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煙寒揹着雙手由前堂回到府內,他今日的心情非常好,剛剛接獲老師蔡京派人送來的密報。密報中稱大理段氏已被削藩,雖保留其爵位,但卻已不允許他們私自屯兵,除保留五千名府內親兵和一萬名城防軍之外,其餘兵士一律解散或是接受另編。末了,蔡京將此事前因後果也簡略的說了一下。
楚煙寒的腳步很輕快,身爲廣東巡撫的他,與大理毗鄰,對小王爺段離這幾年的野心自是洞若觀火,心中暗暗防備的同時,表面上卻是表現出毫不知情的樣子。這麼多年在官場的跌打滾爬,早已讓他深諳官場之道,別看現在段氏被削藩後,蔡京表現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據他所知,那段小王爺可沒少給自己這位老師送過東西,自己若是不懂風色的前去舉報,豈不是斷了老師的財路,而現在有宋魚這些人出面替自己解決了這麼一個難題,自己又不用得罪人,這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麼?楚煙寒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連老天都這麼幫自己,起碼自己以後不必再擔心身旁有這麼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危險人物了。不知不覺間已來到了大廳,大廳中一名身體瘦弱的青年正在俯身繡花,那種專注的神情很難讓人相信會出現在一個男子的身上。
“麟兒,又在爲你幹爺爺趕製大壽賀禮麼?”楚煙寒的腳步很輕,似乎生怕驚擾了青年,立在一旁看了許久,才輕輕的開口道。
“奧,是父親來了!”楚麟清秀的臉龐上帶着異於常人的蒼白之色,聞言絲毫沒有吃驚,擡頭淡淡一笑後,繼續俯身認真的繡着每一針,每一線。線是杭州織造局出的金絲紅線,針是神針堂出的銀精繡花針,繡的是一副百鳥朝鳳圖,楚麟的繡功非常精湛,猶如女子般白皙的修長手指運指如飛,不一會,一隻栩栩如生的黃鶯已躍然而成,渾然要飛到空中啾啾而鳴一般。楚麟停下手,仔細的端詳了一會,忽然重重的咳嗽了幾聲,蒼白的臉上頓時涌起一抹紅色,楚煙寒疾步上前,手掌輕撫其背部。
“麟兒,還是休息一下吧!你幹爺爺若是知道你爲他趕製禮物而如此不愛惜身體,恐怕也會心痛的!”
楚麟微微扭動了一下身子,制止了他的動作,由懷裡掏出一方潔白的手帕輕輕拭了拭嘴角,嘆息道:“我已無幾年可活,幹爺爺自幼痛我,若是不趁這次機會向他老人家一表孝心,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和力氣去繡了呢!”
楚煙寒眼角一陣抽搐,似乎是想要伸手撫摸一下他的的頭髮,但觸及到他那有些冷漠的眼神後,微微一嘆,收回了手掌。
“好吧,只要你高興就好。不論你做什麼,只要爲父能夠辦到的,都一定依你。”
“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已經過去的事,即便是現在想要彌補也已經於事無補!”楚麟的面上帶着一絲自嘲之色道。
“你還是無法原諒爲父當年的過失?”楚煙寒眉頭輕皺。他自幼生於一個苦寒家庭,但父母卻含辛茹苦的供他讀書,更蒙一無名老者青睞,收爲弟子,教授其武藝。從此文武兼修,在當地也小有名氣,父母爲其張羅了一樁婚事。二十歲時,進京趕考,中新科進士,二十二歲出仕,又拜入權傾朝野的蔡京門下,自此平步青雲,年輕人一時意氣風發,自是難免做出一些風流韻事,不意被結髮妻子發現,規勸不過,兩人扭打間,楚煙寒失手將妻子推倒,恰好撞在石階之上,其妻當場斃命,而那一幕也正被當時才三歲的楚麟看在眼裡,事後,楚麟就患了一場大病,楚煙寒遍請名醫,甚至還託蔡京請來御醫爲他診治,好歹保住了他的一條小命,卻是撈下了病根,經常的咳嗽,御醫當時就曾斷言,此子絕對活不過二十五歲。楚煙寒自那事之後良心發現,也再未續絃,全心全意的拉扯楚麟,對他的任何要求都百般應允,但隨着年齡的增長,他還是發現,自己與兒子間的隔閡不但沒有縮小,還隨着時間變得越來越大。
“我沒有說過什麼,是你自己一直在耿耿於懷!”楚麟的嘴角突地勾勒出一抹殘忍的笑意,伸手指了指他的心臟部位。配上他那蒼白的面色,給人一種十分陰森森的感覺。
