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盯着李威,冷漠地說道:“你好深的機心!”
李威十分小心,進入內宮後,也帶了幾十名侍衛。
不得不防,自己在白馬寺呆了七天,自己身邊的妃子們,一個個沒有從內宮裡放出來會面。不是母親想要拿她們怎麼樣,而是一種制衡。
正是爲了今天談判,掌控最後一張底牌的。
談不好,母親也未必敢將她們殺死。就是殺死,自己也未必冒天下之大不韙,馬上就帶着軍隊,血洗內宮。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有利於今天的會談。同時也說明母親對內宮的掌控,而這正是李威所忌憚的。
李威一揮手,讓侍衛與宮裡的太監全部退下去。
看着母親,道:“母后,這些年兒臣一直很擔心,甚至當初讓樑金柱、陸馬他們經營航海,本來並不是爲了擴大國家經濟的來源,而是爲了想辦法在海外經營一塊地盤,萬一不測時,兒臣能逃到海外去避難。”
“你說什麼渾話!”武則天怒喝一聲,將茶杯裡的茶水一下子潑倒李威臉上。
兒子的話說得很惡毒。
捫心自問,自己從來就沒有想殺害過眼前這一個兒子,倒是對次子忍無可忍。至於爭權,同是太后,一個有權的太后與一個無權的太后,境遇是兩樣的。
就象現在,知道自己要退到幕後,但怎麼樣退法,還要爭一爭。有沒有想殺死過這個兒子的想法?沒有。反而是在兒子的誤導下,以爲他遭遇不測,爲了掌握權利,跨出了幾大步,使自己失去了道義。
對於今天的會面,李威思考了很久,沒有拭去臉上的茶水,繼續說道:“也許母后責備兒臣說話太過。這裡沒有旁人,但請母后再想一想。這些年兒臣有沒有做努力,想方設法修復與母后的關係,甚至在青海,允諾父皇駕崩後,與母后一起處理政務。然而母后腳步有沒有停下來,兒臣無論做任何事,都造成了方方面面的阻撓。最後逼向西域,逃避母后佈下的重重圍阻陷阱。母后呢?奪取了北方的軍隊,羽林軍不提,又派人到青海想奪下青海的軍隊。這一步步走下來,父皇駕崩,兒臣最後只剩下一個大義,但這個大義同樣會阻撓母后,母后會怎麼樣做呢?”
這種假設不可能發生。
李威沒有想起來,裴行儉與劉仁軌當時皆活着,也不可能坐視這種事發生。北方發生過了,還能讓它發生在青海?但真發生了,李威會被得十分被動。甚至有可能真將他逼到海外去。
“你……你,很好,很好,本宮怎麼養了你們這些不孝的兒子?”
“母后,兒臣們是一個個都不孝。但無論是我,或者三弟,或者四弟,他們不是不想孝順,都在害怕啊。”
直指本質。
武則天氣得不說話。
李威繼續說道:“是,兒臣貪生怕死,是做了一些不孝的事,可兒臣也知道,沒有父母的生養,就沒有兒臣的今天,沒有母親的銳意進取,更不可能有兒臣的皇位。因此,兒臣會有最後的底限。”
這是一種承諾,與母親會談,也不用說得直白,這樣說,足夠了。
武則天又是沉默,過了好一兒,才說道:“本宮累了,你想怎麼樣折騰,就去折騰吧。不過本宮希望身邊留下幾個貼心的人。”
這是武則天的要求,最後默默的坐視李威順利將政權交接,沒有做什麼配合,但也沒有干涉,正是爲了體面的下臺,以及身邊有一些忠心的人服侍,不至於走向冷宮。
不然兒子佈下這一局,非得將自己身邊所有人剷除不可。
可是李威悚然一驚。
自己來到洛陽,沒有直接進城,而是進入白馬寺,畢竟洛陽如今魚龍混雜。然後又將羽林軍掌控起來,接着又塞了許多親信,擔任宰相,或者在三省六部裡提任要職,其他的,因爲當務之急,是安撫與掌控,暫時沒有動。
騫味道等人連呼僥倖,甚至自己今天進城時,山呼萬歲。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將在政局控制之後,將會有大動作。包括對內宮,都要進行一次大血洗。
可是母親卻立即將自己心思看穿。
心中嘆息一聲,道:“母后,兒臣會看着辦的。”
沒有說留,也沒有說不留,但等於答應給予一定的餘地。
“你下去吧。”武則天臉色變得平和起來,自從知道兒子還活着,就明白兒子的毒心了,接下來出忽自己意料,突然出現在太原,將程務挺與張虔勖拿下,將十萬軍隊掌控,武則天就知道事情沒有辦法善了。於是及時做了許多措施,進行彌補。今天會談的結果,讓她覺得很淒涼。可比想像最壞的結果要好。
李威沒有住在內宮,又來到東宮。
武則天也將諸女與諸子女一起送到東宮來。
但是李威將東宮裡的許多太監與宮女,特別是後來安插進來的太監宮女,一起重新送到了內宮,或者上陽宮。並且派了兩千來自青海暫時的羽林軍拱衛。
這讓洛陽的上空還繼續飄蕩着一絲陰影。
但是東宮裡卻洋溢着一片歡樂。
在她們身上掃視了一眼,然後看着狄蕙與狄好:“春天傷得要不要緊?”
