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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國詔?倉皇廢君 (4)

呂贏覺得自己終於能歇口氣,可是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這麼倉皇,這麼沮喪。

等一頭長髮順直了,他突然低聲說:"豎刁,你就替寡人梳個庶人的髮髻吧,原來的裝束,如今暫且是不能用了。"

豎刁的手柔軟靈巧,已經開始編結五絡的泰陽髻。

這是國君才能編結的精巧髮髻,由五絡複雜的編結由鬢邊和後頸開始,會聚於頂的髮式,代表着朝奉天子和除天子外最尊貴的諸侯身份。

與天子不同的只是所帶的冠冕而已。

那太過尊貴顯眼的頭顱,現在裝飾起來,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因爲不管誰見到,都能認出他的身份了。

呂贏一開始還不覺得,等一絡頭髮成了形才驚道:"寡人吩咐,別再梳什麼泰陽髻!你這奴才,耳朵是聾了?"

豎刁彷彿未聞,細心地將頭髮扎住,輕輕放下,呂贏可有點生氣了,他回身就想一記腳踹,可是臨擡腳卻覺得按照平時的壞習慣這樣對待這個人實在有點忘恩負義,忍着怒氣道:"寡人的話,你沒聽明白麼?"

豎刁並不慌亂,圓圓的臉上掛着微笑:"奴才聽見了,可是大王您連‘寡人’都改不了口,怎麼扮得成庶人?奴才我伺候您久了,知道您不行的。"

"那,那也無法可想了,寡人——寡人——不,——我,我能改啊,現在若教人認出來,你和寡-不,我,要如何能逃掉呢?"呂贏頹然坐倒在水邊的青石上。

"大王不用逃,越西君是大王胞弟,怎麼會對大王不利呢?大王若乖乖回都城,定可以保全xing命的——"戍刁道。

呂贏怒吼:"什麼?!叫寡人求牧開恩不殺?那還不如就這樣逃走呢,牧這樣對寡人,早就不把寡人當兄弟了,他,他一定想要把寡人關起來,就算不殺,也要當囚犯!寡人怎麼能受這樣的對待?"

戍刁微笑着,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既然國君仍舊有國君的尊嚴,那就不能回去,"他突然拜服於地,口裡道:"不如就在這裡上路吧,大王。"

當他再次起身的時候,已經徑直站立起來。

面上溫和的微笑消失地乾淨,那一張白淨和氣彷彿少女的臉上充滿了冷酷的殺意。

他的手從袖筒中拿出來的時候,手裡握着的,是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

"本來,想讓大王那顆頭顱上的髮髻齊整一些,畢竟,若砍了下來之後,便難以梳理了——"

看見這寒光閃耀的匕首,呂贏的眼睛睜大。

他不敢相信身邊這樣的親近之人也會背叛他。

那刀刃和戍刁神色都異常的險惡,呂贏的腿頓時便軟了,坐在青石上竟連站都站不起來,更遑論逃走。

戍刁見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嘴角一絲冷笑:"大王不求我饒你xing命嗎?"

呂贏頓時被提醒了,苦着臉道:"寡人與刁可沒有仇怨?爲何、爲何要寡人xing命?"

"爲何?你且問問自己吧!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惡事,又與多少人結下仇怨?恐怕連你自己也數說不過來吧?呂贏,今日你命喪於此,非因我戍刁小人趨利,卻是你昏君罪有應得!"戍刁說罷,提匕首上前,就楸住了呂贏的衣領。

呂贏大叫一聲,待要掙扎,見那明晃晃的匕首逼過來,正貼在他的臉旁。

這一驚嚇非同小可,他頓時就如同石頭一樣的僵直,冷汗溼透重衣,纔剛收起的眼淚,被冰冷的匕首從眼眶裡逼了出來,撲簌簌落下,如斷線珍珠一般滴落在衣襟之上。

雖然知道男子漢大丈夫淚不輕彈的道理,而且他又是一國君主,可是呂贏自出生以來,若剪刀不算的話,第一次離兇器那麼近過……演禮用的青銅劍都是未曾開刃的,這匕首卻吹毛斷髮!

事實上,呂贏散落鬢邊的幾根髮絲,已經在刃上應風而斷。

他如何受過這樣的驚嚇?沒有當時就昏過去,便算是堅強的舉動。

這一哭就停不下,一想到自己竟是衆叛親離,連身邊信任的人都要殺自己,委實是太叫人心寒,不禁悲從中來,越哭越是厲害。

他嘴脣翕動着,喃喃道:"刁,你爲何要這樣背叛寡人,寡人沒有對你不起啊,難道是賞賜的金子不夠多,還是官不夠大?難道是因爲寡人平時踢你狠了?寡人知錯了,以後再也不罵你了。"

他不說還好,這一哭訴,戍刁雙眉倒立,舉起匕首就刺過來。

呂贏眼前一黑,心想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誰知道卻沒有完,他再睜眼時,就聽見裂帛之聲。

戍刁一把扯開呂贏凌亂的下裳,怒道:"你不提還罷!我戍刁本來是個大好男兒,爲越西君舍人,卻被你一句話就送進宮做了閹人,呼喝羞辱了這些年,今日我既然必殺你,就讓你先嚐嘗做閹人的滋味!"

呂贏已經嚇得哭不出來了,他心想若一刀痛快倒也罷了,自己多什麼嘴,竟教這狂徒瘋漢更加的窮兇極惡起來。

上天啊~!我呂贏到底犯了什麼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