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時穿隨口回答。
看到時穿漫不經心的模樣,趙良嗣禁不住提醒:“大人,我要最快的船,用最快的速度趕往中京……”
時穿截斷趙良嗣的話:“我不會給你最快的船,金人無賴,向來不尊重個人財產,去年六月,金人曾無任何理由徵用我登州商船七艘,至今無一個銅板的補償,我以京東東路轉運司的名義發過去幾封公函質詢,金人不理不睬。如果我給你最快的船,金人萬一再起扣押的心思,你能保證我的船完整無缺的返回嗎?”
趙良嗣噎了一下,馬上回答:“下官是去與金主商議國事,一旦商議決定還要快速返回,金人怎敢扣押?大人說笑了吧?”
“哈,金人如果扣押的,你能有什麼辦法?苦求,哀嚎?告訴你吧,經過時必定要扣押登州商船的,因爲前段時間他扣押我商船,我發文過去他不理睬,一怒之下我派人奪回了扣押商船。當時那些商船泊在海陽碼頭(今秦皇島),金人正在研究如何仿製。這次你如果乘坐我們的快船,金人是鐵定扣押的。”
趙良嗣神‘色’不好看了:“大人,我此去是與金主商談如何攻取燕雲——燕雲的價值不必你區區幾條船大?若燕雲到手,幾條船的損失又算什麼?”
時穿臉‘色’越來越冷淡:“‘邊際’,你要搞清楚‘邊際’——燕雲取回來,不可能歸我,船隻卻是我的,你沒權利要求我爲了別人的利益,不要珍惜自己的財產,是吧?……這話有點饒舌,你明白嗎?
嗯,就是說:即使你這趟能決定燕雲歸屬,但燕雲無論如何不可能屬於我、屬於登州。而船隻卻是我的財產,一旦發生損失就是我、以及登州的損失。誰投資誰受益,別人獲利巨大我卻只有損失沒有收益,我傻嗎?燕雲之戰,該我承擔的我一點沒少承擔,既然我不享受收益,爲此額外多損失一根鐵釘,那都是多餘的付出……這話你理解?……所以,我不能冒險把最快的船給你,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所以,這個問題無需討論。
另外,你其實不用那麼快的趕路。如今完顏阿骨打已經病重,完顏宗翰現在管事,前段時間據說完顏希尹出兵經略北安州(今河北承德附近),俘獲了遼國皇帝護衛耶律習泥烈,得知遼天祚帝在鴛鴦濼……金國已經決定出兵南京府,順路擒拿遼國皇帝與滅遼,無論你怎樣趕路,等你到金國的時候,大約燕京已被金國拿下了。”
“什麼?”趙良嗣吃了一驚,馬上問:“大人是怎麼知道這消息的?”
隨着金國做好對大宋的軍事準備,金宋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去年金國扣押宋商的船隻,其實就是爲了封鎖金國軍事情報,剛纔時穿說的消息,其實是透過高麗王僑的渠道打聽到的,但趙良嗣根本不是個合格的間諜,不曾受過任何系統化情報培訓,所以,消息來源決不能告訴他。
時穿跳過這個話題,說:“港口恰好有幾艘溫船(溫州造船廠出產的方頭船),我用其中最大的一艘溫船送你過去,我再派五十名護衛隨你上船,護送你去金國,如果返程你來不及從登州登岸,那就從黃河北支流進入河道,在霸州登岸,直接去雄州找使相。我會讓船在霸州等你十天,如果你還有事要去金國,那麼請在十天內趕回霸州,船會載你去金國——這趟返回之後,你大約用不上船了,請把船放歸登州。”
趙良嗣感覺到時穿很不少好話,便不願在此久留,起身說:“使相急命,我不好停留久了……時大人,請讓人引路,我打算連夜登船。”
“慌什麼”,時穿堆上了笑臉,突然變得很好說話:“你一路急趕,暫且在我這裡用點酒水,我這就給你安排船……哦,使相讓你找我,肯定不能讓你空手去金國,我還要給你準備一點送給金主的禮物,趙大人,你且跟……林沖,你領趙大人下去吃飯。”
林沖鞠一躬,領着人下去。不一會兒,趙師俠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湊近時穿低聲問:“可要安排人過去,‘激’活我們安置在復州的探子?”
