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卿把情緒埋在心底,轉身去了粥廠,她遠遠的看到粥廠裡的熱氣騰騰,像是騰起的雲霧,人們按照次序,手裡捧着碗,等着吃粥。
她看着霧氣中的那一張張微紅的臉,一雙雙期待的眼神,此時更加覺得救災時候所受的苦,所受的累,在這些眼神和笑臉面前都是值得的。
她在人羣中看到軒轅耀辰的身影,他無論什麼時候都身姿筆直,此時的他攏着一身的霧氣,正在那些大鍋之間穿梭,像是一個天神落入了凡塵間。
不覺得滑稽,只覺得溫暖。
洛九卿微微翹脣笑了笑,她邁步走上前去,軒轅耀辰轉頭看到了她,臉上也露出笑來說道:“嗯?休息夠了?不是讓你多睡一會兒嗎?”
“算了,我也不怎麼困,大家都在這裡忙着。”洛九卿順手往竈裡填了一根柴,頭也沒有擡的說道。
“要不要來一碗?”軒轅耀辰看着她嫺熟的動作,心中微微的一痛,“很香的,有我的功勞。”
“好啊。”洛九卿點了點頭,微笑着接過了他手中的碗。
她低頭吹了吹碗中的熱氣,一股米香味撲面而來,粥的香氣在此時纔是最誘人,她喝了一口氣,讚道:“果然很香。”
她剛說完,眼前便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微量不高,微胖,臉上的那雙眼睛晶亮,帶着幾分危險的氣息。
洛九卿微微一眯眸子,軒轅耀辰察覺她的異常,問道:“怎麼了?”
她擡了擡下馬上,低聲說道:“你看那個人。”
軒轅耀辰尋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就是你說的那個?”
“正是,”洛九卿把粥碗放在一旁,“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已經讓墨白注意了他,看看他究竟要幹什麼。”
“好,”軒轅耀辰點了點頭,看了看天色道:“你放心,這些難民中也有我的人,他得不了手的。”
洛九卿挑眉一笑說道:“好,那咱們就靜待一場好戲。”
天空的星辰一閃一閃,這大概是最後一場雨,一場秋雨竟然如此滂沱而下,催促着秋天的風更涼了幾分。
夜間的粥廠總算是安靜了幾分,還有兩口鍋冒着熱氣,大部分人都已經吃過睡下,院子裡響起陣陣的鼾聲。
鍋前還有六七個人,是最後一個小隊了,手中捧着碗,眼睛注視着鍋。
一個人從東面的月亮門走過來,他一邊走一邊嘀咕道:“這肚子有些不舒服,是不是吃錯東西了?”
他一邊嘀咕着,一邊低着頭繫着腰間的褲帶,在路過粥鍋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滑,與旁邊的那個人撞了一下。
“哎喲。”被撞的人一叫,險些碰翻了火上的粥。
“對不住,對不住,”那人急忙擡起頭來,手忙腳亂的扶住了鍋,也扶住了那個被撞的人,“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那人說着,伸手就去盛鍋裡的粥,他端過來剛剛趁着熱乎喝了一口,臉色就微微一變。
“哎,你怎麼了?”撞他的那個人立即上前,關切的問道。
“我……我……肚子不舒服。”喝粥的人放下了碗,捂着肚子痛苦的說道。
“我剛纔也不舒服,哎呀……”那人大叫了起來,“粥裡有毒!”
這聲音如同巨石入水一般,“撲通”一聲就激起了千層浪,等着盛粥的人也不敢再上前,驚得張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變故,而那些喝過了粥的睡着了的人都從睡夢中驚醒,面色蒼白如紙,一臉呆愣的看着,隱約覺得自己的肚子似乎也微微痛了起來。
“這粥有毒……”那人捂着肚子,不停的叫着,臉上的表情痛苦,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一般。
他太投入,沒有發現最開始叫痛的那個人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捂着肚子站在那裡。
這個事情很快引起了騷動,不少的人都聚集到這裡,洛九卿和軒轅耀辰也早得到了消息,兩個人到達時,這裡已經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那個說粥裡有毒的人很快就被人認了出來,張成的那位三叔從人羣中擠出來說道:“呀,這不是老胡嗎?你這是怎麼了?”
啞嗓子老胡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說道:“原來是您啊……我……我……肚子痛,這粥裡……有毒!”
“不能吧?”老人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剛纔也喝了,怎麼沒有見痛呢?”
“哈,”老胡短促的笑了一聲,雙手依舊捂着肚子說道:“誰知道呢?總之我是被人害了,你看吧——當初我在船上說的話……果然是真的!”
他的目光滑過在場的人,像是一匹被圍困的狼,“說不定這毒就是隨意下的,毒到了誰算誰倒黴!否則的話……人都死了,也是不好交待的吧?這樣一來,有人死,有人活,也就沒有人懷疑了!”
他的話讓老人一驚,細細一想,也不是沒有道理,一時之間難以抉擇,臉色也一點一點的白了下去。
圍觀的人羣中也起了議論之聲,恐懼不安的情緒瞬間瀰漫了開來,像是星火燎原一般,很快傳播了開去。
最合適的時機出現,纔會有更好的效果。
洛九卿微微冷笑,她與軒轅耀辰對視了一眼,朗聲說道:“鄉親們,請讓一讓!”
