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妃的呼吸一滯,雲貴人的手指微微一抖。
洛九卿臉上的笑意卻越發溫婉,“本公主說得可對?這魁首的畫像會掛在大營地名人堂的牆上,直到下一屆的魁首產生纔會摘去,聽聞……那畫像之人可是一位國手大師,畫出的人物栩栩如生,連眉眼的神情都極其相似。”
“所以,”洛九卿輕輕搖了搖頭,“若說二位不曾相識,倒真是讓人難以信服。”
“這有什麼?”雲貴人冷聲說道:“臣妾自幼便離開了家鄉,幾歲入了司徒大人的府中,沒有見過李太妃的畫像,這又有何奇怪?”
“說得也是,”洛九卿點了點頭說道:“雲貴人的分辯,也並不是沒有道理,那麼,雲貴人的娘呢?她也不認識李太妃嗎?”
雲貴人的眼神一跳,“公主有所不知,臣妾的母親早就去世了,否則的話,臣妾也不會流落到街頭,與人爲奴。”
“好吧,”洛九卿微微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真是令本公主可惜。本來本公主在來長慶的路上,無意中遇到了一對母女,她們是達山部之人,本來還以爲可以看到一場母女相見的圓滿之喜,不想,雲貴人的孃親竟然已經故去。”
“真是可惜。”洛九卿嘴裡說着可惜,臉上卻沒有絲毫的可惜的意思。
她微微側首,在一旁的墨白立即會意,轉身出了大殿。
衆人不知道他出去幹什麼,但是卻能夠感覺出,今天的事情越來越複雜,似乎……牽扯到了某些的其它的秘辛。
溫長林眉頭緊皺,看着上面昏迷的永輝帝,不由得上前對洛九卿說道:“公主,老臣以爲,最先的當務之急,是否應該先爲皇上醫治?”
洛九卿看了看他,目光閃過一絲讚賞之意,“這位老大人請放心,皇上他會安然無恙的。”
正在此時,墨白又走了回來,他的身後跟着幾名禁軍侍衛,侍衛呈圍攏之勢,中間似乎轉着什麼人。
走到洛九卿面前,侍衛左右一分,中間果然有兩名女子。
看到那兩名女子,李太妃的眼睛霍然一睜,雲貴人的眉心也是一跳,司徒頌的眼睛睜了又睜,一臉的驚詫錯愕,死死的盯住其中一名年長的女子。
那名年長的女子大約在四十多歲的年紀,烏髮梳得整齊,身上穿着墨綠色的衣裙,皮膚白淨細膩,眉眼細長,倒是十分端莊,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是一位美人。
而她旁邊的那個年輕的女子不過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烏髮如雲,梳着婦人髮髻,發間插着赤金鑲嵌珍珠的手勢,眉梢輕挑,一雙杏仁眼,眼窩有些深,鼻樑高挺,真真是一個美人。
“這兩位,便是本公主途中遇到了一對母女了,”洛九卿含笑說道:“她們也是來自達山部,不知……李太妃和雲貴人可曾認得?是否舊相識?”
雲貴人的呼吸急促,她看着那位年長的婦人,緊抿着嘴脣一言不發,眼底深處卻似乎涌動着某種情緒,如浪如潮。
李太妃倒是從容鎮靜的多,她搖了搖頭說道:“不認識,我入宮多年,自從入宮之後就再沒有回去過,所以……很多舊人就算是再遇見,也未必會認得。”
她說着,輕輕掃了雲貴人一眼,雲貴人像是回過了神一般,她把眼中的情緒逼了回去,緊握着手指說道:“我也不認得。”
“噢?”洛九卿看了看那兩個女子,對那位年長的婦人說道:“可惜,本公主幫不了你,你也瞧見了,沒有人認得你,更沒有人知道你的女兒的下落。”
她的話音剛落,那名年長的婦人本來就紅着的眼圈終於落下淚來,淚珠晶瑩如鑽,在她的臉上滑落,無聲,卻看得人心碎。
洛九卿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雲貴人,她垂下頭去,不肯與年長女子的目光相對,洛九卿還注意到榮王的目光一閃,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殺機。
洛九卿的心中一動,她正想着讓墨白多加註意,忽然有人影一晃,本來站在太監隊列中的一個人狠狠的撞了過來,有冷光一閃。
此人的速度非常快,手中的冷光是一把明晃晃的鋒利匕首,刀尖直奔着垂着頭的雲貴人刺了過去!
侍衛都退在一邊,雲貴人的旁邊除了官員就是其它的太監,沒有其它的會武術的人,這人眼光兇狠,手上的力道也用了十成,顯然就是要把雲貴人置於死地。
雲貴人正垂着頭,根本沒有防備,洛九卿正想要墨白拿下此人,突然,有另一個人一晃,拼命的撲到了雲貴人的身前,連身都沒有來及回,用力的張開手臂,完全的擋在了雲貴人的面前。
“哧!”