“復州已經沒用了”,時穿搖頭:“遼東道路難行,人在復州,出去打聽中京府的消息,等落實清楚,消息已經過時了。我有一種預感,我預感金人已經出兵,我預感燕京的遼人幾乎沒有抵抗,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打通中京府的消息渠道。
你去找環娘,讓他‘精’選十餘名好手,魂在趙良嗣的護衛隊及船員中,金人一定會放趙良嗣登岸,船卻要留在港口待命,護衛隊裡的探子只讓他們帶着眼睛去,凡事不要輕舉妄動,能把看到的傳回登州就是功勞。至於那些僞裝船員的,讓他們竭力於碼頭上的守衛‘交’好,多與當地奚人、高麗人、渤海人打‘交’道,爭取魂個臉熟,以便今後方便。”
稍停,時穿又補充:“還要派人去復州,把戰馬都拉回來,牧場已經沒必要設了,宋金一旦翻臉,牧場的背景隱瞞不下去,數年努力,咱不能便宜了金人。”
趙師俠悵然:“真到這時候了?……沒想到啊……好吧,我這就去找環娘。”
轉回酒宴,廳裡的歌舞依舊喧鬧,時穿這時候彷彿置身事外,對大廳內的喧鬧呈現出一股疏離的態度,替他扶盞的行首秦桑一直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兒,趙師俠進來,低低在時穿耳邊‘交’代:“已經送走了,派了兩艘戰艦護航,我讓他們直接去興城(覺華島)。”
時穿舉起酒盞湊近‘脣’邊,輕聲說:“開始了。”
剛剛放下酒盞,秦桑姑娘立刻斟滿杯子,怯怯地說:“大人滿飲……大人,北伐的戰況究竟怎樣?”
時穿手指敲了敲酒盞,示意不用再添,接着心不在焉的回答:“遼人根本無力砍殺,他們原本想撤退的,沒想到掩護撤退的舉動嚇壞了劉延慶。陣亡的宋軍都是自相踐踏的,他們不攻擊沿途郡縣,直接深入到燕京城下,結果逃走的時候,三千里路找不到補給,被嚇破膽的士兵也不敢攻擊村寨,被餓死被凍死在遼國荒野。
你哥哥如果聰明,那就向遼人投降——據說遼人嚇退宋軍後,蕭幹送信給童使相,說:‘女’真人屬於叛逆‘亂’黨,大宋不也討厭叛逆行徑嗎?咱們是百年好鄰居嘛?鄰居遭災了,本應該救濟,古今都是這樣。你們貪圖蒼蠅頭大小的利益,拋棄百年友好誓約,與惡狼做朋友,將來會有好結果嗎?請大帥三思……爲表示誠意,蕭幹釋放了三千俘虜,並承諾童使相若答應,還會再釋放其餘俘虜。”
秦桑弱弱的問:“使相答應了嗎?”
時穿簡短的回答:“使相不許”
秦桑又問:“那遼人還會釋放俘虜嗎?使相看在那些俘虜面上,好歹要虛與周旋一下吧,都是宋人啊,他們是替使相出戰的?”
時穿哼了一聲:“使相以爲:爲大局,有點小犧牲是應當的……哦,爲了他拿下燕雲得以封王的大局,三十萬士卒的犧牲是應當的。爲將者,不能心柔。”
秦桑坐在那裡,珠淚滾滾不停。她是官ji,正在席位上應酬,不敢放聲大哭,那種鴉雀無聲的哭泣,令人禁不住一陣陣揪心——都是爲了“大局”啊。
趙師俠還沒有走,他一聲輕嘆:“使相如此對待士兵,士兵們怎會賣命?”
