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面不改色,微笑着入了席,此時傳膳的太監宮女已經把壽麪端了上來,一隻只碗裡盛着熱氣騰騰的麪條,按照順序擺放在衆人的面前。
皇后面上帶着溫婉的笑意,眼睛裡卻是寒光四射,她壓抑着心中的怒火,手指在寬大的袖子裡緊握成拳。
她實在不明白,這永安公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是真的不知道深淺誤打誤撞還是在有意偏袒軒轅耀辰那個賤種?
永安公主眉眼間的神情淡定自苦,坐在自己身邊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來,難道她真不知道軒轅耀辰與太子之間的關係?
皇后微微吐了一口氣,眼角飛快的看了坐在她不遠處的一個少女。
那少女身穿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衣,朵朵海棠精緻鮮豔,似風吹過便會飄落一般,她大約十五六歲的模樣,臉蛋微微有些圓潤,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的轉着,透出幾分精靈氣。
少女看到慧錦皇后的目光,抿了抿嘴脣,聲音清脆的說道:“永安公主,你覺得這壽麪怎麼樣?這可是我們軒轅特有的面,一般都吃不到的,那些粗俗的平民一輩子想都不要想。”
她說話的語速很快,叮咚有聲,一雙眼睛在壽麪的騰騰熱氣中晶瑩閃亮,但是此時在洛九卿看來,卻覺得有些噁心。
“這位小姐是……”洛九卿疑惑的問道。
“我是陳國相的嫡次女,皇后娘娘是我的姑母。”少女笑吟吟的說着,臉上蕩起甜美的笑意,看向慧錦皇后。
慧錦皇后寵溺的看着她,微微搖頭對洛九卿說道:“公主不要見怪,靈兒是本宮兄長的小女兒,一向嬌慣。”
她說罷,又對陳畫靈說道:“靈兒不得無禮,公主是貴客,說話要小心些,這個時候提什麼粗俗的平民。”
洛九卿淺笑着,擡手用筷子挑了幾根面,抿了一口說道:“味道果然不錯。”
“怎麼樣?不錯吧?”陳畫靈眼角眉梢盡是得意之色,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洛九卿眼底的光芒已經慢慢冷了下去,像是冬日裡的陽光照到結冰的湖面上,亮而冷。
“這壽麪是用北方極寒之地種出來的冬麥去殼磨的粉,用細篩子篩過多次,剩餘的那些用熬製了十幾個時辰的高湯和麪,拉出筋道細潤的麪條,又在陽光下曬乾了水分,又用各種秘製的材料熬湯煮麪,一道一道的程序下去,纔有了這碗熱騰騰的面呢。”陳畫靈說得輕快,語氣中卻有些睥睨之態。
衆人聽着,都露出微微驚詫之色,誰都沒有想到,一碗麪條而已,竟然有這麼多的門道,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都聽得出陳畫靈這樣興致勃勃的介紹,是想着說給永安公主聽。
席間頓時安靜了幾分,洛九卿似笑非笑,目光輕輕掠來,淡聲說道:“沒有想到一碗壽麪,竟然如此的耗費功夫。”
她頓了頓,看着陳畫靈說道:“只是陳小姐如此熟知這做面的過程,那你可見過在那北方極寒之地種冬麥之人?”
“不曾。”陳畫靈的眼珠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光華閃動,嘴脣邊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他們不過是些赤腳農夫,見他們作甚?”
“那……那些磨麥之人呢?那些熬湯煮麪之人?”洛九卿臉上的笑意微涼,似初冬裡在天空中飄揚的雪。
“不曾。”陳畫靈依舊搖了搖頭,嘴邊的輕蔑更濃,“他們比那些種麥的農夫也強不到哪裡去,本小姐見他們幹什麼?”
洛九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永安在長慶之時,皇兄時常提起,百業興,則國家強,百姓富足,則國家盛,所謂貴族,不過是依附在百姓身上生存罷了,若是沒有了百姓辛苦勞作,也就沒有長慶皇族的安逸生活。所以,身居高位者,不是享受無憂,而是更應該心懷天下,爲百姓謀福纔是。”
她的話說得聲音並不大,但是殿內沒有什麼其它的聲音,那些有心之人也伸長了耳朵仔細的聽着這邊的動靜,所以,洛九卿的每個字都清晰的落入了在場人的耳中。
洛九卿字字說得的都是長慶,都是永輝帝,沒有提半個軒轅,但是,她這番話卻無疑是給了陳畫靈,甚至是軒轅景銘帝一個響亮的耳光。
陳畫靈反應再慢,也明白了洛九卿話裡的意思,她的臉一紅,鼓着腮幫子,抿着嘴脣,眼睛瞪着洛九卿,悶了半晌說道:“公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什麼意思,”洛九卿巧笑如花,“不過就是突然想響了皇兄的一些話罷了,怎麼,陳小姐……以爲本宮有什麼意思嗎?”