“爲父知道對不起你和你娘,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努力的彌補,努力的爲你去做每一件事,只希望能讓你過的更好一些,難道這些依然無法讓你原諒我?難道你真的要怨恨爲父一輩子?”楚煙寒的聲音有些悲愴的意味。這麼些年來,他在官場混的順風順水,無數的高官達人勸其續絃,都被他婉拒,爲的就是怕惹的楚麟不高興。這幾年,楚麟的病情日漸惡化,經常咳的喘不過氣來,甚至,有時還大口的咳血,楚煙寒請遍了大江南北的名醫,用遍了天下名藥也未見好轉,愧疚之下,對他更是格外的憐惜。
“你只不過是對不起我娘,至於我?我的命都是你給的,不必有什麼愧疚之心!”楚麟臉上的肌肉明顯的抽搐了一下,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如同破碎的風箱一般的劇烈抽動着,雙手緊握,指節間因爲用力而顯得一片青白,整個身子不住的抖顫,繼而彎成了一個弓形。楚煙寒擡手按在他的頭頂百會穴上,緩緩的輸送過一絲內力,幫他疏散胸中的悶氣,好一會,楚麟才止住咳聲,清秀的面上佈滿了紅暈,擡手將楚煙寒的手掌推開,用白帕擦掉嘴角的血跡後,將白帕隨手丟在案几上。看着帕上的那抹觸目驚心的嫣紅,楚煙寒的心被深深的觸動着。
“麟兒,是爲父不好,又惹你生氣了!”楚煙寒的語氣變得更加的委婉,甚至帶有一絲可憐的意味。
楚麟垂頭不語,看着剛纔濺射到繡底上的一點血跡,小心翼翼的用衣角擦拭乾淨,突然開口道:“真是可惜了!”
“怎麼了?髒了就重新換一塊,你要什麼樣的,爲父派人去給你買來!”
“買?呵呵……!”楚麟忽然一聲冷笑,瘦弱的身子一陣搖晃,帶着些許蔑視的目光看着他的父親。
楚煙寒被他用這種目光看的一陣怒氣上涌,旋即又強壓怒火,皺着雙眉道:“你要什麼樣的繡底儘管說,即使是要番邦進貢的柔絲,或是大遼特產的天蠶絲做繡底,爲父也能爲你取來,難道你還懷疑爲父會騙你不成?”
“柔絲和天蠶絲與我這塊繡底相比,就如熒光之比皓月!”
“什麼?那你這塊繡底是何物所制?”楚煙寒有些意外,直到此時才仔細的端詳起他手中捧着的繡底,只見其色如人膚,隱現瑩光,被兩個竹環撐着,卻絲毫不是象綢緞一類顯得異常緊繃,分明彈性十足,竟是一張皮革一類的製品。那隻已經繡好的黃鶯,隨着楚麟上下翻飛的手指不停的上下躍動,更如同活了一般。
“何物所制?此物說它是無價之寶也不爲過。陰年陰月陰日生辰,二八年華處子之身,經巧匠之手活活剝落,再經七巧山莊之手用秘法泡製七天七夜,你說你要買給我?”楚麟面含譏色道。
“什麼?你……你竟是用人皮在繡花?”楚煙寒面前一黑,猶有不信的問道。
“你很驚訝?普通的物品怎能入了幹爺爺的法眼?即使是人皮也分若干等次,男子之皮,即使再白皙細嫩,也不具有女子天生之陰柔,所以我選取時,便是以女子爲主,而女子當中,又屬陰年陰月陰日生辰之人一身陰氣最重,其膚色不但隱含瑩光,更是細膩無比,彈性也較之其餘之人更是好了許多,不至於被竹環撐過之後無法復原!只是可惜,此女生前身材嬌小,無法將一副完整的百鳥朝鳳圖繡上,若是用她的手腳之皮,恐怕又要多處縫補,美中不足,所以,我現在還缺一塊同樣的人皮!”楚麟況況而談,生剝人皮只爲了繡花,這等慘絕人寰的事在他口中說來經如同家常便飯一般的平常,蒼白的臉龐也因極度的興奮而有了些微的血色紅潮。
“你……,你怎可如此做?是誰幫你做這些事情的?”楚煙寒面帶怒氣的質問道。
“怎麼?難道除你之外,我竟然找不到一個幫忙之人麼?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你堂堂廣東巡按大人有一個活剝人皮的兒子的,因爲那些經手之人已經全被我活活點了天燈!”楚麟看着自己的父親,面上的譏笑之色更濃,整個面容都變得有些扭曲起來,他的快樂似乎就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尤其是對自己的父親,每當看到父親發怒時的表情,他的心裡就會掠過無邊的快意。
“你……太胡鬧了!”楚煙寒擡手扇向他的臉頰,還有一寸左右時,手掌卻忽的停下,狠狠的跺了跺腳,轉身快步走出了大廳,他的身子在剎那間似乎佝僂的許多。
看着父親臨走時那氣惱的表情,楚麟忽然放聲狂笑,笑聲一直持續了好長時間才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