宴會廳中,官員們不時地向這裡望過來,教坊司主管幾次想過來訓斥秦桑,但見到時穿不以爲然,又不敢輕易走近——最近時穿的脾氣越來越暴,整個登州官場在他面前大氣不敢喘,教坊司也不敢輕易招惹。
這時候,金兵滾滾跨過南京府邊境,他們不是來戰鬥的,僅僅是一場行軍。耶律大石帥遼國最後一萬烏合之衆迎戰金兵,雙方在奉聖州(今涿鹿)相遇,金兵以行軍速度繼續趕路——這不是戰鬥。
遼兵當即奔潰,耶律大石被俘。稍後,金兵並沒有停下行軍步伐。潰兵將消息傳到燕京,蕭幹不敢抵抗,領着族人出奔,金兵幾乎用行軍姿態進入燕京,未曾發生過一場戰鬥。
進入燕京後的魂‘亂’中,耶律大石逃出,此時蕭幹以帶領族人自立爲奚國皇帝,四個月後,部下殺了蕭幹向金兵投降。而耶律大石逃至夾山投奔天祚帝。天祚帝得到耶律大石支持,執意出夾山南下,企圖收復失地。耶律大石力勸無效,乃自立爲西遼王,北走可敦城(今‘門’g古哈達桑東北)。後爲避金軍進攻,整軍假道回鶻西行,破西域諸國聯軍10萬人的阻截,入尋思幹(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於起兒漫(今烏茲別克斯坦布哈拉東北)稱帝,後定都八剌沙袞(別稱虎思斡耳朵,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東南),由此,西遼又將遼國國運延伸一百年。
宣和四年二月末,趙良嗣抵達中京府中京(今長興縣),此時完顏阿保機已經病的說不出話來,金國方面主持談判的是兇悍的宗翰。趙良嗣剛剛提出童貫的要求,宗翰傲慢地說:“不好意思,金國已取燕京了。”
雖然時穿提前打了招呼,但趙良嗣總不肯相信,此刻他被這消息打懵了,半響方說:“宋金……按海上盟約,燕京是屬於大宋的。”
宗翰立刻很沒形象的跳起來,咆哮道:“汝等還好意思提盟約——你大宋屢屢背盟,居然還跟我提盟約?好好好,早先簽署盟約時,汝國扣留我國使者一年,幾經反覆這才簽署盟約……哦,之後我大金還有數位使者在海上失蹤,不是你們乾的?
盟約既定,你們又把盟約拋之腦後,兩年時間我們已佔領四京,爾等依舊坐而遊樂。我大金催促再三,你們還不容易動了屁股,好嘛,之後逢戰必敗,屢戰屢北,幾十萬大軍輪番上,死去的士兵屍骨都淹沒燕京城了,遼人還在燕京城內逍遙。哈,咱家十二歲上戰場,見過無數窩囊廢,渾沒見過你們這樣大廢物——燕京城我們等不及了,已自取之”
國姓爺趙良嗣被宗翰的咆哮嚇壞了,他戰戰兢兢,小心翼翼,賠盡了不是,低聲下氣一番哀求,宗翰不耐煩,稍稍給了面子:“好吧,燕京城可以還你們,但我大金士卒辛苦一場,總該給點辛苦錢吧?”
趙良嗣大喜,連聲說:“大人,錢不是問題,大宋唯獨不差錢,要多少,您只管說”
‘女’真人窮慣了,對數字概念不是太清晰。之前金國的財政收入每年也就是數萬貫,所以宗翰想了又想,決定來一個獅子大開口:“100萬貫,給一百萬貫,還你燕京。”
趙良嗣差點笑噴了。他臉上笑的跟一朵‘花’似的……一百萬貫啊,好說。時穿在京東東路修路,‘花’的都不止一百萬貫。
“好,這筆數字小臣可以答應,小臣馬上回報童使相。”
趙良嗣回答得這麼爽快,而且這數目他就敢自己決定……宗翰看了看趙良嗣那喜出望外的表情——在這幅笑容下,傻子都知道自己錢要少了。
“這一百萬貫不是一次給”,宗翰趕緊補充:“是年年給,每年一百萬貫,這叫‘代稅錢’——燕京那麼大的土地,白白送給你們那行,你們就把每年燕京收的稅,‘交’給我們吧。”
趙良嗣一看宗翰的表情,心說:“壞了,我剛纔笑的太得意了,要收一收。”
趙良嗣笑眯眯辯解:“宗大人,整個燕雲的稅收……我大宋可不是未曾出戰,我軍已拿下涿、易二州,遼國勁旅常勝軍郭‘藥’師主動來投誠,此舉大大地削弱了遼國實力。如此,爲何要我們爲個燕京付出如此多的財物?”
宗翰怒了,起身吼道:“我給你半個月期限,過期終止談判。到時,咱們雙方擺開架勢打一場,誰勝,燕雲歸誰?”
隨即,宗翰驅逐趙良嗣出中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