陳畫靈還想再說什麼,旁邊另一個席面上的女子微笑說道:“公主敬兄之心讓人敬佩,不知公主到我軒轅之後一切可還習慣?若是有什麼需要,或者想要四處走一走,輕荷願意陪同效勞。”
洛九卿尋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穿着木蘭青雙繡緞裳,淡綠色的衣衫襯着她眉目清秀,雅青色的額角邊壓着一朵珍珠珠花,淡雅而別緻,清新脫俗。
她眉宇間的氣質清朗,雖然不是特別的美豔,但是卻有一種獨特的超卓的氣質,那股子清貴之氣比美豔之色更爲難得,舉止大方得體,一笑一言都是大家閨秀的清貴之氣。
正是名貫京城的才女郭輕荷。
洛九卿一見郭輕荷就心生幾分好感,她之前故意在洛府門前吐血,也是路過的郭輕荷仗義相救。
洛九卿聽她開口,也沒有再繼續之前的話題,更不會揪住愚蠢的陳畫靈不放,對着郭輕荷點了點頭說道:“多謝郭小姐,本宮一定會討擾,還希望郭小姐不要嫌麻煩纔是。”
“不敢,”郭輕荷還了禮道:“小女榮幸之至。”
陳畫靈被晾在了一邊,方纔的窘境雖然被郭輕荷解了圍,但是她卻不願意領情,憑什麼自己就會被洛九卿刁難,而這個郭輕荷就得了青眼?
她不就是有個才女的名兒嗎?有這些虛名有什麼用?她比得過自己漂亮嗎?比得過自己身份尊貴嗎?
陳畫靈瞪了郭輕荷一眼,正欲開口譏諷幾句,忽然看到慧錦皇后的目光正冷冷的瞧着她,嚇得她一縮肩膀,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女席這邊的情況,被男席那邊的賓客們看了個正着,聽了個清楚,軒轅耀辰心中高興,他忍不住瞄了洛九卿一眼,覺得自己的未婚妻就是厲害,豈是那個小小的陳畫靈可比?
太子微眯了眼睛,濃密的睫毛擋住眼底的幾分冷光,他看了洛九卿,又在郭輕荷的身上打了幾個轉兒。
郭輕荷的名聲他自然是聽過的,以往也不覺得什麼,畢竟他見過的漂亮女子多了去了,但是今日一見,也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這個女子有幾分不俗,雖然不曾濃妝豔抹,但是那股子書卷氣卻是自己身邊的女子們不曾走的。
如此想着,他冰冷的眼神裡,又浮現出幾分狠辣的淫光來。
景銘帝的心中並不太快活,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洛九卿和陳畫靈的對話卻是聽在耳中的,洛九卿在問陳畫靈那兩個問題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不妙,不想,陳畫靈那麼愚蠢,竟然還沒有明白對方的意思,最後讓洛九卿打了個耳光。
這讓坐在九龍寶座上的他也覺得光彩,不管他承認不承認,長慶的國力確實是最強的,永輝帝年輕,做事有魅力,長慶這幾年發展得很是不錯。
他心中有些悶悶的,好在後來郭輕荷開口,把話題岔了過去,他轉頭瞧了瞧,想起這個郭輕荷擔着個才女的美名兒,心中又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壽麪很快吃完,景銘帝看了身邊的德公公一眼,德公公立即會意,他上前一步,一甩指塵說道:“皇上有旨,用過壽麪,可在宮中四處走動觀景賞花,等到黃昏時分再聽旨意入殿賜宴……”
他的聲音尖細,割破大殿上安靜的空氣,衆人急忙紛紛起了身,齊聲謝了恩之後,按照順序陸續走出了大殿。
洛九卿也跟在慧錦皇后的身後,走出了殿中,慧錦皇后側首瞧了瞧她,微笑道:“公主初來宮中,本宮應該陪着公主四處走走觀景兒,只是年紀大了,體力有些不濟,每天都要午睡片刻,恐怕不能陪公主了。”
“不敢勞煩皇后娘娘,”洛九卿笑得溫柔,“永安自己隨意走走便好。”
“那怎麼行?”慧錦皇后搖了搖頭說道:“公主遠來是客,若是皇上知道本宮怠慢了公主,定要責罰本宮,這樣吧……”
她還未說完,擡起來的手剛剛擡了一半兒,忽然見郭輕荷走了出來,飄飄萬福行了禮道:“皇后娘娘,永安公主,若是不嫌棄,不如讓輕荷陪着公主可好?”
慧錦皇后還未答言,洛九卿便高興的說道:“永安正有此意,求之不得。”
洛九卿都這樣說了,慧錦皇后也不能再說別的,只好勉強笑道:“也好,不過,郭小姐怕是對這宮中也不是特別的熟悉,來人,”她看了看身邊的周嬤嬤,“安排幾個機靈的宮女,好生伺候着。”
“是。”周嬤嬤立即回答道。
洛九卿微微垂下眼睛,眼底飛快的閃過一些冰涼的笑意,她沒有拒絕,知道這個時候也拒絕不了,索性隨了皇后去。
慧錦皇后吩咐完畢,轉身帶着人走了,陳畫靈從殿中出來,也快步跟了上去,臨走之前還不忘盯着洛九卿和郭輕荷看了幾眼。
洛九卿才懶得理會她,若是眼光可以殺人,自己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她眼角的餘光瞄見洛霓裳從殿中走了出來,她一邊與其它幾個小姐說說笑笑,一邊也沒有忘記看了洛九卿這邊一眼。
洛九卿眼角含笑,似是沒有看到一般,反而是親熱的對郭輕荷說道:“郭小姐,永安初到京城,便聽說了郭小姐的才女之名,想必郭小姐讀過的詩書不在少數,正好向你請教一二。”
郭輕荷微微福了身說道:“不敢。”
洛九卿清楚的看到,自己誇獎郭輕荷的時候,不遠處的洛霓裳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握了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