衆人聽到她的聲音,急忙轉頭望去,一見是她和軒轅耀辰到了,都不由得後退幾步,退出一條路來,之前見到軒轅耀辰還是一臉親切的模樣,此刻變得戒備十足,眼神中盡是懷疑之色。
洛九卿在這樣的目光中走到老胡的近前,微笑着問道:“你中毒了?”
“正是!”老胡立即說道,手依舊捂着肚子沒有鬆開的意思,“不只是我,還有他!”他說着,轉頭看向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卻吞了一口唾沫,他有些驚慌的搖了搖頭,“回王爺……大人,草民……草民並沒有中毒啊……”
這話一出,衆人又是一愣,老胡也怔了怔,隨即說道:“你……方纔明明說你肚子痛的!”
“我是肚子痛了一下,”那人有些委屈的說道:“可那是因爲我之前喝了一碗涼水,現在又喝了一口熱粥的緣故,只是一陣而已,我現在也沒事了,我並沒有說……我中毒啊。”
“你……”老胡咬了咬牙,眼睛看着依舊冒着熱氣的鍋說道:“那就驗一驗這鍋裡的粥,一定有毒!”
洛九卿的目光打量着他,“怎麼,你很希望這粥有毒嗎?”
“我……”老胡壓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當然不希望!可是,你們是朝廷的人,心懷不軌,誰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心懷不軌?”洛九卿微微冷笑,目光灼灼似刀光閃耀,“到底是誰心懷不軌?”
她不等老胡回答,轉頭看着那些圍在外面的百姓們說道:“安王殿下奉旨而來,一到這裡便斬殺了勾結匪徒毫無建樹的越厲,親自帶兵前去滅匪徒,還未休息就又聽到大水衝了村子的消息,便立即讓人安排場地、大夫和藥材,還聯繫了方家調運糧食,更是冒着被皇上責罰的危險,開糧倉放糧,只爲大家能夠喝上一口熱粥!”
“現在,”洛九卿擡手指着老胡,手指尖尖如刀,“這個人,三番五次散佈謠言,說什麼王爺想要斬殺百姓以充軍功!說什麼粥裡有毒!這些莫須有的惡毒指控讓人忍無可忍!”
洛九卿字字鏗鏘,釘子般的砸在地上,“大家說說,像這種人,應該怎麼辦?”
“你別因爲有權利就想着陷害我!”老胡一聽立時急了,他跳過來說道:“這粥裡就有毒!不信就驗一驗。一驗立見分明。”
“說得對,”洛九卿淺淺一笑,目光冰冷,“一驗分明。”
“來人!”她冷喝了一聲,“請大夫來,驗一驗這粥!”
老胡心中微喜,只要一驗,他們就算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了,這粥裡當然有毒,他心裡最清楚。
大夫很快來了,是城中比較有名望的張大夫,他聽洛九卿說明了意思,便從藥箱中拿出一枚銀針來,對周圍的百姓說道:“大家看,這裡是一枚銀針,如果粥裡有毒,那麼銀針入粥裡,就會變黑。”
他說着,慢慢的把針探入粥鍋裡。
四周靜悄悄的,院子裡火把突突的跳着,火光映着衆人的神情,一雙雙眼睛瞪得溜圓,眼中只剩下那一枚微微顫動的銀針。
銀針慢慢的入了鍋裡,鍋還熱着,微微的冒着熱氣,半晌,大夫把銀針從熱粥裡拿了出來,高高舉起。
“大家看清楚了,這銀針沒有變黑!這說明粥裡沒有毒!”大夫大聲的說道。
衆人的心都隨之慢慢的落回了原位,洛九卿轉頭看着老胡,火光映着她眼神中的厲烈華光,“你還有什麼話說?”
“這……這不可能,”老胡聲音啞啞的叫着,聽起來粗嘎難聞,他瞪大了眼睛,扒着鍋說道:“你們一定是串通的,一定是!”
“誰和誰串通?”洛九卿忽然伸出手,閃電般的叼住他的手腕,舉起來說道:“大家請看!這個傢伙的無名指指甲裡還有一點淡黑色的粉末,這纔是毒藥!毒是他下的!”
衆人都是一驚,距離他近的人都瞧得分明。
軒轅耀辰一直沉默着,他此時走上前,冷聲說道:“你是越厲弩弓營的人吧?”
那人一愣,隨即臉色微微一變。
軒轅耀辰從洛九卿的手中接過那人的手腕,對百姓們說道:“大家看,這個人的手指與別人的不同,這個部位長着厚繭,就是因爲長年握弩所致,你的手都出賣了你,你還有何話說?”
“我……我纔不是!”老胡搖頭否認道:“你們是官,我是民,想說什麼隨你們!我有什麼辦法!”
洛九卿聽着他話,不由冷聲一笑,“你還真是嘴硬,如果你真的是無辜的,那麼……”
她慢慢說着,重新從鍋裡盛了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