“她們先被幾個內侍打得半死,又關了許多天,隨着強行拖出去,流向嶺南,在路上都生了大病,差一點病死。若不是魏知古與樑陸家人打點,路上那些衙差沒有太爲難外,有可能都在半路上病死了。”野辭明月快人快語,說了出來。
狄蕙很溫婉的一笑,道:“陛下,不用擔心,臣妾傷勢全部養好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能見到陛下平安回來,臣妾乃三生有幸。”
“是朕不好,應當早點回來,”李威帶着歉意說。
正說話間,劉羣進來稟報,說中書省的官員求見。
本來是太監做的事,然而太監幾乎全部送走,能讓侍衛拱衛,但不能讓侍衛在深宮裡休息,以及做一些雜事,因此,只好落在劉羣等比較可靠的宮娥身上。
中書省帶來了大量的奏摺。
諸位宰相處理了一批,然而數月來,政令積壓得很多,還有的事務比較重大,諸位宰相不能決策,一起帶到東宮。
要履行皇帝的職責了。
上官婉兒笑咪咪地說:“陛下,要不要臣妾來幫你?”
“婉儀,不妥,此時非是昔日,陛下處理的是真正大政,你插手,又會形成後宮干政之風。”狄蕙勸說道。
“幫朕理一理吧,但不得參與,懂嗎?”
“好呢。”
狄蕙還想勸,李威擺了擺手說:“婉兒不是我母后的性格,況且也只是替朕整理一下。”
說完將奏摺打開。
其中最多的是這段時間發生的冤假錯案,李威說道:“婉兒,你替朕翻一翻,這些奏摺全部集中在一起。”
“喏。”
上官婉兒在理,李威在批,有一部分是罪有應得的,李威沒有再做批示,但有一部分是因爲忠於李唐,進言後觸怒母親,被貶被流,包括劉景先在內,全部重新召回。
不過僅授於劉景先尚書左司郎中之職,這不是召回,是等於貶職了。但此人也是李威這次可能性的處罰對象。李治彌留之際,發生了什麼事,李威不能得知內幕,但知道一些大事情。此人在前幾年,被父親重用,很有可能是父親想分化母親權利的重要棋子。但他反而與裴炎走得更近。父親臨死之前,第一個召的重臣就是他,說了什麼不清楚。隨後父親才召裴炎進宮,留下遺詔。具體的情況不知道,可此人在中間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
接着又到了另外一個人,馮元常。
上官婉兒忽然插言道:“陛下,這個人要重用。”
“爲什麼?”
馮元常遭貶的原因,李威知道,四方爭獻祥瑞,馮元常進諫,母親不悅,將他貶放的。不過到了地方後,也頗有政績。知道的僅是於此。
婉兒說道:“陛下,前幾年,羣臣坐視朝局糜爛,無一人敢進言,只有此人在先帝面前進言說中宮權重,宜加以控制。太后聞聽後十分不悅,後來先帝駕崩,四方爭媚,正好他進了諫,於是纔將他貶出朝堂。”
“哦,”李威想了一會兒,下了一份詔書,詔此人回京,並且擔任刑部侍郎之職,正好要處理一批批大案,要用上幾個立場堅定的人。
但對此人不是很熟悉,能不能重用,要看他本身的才華。
天色漸幕,膳房端來了晚餐。
十幾個小菜,還有兩盆羹,百味羹,蝦魚肚兒羹,一盆富貴餅,也是胡餅的一種,做工更復雜,用白朮切片,與菖蒲煮滾後,曬乾磨成粉,各用四兩,加幹山藥粉三斤,白麪粉三斤,煉過的白蜜三斤,和成餅狀曬乾收藏。食用時,蒸熟切成條狀。無論武則天,或者早先的太平公主,都喜歡吃甜食。因此這個富貴餅在皇宮裡很盛行。
但來到宮殿門口,讓侍衛攔了下來。
每一樣食物,與每一道菜餚都仔細的品嚐,這才讓他們端進去。
東突厥之亂雖平滅,吐蕃仍是心頭大患,黑齒常之徵戰後,返回了青海,但臨離開時,對選留下來的將士,特別是對挑來擔任皇宮侍衛的將士再三囑咐過,若皇上有半點差池,他將滅相關人等全家。
但終不是長久之計,不過爲了平穩過渡,只能先暫時呆在洛陽。以後返回長安時,御膳房的人,全部要做重新的調動。
第二天,在乾元殿主持大朝會。這是自李治死後,真正意義上的早朝。
等於諸官進奏完畢,李威又下了詔書,改元。
原來的年號爲承平,是武則天私自做主的,用意是好的,承上啓用,平穩過渡,最後卻發生了那麼多事。這一次改元爲啓航,二字是年號,也顯示了李威的雄心與抱負。
最後狄仁傑才進諫,最重要的戲肉到來了,持着牙笏說道:“陛下,東都發生了許多事,況且又終是陪都,然而自先帝來到東都後,許久沒有回西京,這也是國家不詳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