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都在外面瞧着,那人又抽了抽,上前幾步,把手中的香上到佛前的香鼎中,聲音顫顫微微,卻異常清晰,字字都落入衆人的耳中。
“佛祖……弟子張三兒今日特來求助,我的娘子……爲強人所虜,在回孃家的途中遇到了一羣山匪,弟子也抵抗過,奈何那些人武藝高強,弟子只扯下了其中一人黑色裹頭巾,那人……竟然是個光頭!”
他聲聲說得分明,一句“是個光頭”,引得衆人抽氣聲一片!
小和尚面兒上一驚,他回頭看了看其餘的幾個人,有一人慢慢退到偏門處,閃身退了出去。
只聽那人又繼續說道:“弟子去了府衙,青天大老爺說此事蹊蹺,要慢慢的查,可是,我的娘子啊……我怕她等不到哇……”
聽到這裡,人羣中有人低聲說道:“知道事情蹊蹺,還不快快調查,還說什麼要慢慢的來……不會是官匪……”
“難說喲……”人羣中有反應快的,立即接上了話。
那些反應慢的也慢慢懂了意思,還用說嗎?官匪是一家呀!
有位俊俏的公子嘆了一口氣說道:“唉,這位張三好生可憐,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娘子被匪人搶去,卻只能來這裡求佛祖,也不知道佛祖是否真的能夠幫上他的忙?”
有人立即道:“佛祖有時候很靈的,曾經有過人來這裡求告,也是女兒失蹤了,不幾天就找到了呢。”
“哎,你說的是郭村的郭鐵匠家吧?”
“正是,正是。”
“噢?”那位俊俏的公子問道:“那後來郭鐵匠的女兒如何了?”
“唉……說起來也是可惜,那姑娘本來聰明伶俐,但自從找回來之後就特別怕人,神智也有些不太清楚,聽聞前幾日熬不住故去了。”
“噢……”那位俊俏公子搖着扇子拉長了聲調,和方纔的語氣完全不同。
正在此時,偏門處人影一閃,方丈快步而來,來到那哭嚎不止的男子面前,口誦佛號道:“施主,不知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哭嚎的男子突然又不哭了,只是也沒有理會方丈,目標呆呆的注視着佛案底下,那裡被金色的布罩住,只隱約露出一點縫隙。
他突然停下來,倒惹得衆人奇怪,紛紛把目光對準了他,只見他慢慢擡起手,手指顫抖着,對方丈說道:“方丈,那……那是什麼?”
方丈一愣,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還未看清,便見那男子身子一躍,猛然撲了上去,狠狠的掀開那層桌布,上面的香案左右一晃,剛點燃的香差一點摔倒。
衆人大驚,都道這男人是突然失心瘋了,那口氣還沒有緩過來,就見男人連拉帶扯的從桌子下扯出一樣什麼東西來。
男人的同伴也上前幫忙,兩個人一起上前,從桌子下面連續掏了三次!
待那三樣東西清晰的出現在衆人的面前時,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啊!”有膽小的女子驚叫了一聲,差一點暈死這去。
“那是……死屍嗎?”有人尖叫了一聲。
“佛案底下藏着女屍,到底是官匪勾結,還是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與官府爲一丘之貉?”俊俏公子聲音冷然道。
這話一出,卻是沒有人敢接了,大家都只在心裡犯嘀咕,卻沒有敢把這話說出口,目光中帶了疑惑、詫異、震驚紛紛看向那三具死屍,再看向呆立在一旁的方丈。
“啊!”那男人又痛哭了起來,聲音越發的尖銳,他撲在其中一個女子的身上,邊哭邊道:“我的娘子啊……娘子!爲夫還在四處想辦法救你,原來……原來!你已經魂歸西天了呀!是誰!是誰害了你?我苦命的娘子啊……”
男人哭天搶地,他一口一個“魂歸西天”,一口一個“苦命”,那些和尚繃着一張臉也無法上前,忽然,那男子一下子從地上站起,對方丈說道:“方丈!你倒是說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這……”方丈光亮的腦門也見了汗,他實在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好好的——桌案下面怎麼會藏了三具屍首?
“方丈,該不會是那些抓我娘子的惡徒就是你們寺廟中的和尚吧?”男人聲音一冷,氣勢洶洶的說道:“你倒是說呀!要不然讓你這裡的和尚都站出來,讓我找找!”
方丈心中叫苦,卻不知如何答對,正在此時,忽然聽到偏門處有人沉聲說道:“施主,你這要求說得好生無禮!”
“無禮?”男人叫着腳說道:“我怎麼無禮了?人是在你們這裡找出來的,現在我娘子死了,又是被一個光頭強行帶走的,你說!我不懷疑你們懷疑誰?”
來人身材胖大,目光寒冷,正是戒律院的空武和尚,他冷笑了一聲,“施主,天下無發之人多矣,難不成都是我寺廟中人?你應該感謝我佛,是你的悲傷和哭訴讓我佛聽到,特讓你娘子的屍身顯現,才完成你苦苦尋妻的心願,你不領情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這裡污衊我寺?”
