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宋朝法律對“效用”的管理很寬泛的,因爲“效用”屬於免費行政資源,所以官府只規定:三次召喚不到,則取消效用待遇。但如果“大將”爲人懶散,每逢三次召喚,便隨便響應一次來“應付差事”——那麼理論上,官府是對“效用”的懶惰是無可奈何的。他們可繼續享受免稅待遇,對官府的召喚則消極應付。
也因此,到了宋末,效用階層越來越龐大,導致免稅的人員越來越多,沉重的稅賦因而轉嫁到市井百姓身上。而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爲大多數縣級官員都是科舉出身,他們轉赴異地爲官,人生地不熟的,唯有依仗各地土生土長的“效用”。這些效用又都是當地豪強,官員一般不敢輕易下手裁減。結果,爲了填充自己的錢包,每一任官員又會出售幾個效用名額,於是效用隊伍越來越龐大——如今的大宋朝,隨便扔一塊磚頭出去都能砸中兩三個“大將”。
但對於市井百姓來說,“大將”這個頭銜確實有誘惑力,它無需科考,也不論出身,只要有當地兩名官吏出面推薦,然後自己配備弓箭,沒有戰馬,毛驢也能湊活。關係走到位,你就不是納稅人了。
時穿瞪大眼睛:“有這樣的好事,也好,有便宜不佔王八蛋——你說,哪裡有賣馬的?”
一聽這話兒,蒙縣尉樂的——可算找到替罪羊了,生活多美好啊,陽光多燦爛啊,幸福像花兒一樣,哈哈:“娘也,大郎,你這話就算是答應了,我今晚就將官身告牌送到你屋裡——端午節一共五天假期,你如果五天都在街上,哪怕是逛街買東西,也算五次應募,從今以後再胡亂應付一次,你就可以連續兩年呆在家裡睡大覺了……
啊,大郎要買馬,碼頭區盡有,只是價格,有點嚇人;不過,你要配備弓箭,恐怕得等到官身告牌拿到手之後,弓箭坊纔敢賣給你弓箭。”
“弓箭啊……”時穿掉轉頭,轉而問施衙內:“你姐夫最近很忙嗎,有機會我想去拜訪他。”
施衙內皺起了眉頭,粗聲驅趕蒙縣尉:“都頭,你的話完了嗎?我與時大郎還有事,咱們回頭見。”
拽着時穿走了幾步,施衙內繼續說:“你想見我姐夫,恐怕不容易,前不久我姐夫在海州城呆了十來天,就爲安排新茶上市的事情,如今店鋪內當年的工作已安排妥當……雖然,聽我姐夫的話,他也想見你,但按往年的慣例,他會帶一艘船出海釣魚,這一去不知道多少天回來。”
“到大海上釣魚——他想釣多大魚啊……”時穿感慨一聲,馬上將施衙內的注意力轉移或來:“別的不說了,先去騾馬店買車子,然後我們趕上馬車掃蕩店鋪。”
施衙內立刻響應:“你這麼一說,我纔想起,自我姐姐去世後,我好幾年忘了給姐夫購置端午節的禮物了,同去同去,描金摺扇、鎏銀銅鼓,只選貴的不選對的,店家,有什麼好貨全擺上來。”
施衙內是衝着路邊一名攤販叫嚷的,不知不覺中,他們這一行人已經走出了甜水巷,來到海州城最主要的繁華街道:十字街。
時穿極目望過去,所謂“十里長街”大約就是說這個的吧。站在這條街頭,一眼望不到街尾,鱗次櫛比的全是宋代的亭臺樓閣,沿街建築基本上都是兩層樓,檐角挨着檐角,即使下雨天行走在這條路上,大約都不用打雨傘。
海州城跟古代的所有城市一樣,繁華街道是承十字型分佈的,北大街靠近碼頭方向,是海州城的茶葉市場;南大街是勾欄瓦舍等娛樂場所;東大街屬於雜貨鋪,南北貨物都在那裡販賣,時穿所居住的西大街附近則屬於美食街,此城區最多的是各種食肆與酒店。
仔細地瞧一瞧,隱隱地感覺到這條街彷彿有點日本風格,這節日似乎也很像是日本節日——但這不奇怪,日本和服來自華夏,是唐宋時代“深衣”的一個變種;日本的木屐是謝安屐。蕩除淝水之戰中,謝安得到勝利的消息,激動地將木屐上的木齒在門檻上磕斷,日本人因此將他們腳上穿的木屐命名爲謝安屐,意思是這木屐秉承東晉名士。
除此之外,日本人走路的方式,也是學着宋代“華族”步行的方式——裙角壓着一塊玉佩或者印綬,後者,譬如宋代官員經常佩戴的小金魚。因爲裙角壓着,走起路來只能邁着小碎步,日本人認爲這種走路方式很華夏,是頂級“華”麗。
街上甚至搖扇子的方式也是完全相同——此時日本正處於平氏時代,這時代遺留下的書籍曾詳細記載宋人的瀟灑,“華族”搖扇子的方式乃是日本貴人竭力想模仿的,非這樣就不“華族”。具體說,都是伸出手臂,腕部快速擺動,雖身體走動但整個手臂絲毫不動,以完美保持平衡,日本人以爲這是頂級“華禮”,非常華夏。
一羣羣人就這樣深衣褥裙,輕搖小扇,蹬着木屐,踏踏踏的走過青石板路面,邁着悠閒地小碎步越過時穿,他們(她們)偶爾彼此調笑着,但笑的同時,都很“華夏”的用小扇掩住口脣——這就是古禮所說的“笑不露齒”……
街兩邊,許多攤販見縫插針的擺攤設點,宋代沒有城管,你要是宋朝人,自己準備個挑擔,就能在祖國的土地上擺個小攤餬口,沒有人來“依法打砸搶”。這種肩挑小擔走街串巷的商販被稱爲“行商”,他們一根扁擔挑起了所有的貨物,走到地頭,扁擔一放,兩頭的籠箱一打開,就可以賣貨了。
宋代朝廷對行商幾乎不徵稅,或者徵很少的稅——人挑着小擔養家餬口而已,徵稅既麻煩,行政成本也高,官員們乾脆偷個懶,對這樣的事情不管不問。
不僅如此,宋代還設立專門供行商擺攤設點的市場,稱之爲草市,因爲這種草市通常是夜市或者早市,所以也被稱爲鬼市,意思是他們像野鬼一樣遊蕩。
這是一個依靠鄉約民俗彼此約束的民情社會。
喧鬧的街道兩邊是店鋪,擺攤者擁擠到廊下,幾乎堵死了店鋪的大門,站在店門口的夥計很不顯眼,他們站在攤販中抄着手,不時地用笑臉勸解左右貨郎:“陳三郎,你把貨擔往旁邊擠一擠,你家客人都堵我門口了。”
與此同時,貨郎則聲嘶力竭的叫喊着:“客官你往這裡看,這是綵線,我家的綵線顏色最多,光是紅色就有七八種,纏出來的瓔珞與百索別提多好看了,繡出來的香囊——我跟你說,客官,用我的絲線可以把桃花的花瓣由深入淺繡得活靈活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