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艾不由自主地別開了雙眼,不想看他的眼睛,這雙眼睛讓她有流淚的衝動。
“理由夠充分了嗎?”她手中的劍尖在羅維喉間下滑了一寸。
“夠。”羅維輕輕地說,“我害你有家不能歸,被迫流落在自己的國土之外……本想以後好好地補償你,但如今……”
他閉起眼睛說:“殺了我吧。”
他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一絲顫抖,帶着隱隱的必死信念。
林少艾淡淡地說:“讓你就這樣死了豈不便宜你?”
羅維睜眼:“那你想要什麼?”
“說出你接近我的目的。”林少艾手中的劍尖又下滑了一寸。
羅維定定地看着她說:“這重要嗎?我已經愛上了你。”
“別讓我從你嘴裡聽見那個字。”林少艾手腕沒有動,但一股劍氣已然進入羅維胸口,一縷鮮血流了下來,和着原本被歸海尚武刀氣所傷的血肉模糊的傷口,更顯可怖。
正在這時,一隻紙鶴扇着翅膀撲簌簌地飛來,彷彿氣力用盡似的倏地掉了下來,落在羅維腳邊的地上。
林少艾一怔,眼裡出現萬分的疑惑之情,卻見羅維眼中的疑惑也絲毫不比她少。
林少艾疑惑的是紙鶴會飛,而羅維疑惑的卻是,除了自己,天底下還有誰能讓紙鶴飛起來?
兩人同時發現了紙鶴上有細小的娟秀字跡。
羅維沒有動,雙眼看着林少艾。
“撿起來。”林少艾手腕不動。
羅維本就坐着,身體沒動,只用手撿起了紙鶴,拿在手裡。
“拆開,念。”林少艾仍舊不動。
羅維擡眼,想說什麼,林少艾又道:“唸錯一個字,我就切你一根手指頭。”
“你好生兇殘。”羅維輕聲笑道,“不過我也喜歡。”
林少艾大怒,劍尖止不住往裡進了一分,羅維胸口又有一縷鮮血流了下來。
他絲毫不以爲意,好像流血的是別人的身體。只是慢慢地將紙鶴拆開,見是自己當年用來給鍾靈傳信的符紙,心中明白了幾分,只是忍不住疑惑她如何能讓這紙鶴飛回自己身邊?
“念。”林少艾輕聲細語,但眼中的怒意已經到達頂峰。
羅維一板一眼地念了起來:“羅維哥哥,昨日皇后姑姑忽然向父親要你的畫像,看過之後神色大變,說了些‘果然如此’‘竟然長得如此相似’之語。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看姑姑神情不對,不知是否要對你不利,請你在外務必小心。另:近日城中有些不好聽的流言,關於你與殿下,有的說殿下要悔婚,諸如此類……見信後,如果方便,請即刻回來,殿下一個人也很艱難……靈字。”
“你叫羅維。”林少艾低聲說。
“嗯。”羅維手中符紙突然無風自燃,化爲灰燼。
“能否解釋?”林少艾雙眼看着地上的紙灰。
“你也看見了,我就是會些小把戲。”羅維輕笑,銀髮在月光下閃着潤澤的光芒。
林少艾手一抖:“不是讓你解釋這個。”
羅維輕聲說:“那你要我解釋什麼?”
林少艾咬住了嘴脣,周身星
力倏地波動起來,帶起她的長髮在空中翻卷着飄起,顯示出她極其不穩定的心緒。
她怒極反笑,學着羅維一板一眼的語調,重複了起來:“近日城中有些不好聽的流言,關於你與殿下,有的說殿下要悔婚,諸如此類……見信後,如果方便,請即刻回來,殿下一個人也很艱難。”
羅維眨了眨眼睛,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有雙眼幽深得如一汪寒潭。
“你曾問我是否痛恨欺騙,當時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明白了……我告訴你,這種感覺很不好。”
林少艾手腕用力,將劍尖抵入,輕輕轉圈,羅維胸口的傷頓時皮開肉裂。
林少艾看着那傷口,漂亮的雙眼忍不住蒙上了一層水汽,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忍不住要從眼角流出來。
“你哭了。”羅維緩緩地說,“究竟是喜歡我,還是厭憎我?”
林少艾劍尖猛地一抖,身形如風中楊柳飄忽不穩起來。她很不想承認眼前這少年就是她曾經愛上的牧仲,然而他的眼神,聲音,說話的語氣……無一不證明着這一點。她曾經不願意讓他受到一點點損傷,然而現在卻要親手將他的傷口割裂,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如何能忍住?
“我雖不才只謀了個小小官職,但對許多大事也瞭解一二,慶的未來駙馬是羅姓,這我早就知道的。”林少艾忍着眼淚說。
羅維半晌纔回答道:“此事非我所願。”
林少艾含着眼淚止不住地笑:“莫怪我不信你,尚公主的機會千載難逢,多少人夢寐以求,更何況我曾聽說慶公主美若天仙,難道你不願她還能死纏爛打地嫁給你嗎?”
