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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越國詔?倉皇廢君 (1)

後世所稱行越靈公三年的六月,正是茜花雨汛。

史官在書寫這個日子的時候,對於越西君呂牧的行爲,含糊的用了"不告而代"這樣的文字,卻並不是歷代列國家常便飯的"奪其位",只是幾字之差,其中意思卻是非常明顯的。

行越對他們的國君失望到了極點,竟是默許了這篡逆的行爲。

而事情的發生,就如同這六月的茜雨,彷彿突然,卻是醞釀已久。

呂贏饒過了桑丘的時候,接到了越西君的信函,說莫留關戰況緊急,楚軍用計,已圍城關,攻勢猛烈。勸國君即刻回駕,執掌大局。

呂贏若理會這樣的信件,就不叫呂贏了,他只叫長侍代筆,說晚些自會回去。

誰知道第二日卻有來了一封,催得愈急,呂贏繼續搪塞,第三日,竟又是一封請駕的信。

呂贏卻納悶了,怎麼三日內連發三封,弟弟莫不是忙得腦袋發暈了嗎?

這個時候,越西君卻接到了第三封答覆不歸的諭旨。

他長嘆一聲,彷彿放下了心頭大石,卻也不禁捧着薄絹,潸然淚下。

他站起身來,將信遞給了大司寇魏舒和大司徒陳稟,說道:"兄長三催不回,心中更無社稷,如今行越外患危急,內禍叢生,本君不能不爲百姓計,廢、廢了兄長的王位。"

一席話說完,伏在殿柱上,便大哭起來。

入內謀劃的衆大夫全都神色慘然,卻也默默低下頭來。殿中一片灰暗死寂,行越,如何出過這樣的逆事,而誰都不願意去做,卻不能不做。

大司寇魏舒咳嗽一聲,對着牧一拜到地:"請越西君主持大局,臣等皆願奉君爲王。"

說罷再拜,於是大臣們紛紛跪下,口呼大王。

越西君登位,發國詔於行越各地。例數這三年中,呂贏罷賢臣,辱國體,酒色無度,荒囧奢侈,任用奸佞,窮兵黷武,荼毒百姓的種種惡行,廢了呂贏君位。自立爲王,便是後世所稱代公牧。

那位巡行的國君,如今成了廢君,牧號令下,凡見廢君呂贏,從速拿歸,卻不得傷其xing命,其罪待迴歸後,再行定奪。

yin雨連綿,舉頭望天,只見滿天yin霾,也不知道是天還未亮,亦或只是因爲這雨,周圍又冷又溼,只看到灰濛濛的雨幕。

呂贏披起晨衣,想飲一杯李子酒御些寒氣,一摸身邊,卻不見了蘭姬。他正覺得疑惑,卻聽見外面有隱約的哭聲。

他掀起簾子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只見車駕早就停了,所有的從人都不再前行,有收拾細軟的,有互相推搡的,更有坐在地上就哭的。

呂贏給弄得莫明其妙,趕緊叫長侍,卻無人答話,再看看隨從人羣,眼睛看得到的,竟只有這十幾人,其他那幾百號的從人侍衛都不見了蹤影,再看看遠處,近衛軍那幾千人也不見了。

呂贏一陣發愣,突然好象想起了什麼。他左右摸索,從凌亂的牀榻上找到了昨天被他揉做一團的詔書。

這是張黃桑皮紙的榜文,是長侍昨天不知道哪裡揭來的,上面好象說了什麼十分荒謬的事情,但是呂贏回想一下,自己當時喝得爛醉,完全不記得是什麼內容了,後來他便倒頭睡了下去。

他現在才隱隱覺得事情不妙,把揉得猶如鹹菜的榜文張開,細細一讀,頓時驚得一身冷汗,剎那間動彈不得了。

那是一張廢君的國詔,廢他這個國君?!

"反了~真是反了!"呂贏半晌,纔回過神來,大怒着吼了一句。

如今成周天子還在,國中竟然擅自廢君,不但是犯上,而且僭制——簡直是大逆不道!

呂贏只覺得頭痛欲裂,他一把丟開那廢紙,怒氣漸漸就被恐懼所代替了。

他突然覺得冷,將袍子穿戴上,卻因爲習慣了有人服侍而穿得異常笨拙,一賭氣,只繫緊帶子,伸頭望望車外,哭聲還在,多許多竊竊私語。

一個小宦侍鬼鬼祟祟地正在靠近。

呂贏雖然頭腦還不甚清爽,本能卻是在的,他趕緊往牀上一伏。將龍被蓋住自己的全身,發出如雷的打鼾聲。

小宦在車外聽見鼾聲,便一溜煙走了。

呂贏縮在被子裡,仍然覺得身上發冷,他這才發現,自己是在害怕了。

他滿腦子都是那些詞句——廢君——廢君——

只是他仍舊不能相信,昨天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被牧這樣對待呢?

自己又沒得罪過他,而母后竟能允許牧做這樣的事情,她不是一直都疼愛自己的嗎?

怎麼忍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天哪,我這不就是史書上所說的,被篡了王位嗎?

大凡這樣的故事裡,被篡的那一個,幾乎都沒好下場啊!

呂贏雖然不記得那厚厚的史書上的東西了,卻記得歌裡曲裡舞裡那些典故,自己好象還曾穿了三尺籮素衣,反串過爲了成周幽王殉節的皇后矜姜。

那個故事裡,幽王是被他的大臣關在行宮裡,三個月沒有食物,活活餓死的,在王都的皇后知道了,就哭着流着血淚,換上白衣,從皇宮高臺上跳了下去——

然後幽王三個兒子互相攻伐,成周這纔沒落,造成如今列國互爭的混亂局面,只是那樣也太慘了,一樣要死,呂贏從來沒想過要死得那麼悽慘。

他又想起東齊的上一代國君姬常,好象也是被弟弟謀害了,被勒死在車子裡,然後說是意外。

呂贏渾身一顫,可是求生的本能還是戰勝了恐懼。

他顫微微站起身來,要披那件常禮服,一想,不太妙。

他見蘭姬那件長袍還在,於是不顧什麼君王體面了,趕緊拿來披上。

他緊緊腰帶,悄悄掀了簾子,只見剩下的隨從中,有許多人很不吉祥地圍攏做一堆,好象在議論些什麼。

有一個還回頭望了望呂贏這處,呂贏又是一個冷戰,趕緊放下車簾,手忙腳亂地打開車門。

今日風大雨密,這聲響卻被林中風聲遮蓋了。

呂贏滑倒在泥濘的地上,舉目看到車後一片密密的樹林,爬起來,頭也不敢回,心想:不管這羣奴才在動什麼心思,寡人還是爲xing命計,先躲入林中再說。

於是他便趁晨間的yin暗天氣,一腳深一腳淺,向林裡跑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