勞苦心酸的皺巴臉,臉上的表情全是斤斤計較。她身邊圍着兩男一女、衣着簡樸的小孩,而這位馬氏身穿淺藍色麻衣,頭上簪着木簪子,雙手骨節粗大。她望了一眼凌飛,語氣淡淡:“才五貫啊,這眼看快開春了,孩子們該換下冬衣,置辦春裝了。聽說姑爺的鋪子裡,春裝什麼花樣都有,論妖異,數海州第一,當然,論價錢也是海州第一。
娥娘如今好了,管着好幾個鋪子,手上金銀過手無數,卻袖手看着弟妹換不下冬裝……回去跟你師父說說,五貫錢不夠,也讓娥孃的兄弟姐妹去鋪子裡挑一身春裝,沒道理娥娘穿金戴銀,她弟妹只得沿街乞討吧?”
凌飛暗自裡翻了個白眼:你這樣也算沿街乞討?別的不說,你家男人林翔在京城的做派,我是知道的,俺師傅送給他多少錢,才讓他在京城租住一個獨門小院,吃香喝辣的。就說你吧,你如今租住着宅宿務的上等房,租金師傅替你交着,每月還有五貫錢零花錢——五貫啊,總重量三十二公斤
每個月三十二公斤重量的銅板,就這樣也算沿街乞討。你你你,你以爲縣官一月多少俸祿?人家那點俸祿要養活一家人,包括支付房子租金,哪像你……
可凌飛是江湖上混的人,這樣戳人心窩的話,他不可能直接說出來,只見他神態恭敬的拱手:“馬大娘,俗語說,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海州城的鋪子,股東遠不止黃娥姑娘一人,由不得黃娥姑娘擅自做主嘻嘻,在這種事上,便是師傅也不好開口花鋪子的錢啊。
徒弟俺剛從密州來,多餘的事情不知道,馬大娘與我說這些話,惡了……徒弟奉上一點小禮物,今日拜會了馬大娘,師傅交代的事情已經完結,徒弟該告辭了。”
凌飛之所以說話恭敬,是因爲馬大娘嘴中冒出姑爺這個詞,原本凌飛想寸步不讓的把馬大娘的話頂回去——你搞清楚,那些鋪子是誰的,熟歸熟,別老是拿人家的東西,由自己做主。
但凌飛說到一半,覺得說穿了會令對方難堪,他把話陡然兜轉過來,後半截話雖然語氣強硬,但話裡的意思很是軟弱。
說完這些話,凌飛感覺到師傅給自己交代的太少,也不知自己該怎麼處理眼前的事務,他丟下各色的禮物,翻身就走。身後,猶傳來馬大娘的嘟囔聲:“好個寒酸鬼,拿着這麼重的禮物,居然趕一匹瘦馬上門,好不曉事……”
凌飛嘆了口氣,惆悵的完成尋找褚素珍的任務,而後惆悵的走回甜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