羅維凝視着她說:“內情太過複雜,如果你給我時間解釋……”
“我不想給你時間。”林少艾說,“你太狡猾了,過會兒說不定就能編出一套花言巧語來哄我……我只問你,你既是慶的未來駙馬,千里奔赴只爲了和我玩這樣一場無意義的遊戲嗎?”
羅維沉默,不想說出自己接近她是因九轉聚星石之事,而林少艾的心也在這長久的沉默中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
她看着那雙幽深的眼眸,抵在羅維胸口的劍尖慢慢地滑落下來。
“我下不了手。”她說,“再會了……不,永別了。”
說罷,提劍而去。
羅維擡頭望着西天那輪圓月,上面的血腥之色已經褪去,銀色的月光照在林少艾離去的背影上,給她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銀邊,顯得格外孤寂。
一股極其不穩定的妖力沖天而起。
霎時間,天降大雨。
林少艾長髮和衣服在頃刻間被淋得透溼,她提劍緩緩而行,劍尖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她心中忍不住想,不是說西極一年到頭難得下幾場雨嗎,怎麼這樣趕巧……
雨下得凌厲而痛快,水珠在林少艾臉上縱橫交錯,不知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
嘩嘩的雨聲中,她覺得自己耳中彷彿總是聽見一道低低的聲音,不住地從身後傳來,然而仔細捕捉卻又消失無跡。
林少艾不由頓住了身形,再細聽之時,那聲音在雨中飄搖不定,竟然是斷斷續續的歌聲。
她的雙腳彷彿被鬼神牽引着,竟然不由自主地走了回去。
羅維靠在乾枯的大樹之下一動不動,銀髮被雨水浸得透溼,擋住了他的臉,胸前血肉模糊的傷口大敞着任雨水沖刷。
他輕聲地哼唱,聲音斷續不成調。
“對不起,我卻沒捉緊你……”
“你不知道我爲什麼離開你……我堅持不能說放任你哭泣……你的淚滴像……傾盆大雨……碎了滿地……在心裡清晰……”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林少艾緩緩地半跪下來,拄着長劍插在面前的地上,像騎士一般的姿勢。
她火紅的衣裳是這黯淡世界裡唯一的亮色。
“真難聽。”她淡淡地說。
“我五音不全。”羅維擡起沉重的眼皮,“你回來了,阿九……別再走了。”
“爲什麼?”林少艾問道。
雨水不斷地流進羅維血肉模糊的傷口裡,他疼得弓起了身子,吸着涼氣。
“你走了,我就死了。”他說,也不知指的是身還是心。
“是嗎?”林少艾彎眉一笑,“我也是。”
她霎時間明豔的笑容,照亮了整個灰暗的世界。
她跪着抱住了靠在樹幹上的少年,溼漉漉的臉頰靠在他的臉上,身軀糾纏着緊緊貼在一起,彷彿自從洪荒之初就合該如此。
她感到對方身體裡不斷傳來的冰冷黑暗的氣息,抱得更緊了,用自己的溫暖驅散着這股冷意。
林少艾不由恍惚地覺得,也許直到此刻自己纔開始真正地愛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時間彷彿走到了世界盡頭,又像是僅僅過了一瞬。
“我不能原諒你,卻也無法離開你。”林少艾在羅維耳邊低聲說,“和我一起死吧……下輩子再見。”
羅維抱着她模模糊糊地吐出四個字:“樂意之至。”
林少艾微笑,把他抱得更緊了,她溫暖的身體逐漸點燃了羅維心底深處的慾念。
他勉強動了動,喘着氣說:“不行……真可惜,死前不能好好地幹你一次。”
幾近直白的話語,說得林少艾雙頰發燒,一股熱流在心中緩緩地流過。
“下輩子補償你。”她把聲音壓到最低。
隨後,一把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長劍,星力光澤閃耀,毫不猶豫地從羅維後背斜刺了進去,刺穿之後又沒入自己胸口,隨後抽了出來,鮮血流了滿地。
早就重傷的二人,禁不住這新傷,身軀雙雙軟了下去,靠在樹幹上不動了。
羅維銀髮重新轉爲黑色,兩人都閉上了眼睛,安靜得像只是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大雨停止,天色開始轉爲矇矇亮,一個揉着眼睛的衛兵發現了躺在樹下的兩人。
他疑惑地看了看,立刻大聲叫嚷起來,舉劍往天空中發出一道亮光。
一羣人頓時趕了過來,簇擁着神情焦急的阿瑤,一齊往樹下看去。
阿瑤倒吸一口涼氣,樹下的兩人衣衫都被血浸得通紅,這場景太過慘烈。
她指揮着一羣人,將兩人擡了起來,塞進不遠處的馬車,匆匆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