匕首入肉的聲音在衆人的耳邊傳來,輕微卻如同雷響。
那潑豔豔的紅,撲了雲貴人滿臉,她被那人撞得快要摔倒,那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住了她,方纔的力道在此時卻如同隨着那噴濺的熱血一般,慢慢的流失出去,軟綿綿的掛在了她的身上。
雲貴人呆愣着,感覺那滾燙的熱淚在臉上流下來,如同刀割一般的滑過肌膚,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慢慢的滑過她的肩膀、她的腰身,她的腿……
最終軟軟的倒地。
雲貴人擡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鮮血,她嘴脣顫抖着,眼睛裡的淚洶涌而出,沖刷着臉上的血跡。
慢慢的,她的渾身都在顫抖,她緩緩俯下身去,最後跪在那人的面前,衣裙染了血,她那細膩的鮮血流動的聲音,混合血腥的味道在她的身邊瀰漫開來。
她嘴脣動着,卻發不出聲音來,沒有人聽清她叫的什麼,只是看着她的嘴脣不住的顫抖,眼淚不斷的滴落。
她的手掌按住那人的刀口,手指顫抖,擋不住慢慢流出的血。
那行兇之人一擊不中,再想動手卻已經失了先機,他想要逃,卻滿大殿的人,根本逃不出去,他微微閉了閉眼睛,舉刀在自己的在喉嚨上狠狠的一割。
大殿上先是一亂,隨即又是一片寂靜。
寂靜得彷彿能夠聽到那人身上鮮血流出的聲響。
終於,聽到雲貴人昂頭一喊,“娘!”
那躺在血泊中的人,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她,嘴角無力的一扯,挑出一個微微的弧,似乎是笑了笑,隨即又慢慢閉上了眼睛,永遠沒有再睜開。
與她同來的那名女子早已經嚇傻,她顫抖着身體,瞪大着眼睛看着,卻最終沒有敢上前來,呆愣了幾分鐘,她突然跑到榮王的面前,昂頭說道:“王爺……救命啊……”
榮王的臉色一變,他垂首看着那個女子,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但奈何衆目睽睽,不能出手罷了。
他的聲音沉冷說道:“這位姑娘,你這是何意?你放心,兇手已經自盡,沒有人敢對你如何。”
他的目光如電,沒有絲毫的溫度,讓那女子的心頭一跳,她垂下頭去,手指緊緊抓住衣襬,心中慌亂不已。
洛九卿冷眼看着,短促的一笑說道:“榮王好定力。”
榮王微微側首,眼中的光芒如刀,臉上的笑意不達眼底,“公主這是何意?本王怎麼說也皇家出身,總不能見點血腥就大呼小叫,嚇得胡言亂語。”
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目光在那名讓他“救命”的女子身上一掠,那女子微微一抖,從地上爬了起來,退到了一旁。
“本公主愈發佩服王爺,”洛九卿上前一步說道:“王爺馭下有方,一個眼神便可以讓人後退,真真是威武不凡。”
“公主,還是不要妄言的好。”榮王眸色一冷,語氣如冰。
“妄言?”洛九卿詫異道:“王爺以爲本公主是妄言?你敢說這兩個女子不是你府中的人嗎?”
榮王冷然一笑,“當然不是。若是公主以爲是,不妨拿出證據來。”
“說得也是,”洛九卿點頭說道:“是本公主語言有誤,不能說是王爺府中的人,應該說是王爺別苑中的人,城郊的莊園,王爺可還熟悉?”
榮王的眸子猛然一眯,銳利如鍼芒一般,死死的盯住洛九卿。
在隊列中的司徒頌眉心一跳,他霍然回首,看向榮王,緊抿了嘴脣,腦子飛速的運轉,多年以前的事,那些被塵封的事忽然間就在這一刻,被誰狠狠的喚醒,沉沉的撲面而來!
司徒頌並不是蠢人,他轉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想着多年前她說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即將命不久矣,要把私生的女兒託付給她的時候;想着自己以爲她死了,永遠無法再相見的時候;想着把韋兒送入宮中,在她的“祭日”把這一個消息告訴她的時候;想着自己每每想起她心中無比愧疚的時候……
而此時,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子,一隻上竄下跳這麼多年自以爲聰明的獅子。
自以爲事情做得滴水不露,自以爲天衣無縫,卻不曾想……
不曾想!
一切都是被人算計好了的,一切都不過是藉着自己這一雙手去完成,一切都不過是自己愚蠢,甘心而無知的受人擺佈罷了!
他慢慢走到血泊前,緩緩的俯下身去,低低的說道:“你是知道的嗎?這麼多年來,你一直都知道,對嗎?”
雲貴人擡頭看了看他,見司徒頌垂着眼睛,只盯着那血看,也不知道他到底問的是死去的人,還是問的是自己。
司徒頌慢慢的又起了身,走到榮王的面前,他看着榮王的眼睛,目光平靜無波,手掌卻緊緊的握成了拳,“王爺,這一切都與你有關,對嗎?包括韋兒入府,被我送入宮,包括悅兒的死……都與你有關,對嗎?”
榮王的眉梢微微一挑,他的脣邊浮現幾分輕蔑的笑意,看着像是失了心魂的司徒頌說道:“司徒大人,莫不是你認識這女子?竟然傷心的瘋了?世人都知道司徒大人風流,你與這女子之間的恩怨糾葛,本王豈能知曉?”
司徒頌盯着他,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
氣氛一時僵住,事情一波三折,幾起幾伏,早就讓人目接不暇,百官都摒住呼吸瞧着,心中卻感覺,看來……今天的事情不會善了,恐怕,還會牽出更大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