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再開口時,保甲長們一片敬畏,他們肅靜的起身,拱手向時穿行禮:“大郎怎麼說,我等怎麼辦。”
時穿驚訝的歪了歪嘴,但馬上明白了——他們這是怕我啊。
兩宋五百年,公認的兩宋第一強硬人是誰?王安石拗相公。
即使這樣一個“天變不可畏、人言不可畏、祖宗之法不可畏”的傢伙、五百年來第一強硬人,他變法的時候想從老百姓兜裡騙出錢,也不是招呼城管上去“依法”打砸搶,而後要求屁民稱讚它偉光正。不,他只是僱了歌伎,載歌載舞的吸引人流,誘騙老百姓飲酒以增加酒稅。
與之對比,可以說,在兩宋五百年間,再也找不到像時穿這樣強硬的人,一言不合,敢拼敢打敢殺,直接將仿冒他家產品的造假者安上個了不得的罪名,導致家產抄沒,女眷流放……
這是一個人情社會,宗法社會,之前時穿的產品被仿冒,他的忍耐反而符合這個社會的處事原則——做生意嘛,人家生意手段來,你生意手段去,這纔是正理。一下子給對方按個套子,弄得對方傾家蕩產,反而有點……
方舉人的事情發作的太快,具體查抄出證據的東海縣離此地遙遠,大多數鄉紳以及保甲長,還有點不信一個舉人老爺能做下這種事,而現在,縣衙的蒙縣尉就在剛纔,就在諸位面前與時穿商談分贓的事,落實了方舉人的罪行……在鄉紳們看來,這未免有點聯手栽贓的意味。
等待崔莊前村後村一起打響,然而戰爭眨眼間結束,時穿披着一身硝煙,帶着濃重的血腥味返回方家大院,鄉紳們徹底體會到時穿恐怖的強硬——得罪他的人,恐怕沒什麼好下場哦。
這是共識,所以時穿說話的時候,衆保甲長不約而同的起身恭立,神色肅穆的不像話。
“自方家大院查抄出來的錢,是全體團練血汗所得,我不獨吞,但也不想發放下去,製造無數個一夕暴富。這樣吧,我拿出一半來休整四鄉道路——要想富,就修路。我崔莊產業是從修路之後開始大發展的,路好了客商願意來進貨,行商願意進村收購,百姓家裡有雞蛋豬仔等等,馬上都能銷出去,換來需要的生產工具……”
時穿在上面侃侃而談,下面的鄉紳垂着頭暗自鄙薄:拿一半錢出來修路,拉倒吧。朝廷整修一次黃河需要多少錢?最近一次修河的奏章上說了,他們花了三千八百萬錢。哦,這數目聽的多,其實也就是三萬八千貫。三萬貫,可以修一條黃河了。方家趙家一般的財產,不止三萬貫吧?
“各鄉村裡,各家門前的路,以及各鄉通向崔莊的路,就用這筆錢支付修路費……”時穿繼續說。
一位保甲長弱弱的打斷時穿的話:“人工怎麼算,如今春耕剛結束,不會讓各鄉出差役吧?。”
“用廂軍”,時穿回答得很快:“去年大旱,流民入廂的多,而地方財政不佳,廂軍支應的敷衍,我聽說房州那裡,連移防禁軍都開始做亂,佔據了房州府城。這個時候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州府裡、縣衙裡,對廂軍的撥款想必不會及時,廂軍因欠餉,怨氣正大。
這個時候,我們付錢,召集廂軍築路,州府裡縣衙裡心中一定感謝咱們的支持,今後諸位去府衙縣衙辦事,會方便許多。而對於我們來說,大亂過後,軍隊安寧纔是最重要的,我們支付一點贓款,解了官府之憂,順便修建了聯繫諸村的道路,今後一村有事,其他各村支援方便。就是沒事,諸位以後開鋪子開作坊,進貨出貨的,也是方便。”
“時教頭想得周到”,保甲長中,一位老成持重者首先響應:“所謂‘要致富,先修路’我不知道哪來的,但修了路之後,解了官府的憂,方便了本村進出,還穩定了本府廂軍禁軍,這纔是安民之道。”
話題一轉,這位老者接着說:“只是廂軍禁軍紀律不好,這麼多廂軍出動築路,騷擾村民怎麼辦?”
