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爲她只是個有些特別的世家貴女,不料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謝宛低下頭說道。
羅維道:“我一直知道,所以我才覺得你會適合她。”
他說的不是假話,他一直覺得摘星看似是個能讓人安心的人,實際上,她需要的是別人讓她安心,所以他覺得謝宛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不過,她自己不喜歡,就沒辦法了吧。”羅維嘆息着說道。
謝宛卻擡起頭,有些堅定地說:“我會等她改變主意的。”
“哎?”羅維眨着眼睛愣住了。
謝宛突然笑了笑,整個人都鎮定下來:“王爺,時候不早了,臣想歇息了。”
“哦。”羅維呆呆地說,然後站起來離開了謝宛的屋子。
從頭到尾,他還是沒告訴謝宛,摘星心裡可能藏着一個人。
這是星元三四七九年十二月廿九日的晚上,天降大雪,三四八零年的新年即將來到。
次日就是除夕,在軍營裡沉寂已久的慶國士兵們都精神起來,張燈結綵忙着慶祝簡單的新年,土豆燉牛肉的香氣也開始在大營四處飄了起來。羅維還是在大營周圍安排了許多巡邏人手,以免雁國趁着節日之機來進攻。
士兵和將官們都高興得很,軍營中難得有理由讓他們敞開了喝個痛快,就着簡單而美味的土豆燉牛肉,所有人都醉醺醺的,就連被他們強拉來一同慶祝的羅維也半醉。
羅維心裡還記掛着大營防備事務,帶着酒意又確認了一遍沒有問題,這才放心。
他婉拒了衆人要留他一起徹夜慶祝的要求,自己一個人出了門,回了自己的住處。屋子裡沒點燈,羅維划着了根火柴,藉着微弱的火光,看見嬌小的女孩一聲不吭地爬了起來,安靜地坐在牀上。
一切都和在皇宮的時候沒有多大區別,又開始同睡一個屋子,一個在牀上,一個在地上。只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羅維心裡不喜歡她擅做主張,攛掇摘星說出那樣一番話來,而扶風也有些怨怪他昨天晚上抓得自己胳膊太疼了,因此也不理他。
午夜的鐘聲敲響了,外面有喧鬧聲,醉醺醺的士兵和將官們在門外高喊:“王爺,新年快樂!”
羅維看扶風,她低下腦袋沒有說話,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躺下用後腦勺對着羅維,不動了。
羅維心裡不禁覺得有些可惜,難得的新年之夜,難得她奔涉萬里來軍營裡看自己,卻爲了別人的事鬧得不愉快。他坐了一會兒,上前去牀邊,發現她已經睡着了。
好幾天了,趙扶風都沒有理他。
羅維出門,迎面看見摘星。
她剛從大營外巡邏回來,騎着馬,把頭盔脫下來拿在手裡。雪花飄落在她披散的黑髮上,她清秀的臉龐一塵不染。
羅維仰着頭看她,突然覺得陽光很刺眼,因此微微眯起眼睛。
摘星沒有下馬,從馬上微微側着頭望他,一張臉素淨得和雪地一般無二。
羅維說,“外邊情況怎麼樣?”
摘星勒了勒馬繮,說道:“外面有小股雁軍來試探,已經解決了。”
羅維看她,她的臉龐仍然一塵不染,身上沒有血腥的氣
息。
羅維說:“怎麼解決的?”
“都殺了。”
“嗯。”
羅維在原地走了幾圈,靴子在雪地裡踩出深深淺淺的印子,他想了想,還是問道:“謝將軍呢?”
摘星一怔:“王爺問我做什麼?我這幾日沒見到他。”
羅維點點頭。他原本想和摘星多說幾句話,又覺得自己這樣分別找人談話,未免有些太像個居委會主任或者婦聯主席什麼的,因此還是讓她先回去休息了。
摘星策馬離去,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黑髮裡,如同黑夜裡的星星一般醒目,但只是一瞬便隱沒。
他回自己的屋子,扶風站在窗戶邊仰頭看雪。羅維也不顧這幾天兩人都在冷戰了,劈頭蓋臉地問:“摘星究竟喜歡誰?”
她嚇了一跳,幽深寒冷的雙眼眨了眨,什麼也沒說。
羅維坐了下來:“告訴我。”
“這個真不能告訴你。”她輕聲說道,“我答應她保守秘密。”
“秘密。”羅維有些煩躁地用指節敲着桌子,“也就是說,這個人不一般。不然的話,大可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何須稱之爲秘密。”
扶風雙眼閃了閃:“這也只是你的猜測而已。”
“我的猜測大部分時候都錯不了。”羅維看着她。
她移開了眼睛。
“是我認識的?”羅維開始做排除法。
扶風卻不給他設置排除條件的機會:“別問了。”
羅維說:“你爲什麼要讓謝宛斷絕希望?摘星是心有所屬沒錯,但既然她現在是孤身一人,就說明大家都有機會,你又爲什麼要做這個惡人。”
扶風皺了眉頭說:“那你知道她內心有多難受麼?”