衆人一聽,將信將疑,俊俏公子在人羣中目光一掠,暗道空武好生厲害,看起來比方丈還更像這寺廟之主。
只聽空武又繼續說道:“衆所周知,我寺有靈石護佑,此乃天降祥瑞,若然我寺真的做下這種傷天害理之事,又怎麼會有如何祥瑞降臨?再者……”
他的聲音一頓,眸子也更冷了三分,“你說我寺害死你的娘子,可有什麼證據?”
“證據?你讓我搜過,自然就會有!”那男人梗着脖子說道。
“笑話,我堂堂靈霞寺,連榮王爺也經常屈駕來拜佛,哪裡能輪得到你想搜就搜?”空武輕蔑道。
“大師此言差矣,”俊俏公子在人羣中說道:“佛道衆生平等,佛祖可從未像你說的這般只看得見富貴王爺,見不到普通百姓。”
空武聞聲立即轉頭看過來,兩道目光銳利如電,他抿着嘴脣,像鋒利的匕首般,而那位俊俏的公子,微微晃着扇子,似笑非笑,絲毫沒有畏懼他的意思。
空武微眯了眯眼睛,“公子這話倒是故意歪曲小僧的意思了吧?照你看來,我靈霞寺難道還任由着誰想搜就搜不成?”
“那當然不是,”俊俏公子搖頭說道:“但是,屍首在佛案下出現,還是三具,三條人命案,難道貴寺不應該報官或者解釋一下嗎?單憑說什麼是佛祖顯靈,未免太牽強了吧?”
“牽強?”空武的眉梢一挑,“難道那外面的靈石,衆人有目共矚也是牽強嗎?”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人羣外有腳步聲響,衆人心頭如打鼓,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一個小和尚快速奔來,臉色蒼白,盡是驚慌之色。
“空武大師!不好了!”小和尚一進殿內,便直奔着空武而去,像是沒有看到站在一旁的方丈。
“何事?”空武冷聲問道:“佛前失儀,成何體統?”
“大師!”小和尚喘了幾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說道:“靈石……靈石……”
空武的眉心一跳,“靈石怎麼了?快說!”
“靈石……突然變黑了,而且……而且……”小和尚結結巴巴的說道:“靈石周圍的那些紅嘴鶴,也都……死了。”
這個消息無異於滾滾驚雷,把在場的人都炸得頭皮都跟着一緊,像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空武怔了怔,看着眼前的小和尚,心中的怒意如海浪翻涌,這個蠢貨!說這種事情也不知道挑一個場合!
果然,只聽那俊俏公子說道:“看來,佛祖果然是顯靈了。”
他這話語帶雙關,無異於給了空武一個響亮的耳光,空武的目光冷了冷,“走,去看看!”
小和尚急忙頭前引路,圍觀的衆人心頭也是突突的跳,轉身遠遠的跟在後面,也向着靈石的所在快步而去。
那俊俏公子倒不曾離去,大殿之上那個哭妻的男子也沒有跟過去,此時的眼中早已經無淚,只剩下狡黠如狐的目光。
正是白墨,他的同伴便是墨白。
俊俏公子走到兩個人面前,兩個低聲說道:“主子,現在怎麼辦?”
俊俏公子洛九卿微微笑了笑,看了看殿外亂糟糟的一團,沉聲說道:“聽那小和尚來報告,想必是五殿下已然得手了,我們只要跟過去瞧瞧熱鬧就行。”
“是。”
此時空武已經到了那株古樹之下,果然看到那塊靈石本來如玉般晶瑩的顏色變得有些黑,隱隱約約還有暗紅色的如血液般的東西在石頭內部的紋理裡涌動,看起來十分駭人。
而那些紅嘴鶴,此刻也早已停止了鳴叫和舞蹈,兩腿一蹬,歪着頭微張着嘴躺在那裡,一點聲息也無,明顯就是已經死去了。
綠瑩瑩的草地上,黑色的詭異的石,滿地的死鶴,看着着實讓人有些心驚,那些圍觀的百姓遠遠的跟在後面,被驚得目瞪口呆。
不知道是誰低聲說道:“莫非……真的是靈霞寺幹了什麼勾當?惹怒了佛祖,收回了祥瑞?”
“這……”有人遲疑道:“不會吧?”
“哎呀,那咱們上的那些供,求的那些願,會不會讓佛祖以爲咱們和惡人是一夥的?”
“不會吧……佛祖應該可以分辨的吧?”
空武感覺自己的頭也有些大,耳朵裡轟鳴着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他不由自主的握了握拳,恨不能把那些造謠的人都一個一個的掐死。
但是,此刻,他只能忍着。
他最重要的事情,是查明事情的真相,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看了看身邊的小和尚,“去!叫空聞來,讓他看看,是否有人在這裡下毒!看看究竟是天災還是人禍!”
“是!”
空武的目光沉冷,望着那些死鶴,目光如冰般沉冷,這些畜生死了倒不值什麼,再買一些便是,可是……這靈石被毀的影響若是傳了出去,到時候王爺問責起來,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