“所以要加強本村團練”,時穿接過話題繼續說:“我計劃拿出一個方案來,叫《分段築路法》。首先,各村報上來本村需要修建的道路,由團練總部實地測量長短,而後列出規劃來——嗯,列出表格直接讓廂軍填寫,讓他們以指揮爲單位,分段負責其中一段距離。
這條路要修的快,時間短廂軍鬧事的機會就少,咱們不惜工本,團練需要的工具——鐵鍬鋤頭籮筐等等,都由咱們來承擔,事後回收麻煩,乾脆都送給廂軍。與此同時,各鄉守好自己村口,禁止廂軍入村騷擾,等村外的路修完後,村中再挑選紀律好的廂軍入村,修建村中道路。這個准許入村的廂軍,咱支付高價,兩倍三倍價格,有這份厚利誘惑着,之前廂軍會攀比着保持紀律,之後入村的廂軍,看在那份厚禮上也會約束手下。
這條道路,我計劃一個月修好,路面都要求是碎石路,這樣,用不上的廂軍都去山裡砸石頭,府衙一定高興……”
最重要的是,這樣一來,無論府衙縣衙,都不好在方舉人那筆財富上再花心思。
“剩下的錢,我準備拿出一部分來更換團練裝備,另外,我準備推出《租借法案》……不,租借方案。具體是:我團練出面,購買相應的機械設備,比如小型旋牀、鑽牀、鍛牀、織機等等,出資請師父,教授這些機械的操作技巧。此外,我團練作坊還將製作玻璃的技術傳授給團練。
按照《租借方案》,這些機械以及之後的手藝,不收錢,全部無償傳授給諸位,諸位學會後,可以回家組建小作坊,我崔莊作坊承諾將一些小活兒,小物件外包,有各位的小作坊製作,今後那些機器的租金就從收購價中逐步扣除。
當然,生意做大了,你們也可以自己對外承包——團練作坊之所以前期收購你的的產品,不過是本着扶持的意思,只要你們能按月付清機器租金,等到機器本價付清那天,這些機器都是你的了。”
看着下面激動地竊竊私語的保甲長,時穿笑眯眯的繼續說:“這是一項福利,是對團練的福利,所以這些措施只針對團練及其家屬,今後各鄉送來的團練,准許每名團練兩名家屬學藝,想學什麼自己挑,學成之後帶着機器走。而團練本人,則每日上午訓練,下午進入團練作坊學習製作玻璃,學成之後直接在作坊做工,工錢從優。同時,學成的玻璃手藝准許傳給家人,准許自辦作坊……”
那位老成持重的保甲長馬上問:“承信郎,你團練作坊需要多少人?之前的家屬准許學玻璃手藝嗎?。”
“我團練作坊準備訓練五百人,之前的家屬不許學玻璃手藝。”
“那也不成啊,團練五百人,學成之後可以教授家中,弄不好就是五百個小作坊,如此一來,玻璃還能賣出價來?”
時穿輕輕搖頭:“我想走得不是奢侈品路線,我要走的是平民路線,諸位放心,玻璃可以做出的東西很多,咱大宋有五百個作坊不算什麼,照樣能把所有的貨都銷出去。銷不出去的貨,只要質量合格,我包圓了。”
這下子,還有誰想到時穿的殘暴,都想着時穿的厚道了
這是給鄉親們分了一大筆紅利啊。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時穿教授給大家的,可是謀生手段,是可以傳承家族的致富門路
施衙內看着有點心痛,大會散了之後,他悄悄地問時穿:“大郎,給他們分點錢就行了,何必……這玻璃作坊,你不是說跟我一起做嗎?。”
時穿一邊笑着跟熱情的保甲長打招呼,一邊把施衙內揪到一旁,悄聲說:“你呀,你不知道,總批發商也是賺錢的,哪怕他什麼也不生產——渠道爲王啊。
你放心,咱家的作坊照開,我教給你用玻璃做首飾的技巧,玻璃首飾,全大宋一億人,誰沒個兩三件,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一億啊,你有多大產能?
什麼……你說,我掙了錢再去收買需要的人手,跟之前拉上人一起掙錢,有什麼區別?”
衙內想了想,回答:“能用錢收買到的人不可靠,就是花了錢辦了事,恐怕以後還要變心。”
“正確我現在需要的不是錢,而是勢力,與其現在把方舉人的財富匿下來,拼命賺錢再去收買他們,最後自己落不上多少錢,還弄了個吝嗇的名聲,不如現在花錢投資,拉上大家一起賺錢——這是個宗親社會啊,我給大家人情,讓大家明白,跟我混有肉吃。有這個名聲,我在海州還愁不賺錢嗎?。”
最重要的是,一場戰爭,需要的物資是海量的,與其事到臨頭,事無鉅細的自己生產,自己管理,還不如把生產力分散開,讓所有的人都成爲戰爭機器上的一個齒輪……
施衙內不明白時穿的長遠規劃,眼前保甲長熱火朝天的討論讓他心動,知道自己和時穿合辦的玻璃作坊還能開,他心急難耐的問:“你說,經過這事,漣水軍那裡不會再鬧騰了吧?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方舉人的鹽場還在那裡,我順便把玻璃作坊建起來,也好搶個先。”
其實,時穿也都等急了,他馬上響應:“這個,漣水軍方面,我也不能確定……我屋裡還有一人要去夷州島,不如你跟他一起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