“呃?”羅維怔了怔。
扶風說:“你以爲她不知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在計劃什麼?可越是那樣,她心裡就越過意不去,因爲她沒法對謝將軍產生友情之外的情緒。她告訴我,她想說清楚,但又覺得謝將軍會不高興,如此她心中也會不好受。我說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他一直存有希望,不如當斷則斷吧,她就去了。”
羅維聽罷,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你還覺得是我攛掇着她去說的?”扶風問道。
羅維移開眼睛,說道:“那也沒必要說得如此直接,讓人傷心。”
扶風搖頭,說道:“這樣的話不論說得多麼婉轉動聽,總是要傷人心的。”
羅維說:“我難得有興趣想做一回月老,難道就這樣算了麼?”
“你就算強湊在一起,想必謝將軍也不會高興的。”
“那就只好讓他自求多福了。”羅維輕聲嘆息着。
扶風沒過幾天就走了,和羣臣說的是去皇陵祭拜祈福,算算時間也該從皇陵回來了,再拖下去難免令人生疑。
“就是來看你的,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她對羅維說,但美麗的眸子裡仍然有着濃濃的擔心之色。
“我會平安回去的。”羅維承諾,她這才戴上那頂傳令兵的頭盔,在暗衛遠遠的跟隨保護下離去。
從那之後,謝宛表面上還是和原來一個樣子,但卻有一種略帶狠
意的氣質在他身上發芽。他開始越來越頻繁地衝鋒陷陣,每次都是帶着大大小小的傷回來,溫和的眉眼染着血跡。也曾有多次失手險些被擒住,摘星時常在危難之中把他救下來,他也只是笑笑,說一句多謝師妹,然後就沒有下文。
他和摘星討論戰術的習慣也仍然被延續下去,不過現在的謝宛有一種略帶疏離的風度,也不再那麼容易被惹怒,總是笑着說:“哦,如此看來還是師妹說的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吧。”
羅維問謝宛原因,謝宛想了想說道:“也沒有什麼緣由,只是覺得既然喜歡她,那就順着她的意一點,她高興便好了。”
羅維聽完這個理由險些栽倒在地:“可我也沒覺得她有多高興啊。”
“那我應該怎麼辦?”謝宛苦惱道。
還沒等他想出個正兒八經的辦法來,時間飛速地流去,雁軍在得了雁國境內一批大小宗派的援助之後,再一次發動大舉進攻。
慶軍吃了幾次敗仗之後,在羅維率領之下退守龍鄴城,依靠着堅固的城牆與雁軍打起了陣地戰。
“他們怎麼會突然得了這麼多宗派的援助?肯定是花了不少錢。”謝宛站在城牆上,向下俯視着密密麻麻的雁軍說道。
摘星下意識地反駁說:“那些宗派的弟子本就是雁國人,會提供援助也是理所應當。”
謝宛一如既往好脾氣地笑着說:“如此是我想錯了,師妹說得有道理。”
摘星沉默了,陽光照着她側面的輪廓,映出秀氣的鼻樑和細長的睫毛。她微微垂下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羅維在一邊看着兩人,但一直沒有說話。他心裡在想另一件事情,這場仗究竟是怎麼打起來的?如果說施小煙真是在慶國境內不見了,這半年以來他也派人四處搜索過,完全不見一點影子。
突然有個小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跑過來,下跪說道:“王爺,雁國一支先鋒軍繞到附近的荔城,正在攻城,荔城守備兵力吃緊。”
“雁軍多少人?”羅維問道。
“大約五千。”
羅維轉頭對謝宛說道:“謝將軍。”
謝宛精神一振,單膝下跪:“臣在。”
“你帶一萬人去荔城支援,路上小心。”
“是,臣定不辱使命!”
謝宛領命匆匆而去,羅維也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城下黑壓壓的大軍。
羅維原本以爲這只是個小插曲,真正的血戰還是要自腳下這座龍鄴城而起。然而,之後的事實證明,這是他在這場戰爭之中,所犯的最大失誤。
可以說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身邊沒有老謀深算的智囊,也可以說是因爲當時那個小傳令兵沒有把話說清楚,又或許,也可以說是因爲荔城守備軍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就派人來傳信了。總之,原因可以有很多,但結果卻只有一個。
攻打荔城的五千雁軍,並不是普通的先鋒軍,而是一羣穿着黑袍,帶着兜帽的人。除了這點之外,羅維完全無法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因爲荔城守備軍全部戰死,包括謝宛帶去支援的一萬人,也無一倖存。
謝宛被斥候連夜快馬加鞭送回龍鄴城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本章完)